回到驿站后,傅棉棉没将重生的事完全告诉哥哥,毕竟这种玄乎的事儿,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敢信。
于是面对哥哥的疑问,她只道:“上回梦魇是阿爹给我托梦,说我其实是捡来的。”
这话一出,傅魁的脸色就变了好几变,他躲开妹妹的目光,老半天才挠头道:“你……唉,你刚被捡回来的时候,阿爹阿娘嘱咐过我将你当亲妹子看待,不许说漏嘴的,我一直用心瞒着你,怎么阿爹驾鹤西去这么多年,自己反而说漏嘴了……”
傅棉棉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中暗自朝自己的阿爹道了声不是,才继续半真半假地圆谎:“阿爹告诉我他最近窥得天机,说我在京城有个双生姐姐,那个双生姐姐上巳节这一天会意外溺亡,她若是死了,我的命也不会好,所以,这下子你明白我为什么硬要学泅水了吧?”
傅魁一脸惊疑未定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听说那落水小姐是丞相的女儿哎,那你岂不也是相府千金?!你刚刚怎么不认亲啊?”
傅棉棉一跺脚:“我如果要认亲,又怎么会戴着蒙面布不肯露面?阿爹给我托梦时可还说了啊,我若认亲,必然如鸟入笼,活不长久,痛不欲生,不得好死,惨绝人寰……”
傅魁忙连声呸着去捂她的嘴,又想起了一茬:“阿爹连她在哪儿溺水的都告诉你了?你初来京城,怎么熟门熟路的就摸到那儿了?”
傅棉棉无奈地一翻白眼,他这哥哥平常也不见心思这么细腻,怎么一到她说谎搪塞的时候,他就这么刨根问底起来?
“哎呀,做梦嘛,哥你想想就知道,梦里咱们阿爹还带我来京城逛过一圈认过路呢!”
傅魁这才完全信服,不禁慨叹天下竟有这奇事,又念叨着回去告诉阿娘,傅棉棉忙阻止:“不可,阿爹说了此事乃天机,越少人知道越好,哥你身强体健不怕天谴,你可别害了阿娘,届时就说咱们来京城送货,意外救了一位贵人,得了谢礼便好,也别提什么双生认亲的,记住没有?”
傅魁一听天谴二字,吓得连忙闭嘴停止追问,还捂耳朵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傅棉棉心里有数,这事儿若传广了,万一被那玩弄权术的林丞相知道,将她强行接回来再嫁个谁,那还不是一样生不如死?
京城的权贵生活,她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这辈子,打死她都不会认祖归宗,傅家虽穷,好在阿娘和哥哥护着她疼着她,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野丫头,何必去硬当那步步生莲、娇声细语的大小姐?凭白惹人嘲笑。
他们回房没一会儿,太子的随从就麻利地将那一箱银子给他们送了来,又将那一盆鱼魫兰取走,省得傅魁他们自己跑动送货了。
关上门,兄妹俩一揭箱子的盖,那整齐排列的银子冒着白花花的光,将他们笑得直咧嘴的脸庞子照得透亮。
“哥,你说咱们回去再置办一亩田好不好?这钱再多,总不能坐吃山空啊。”
傅魁没想到自家妹子虽然年轻,但也有了这等觉悟,点点头道:“说得有理,而且你不是眼馋那些名贵的花苗么,大可试着栽培,万一成了更好,不成只当我们自己吃用了。”
傅棉棉跟她哥在银子边上坐下,开始畅想着未来的计划:“还有啊,哥,阿娘一直记挂着你娶妻的事,先前因为家里没钱,不好请媒人,如今聘礼钱不是有了吗?”
傅魁听了这话,手心在膝盖上搓了搓,笑容渐渐淡了:“不忙这个,不忙这个……你这丫头,操心我干什么?”
傅棉棉挤着眼睛笑了笑,也没再多提这话,她知道,哥哥心里有人,是曾与他们家同在烟山村的谢家姐姐谢春芳,只不过如今,谢家姐姐已成了他人妇。
本来两年前,哥哥都攒好老婆本儿准备去谢家提亲了,结果傅棉棉被曾员外看上,想纳她为妾,设下圈套使阿娘欠了曾家钱,利滚利一大笔,让她拿人来偿。
无奈之下,为了保住小妹不进火坑,傅魁只好暂缓了提亲的事,将那一笔老婆本拿去还债,小妹是保住了,可谢家没过几个月便将自家女儿嫁去了隔壁村。
傅魁也明白,女孩子正值青春等不起,他再攒一笔聘礼钱要到猴年马月?那几日他白天强打着精神,夜里唉声叹气,傅棉棉和阿娘也为此掉了不少眼泪。
虽然两年过去,但此憾仍未平,尽管傅魁已经二十岁出头,却从不主动提及婚娶之事。
夜已深,傅棉棉与傅魁一个睡床,一个睡桌子,熄了灯后,傅棉棉却是半晌没听见她哥的鼾声,一问才知道,是他怕睡熟了之后有人来偷银子。
傅魁身形高大,卧在桌子上本就蜷着,怀里还搂着那个装银锭的箱子,就更挤得慌了。
傅棉棉噗嗤笑出声来:“哥,你放心,太子的随从这么张扬,方才围观的人又那么多,咱们成了太子恩人的事肯定已经传遍了,京城是天子脚下,谁敢对咱们不敬?”
她上辈子在京城生活了近一年,虽然多数时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行就乘马车,但京城治安之严苛她却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太子的尊名威信仅次于皇帝,寻常小偷哪敢在他跟前惹事?
傅棉棉翻了个身,说起太子,她不由地想起上辈子出嫁前,她无意听见丫鬟们聚在一起,满面绯红地夸太子如何少年有成、英俊倜傥,后来她们又是怎样的削尖脑袋想当陪嫁,意图混进东宫去爬一爬太子的床。
而那些明明不熟却要佯装世交金兰的闺秀们,如何地羡慕她、奉承她,更有眼红的在私底下说她一个乡下长大的粗俗丫头、麻雀登枝成了凤凰。
也许在少女们的眼里,太子是全天下最令人梦寐以求的夫君吧?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那一遭,傅棉棉兴许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算是发现了,嫁人就像穿鞋一样,满是金缕玉石的宝履贵屐,看着华美,惹外人艳羡,实则冰冷硌脚,一点都不舒服。
她这只“麻雀”体验过了高处不胜寒,这辈子还是找个同类吧,若要嫁人,也得嫁个跟她一样勤勉善良的,不求富贵,不求权大,只求两人心意相通,足矣。
次日早上起身,兄妹俩破例点了两份驿站最贵的牛肉面饱餐一顿,看着天色晴朗,是该趁早离开了。
京城大街上烟火气逐渐升腾起来,跟昨日那熙熙攘攘的热闹繁华相比,此时刚从深夜苏醒,别有一番安宁祥和的意味。
傅棉棉让伙计将马车牵出来,与哥哥将那箱银子搬上去,因这马车徒有一个伞盖,四边无壁,一个红木大箱子放在车里十分招眼,不得已,傅棉棉又仔细拿麻布将箱子盖好,省得露了财气。
两人这般驶出驿站,正待出城时,忽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两位就这么出城,怕是不到晌午,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傅棉棉扶了扶脸上的蒙面布,循声望去,是个带笑的年轻男人。
傅魁吁地一声拉住马儿,回头也望去:“小哥儿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抬起下颚指了指那箱银子:“昨日有两个外乡人救了林家小姐、得了太子赏银的事儿已经传遍,现在这样大喇喇地将银子带在身边,你们区区一个汉子,一个小姑娘,若来上三五个匪盗,还不是如探囊取物?”
傅棉棉下意识地护紧那箱银子:“天子脚下,谁敢妄为?”
那人再提醒她:“城中有巡卫军,自然安全些,可出了城后十余里,沿着官道便要经过一处山脚,据说曾有跑商的在那儿被打劫过,匪盗专挑你们这种非官非贵的人下手。”
傅棉棉和哥哥对视了一眼,皆是提防着眼前人,毕竟他们从小在乡野长大,吃过不少乡绅员外的亏,对于这种陌生的城里人,有着一股下意识的防备。
她想了想,故意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人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钱庄:“将这箱银子兑成银票,一来方便携带不露富,二来银票五天内不可兑换现银,即便被匪盗抢去,他们也用不了,你们及时去就近的钱庄挂失即可。”
傅棉棉瞟了眼一旁的钱庄,那招牌旗子上写着隆盈二字,的确,烟州也有这家钱庄,只是他们一家子穷得很,最富裕的时候也只有贯把贯铜钱,哪有用得上钱庄的时候?故而对这不熟悉得很。
她又与哥哥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露了窘迫,傅魁见妹妹难以启齿,才替她问:“这钱庄靠谱吗?不会私吞了咱们的钱吧……”
那人也不失耐心,很详尽地同他们解释:“隆盈钱庄是朝廷户部主管,国内各地皆有分号,是商人兑银的首选,而且收费极低,寻常钱庄拿银票兑钱时,每贯需缴三十文钱的保管费用,隆盈钱庄每贯只需二十五文……”
他话还没说完,傅棉棉那秀气的眉头一拧,二话不答,抢过哥哥手中的缰绳驱马就走。
傅魁一愣:“怎么了?他还没说完呢。”
傅棉棉边驱车边冷笑道:“哥,你还没听出来呐?那人就是隆盈钱庄的托儿,出来揽客的,你算算,每贯钱缴二十五文,那咱们五百两岂不是要缴十二两五百文钱,忒黑了吧?足够买两头牛了!”
傅魁挠挠头,扒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棉棉,你这算账的本事是日益见长了,我险些被他唬了去!”
傅棉棉有几分得意,毕竟她上辈子在京城生活了近一年,虽然被养在深闺,但相府中、东宫里,她目光所及之处,人心诡谲、尔虞我诈也是层出不穷。
京城人的套路比那乡野地里多了去了,真是防不胜防。
她见哥哥脸上犹有担忧,劝道:“哥,别怕,我用布包上了,哪会有什么匪盗,便是有,看我们这样子也不像有钱人呐,来的路上不都好好的么?”
傅魁回头望了眼那被麻布藏得严实的箱子,也当是安慰自个儿:“就是,人家一看咱们这打扮,还当车上载的是牛粪呢,哪会来打劫?”
兄妹俩这样彼此一鼓气,便天不怕地不怕地出城去了。
方才那年轻人见这对兄妹俩二话不说地策马出城,将他的话当耳旁风似的,只得摸不着头脑地转身进了一旁的酒楼,上楼进了一间位置绝佳的独厢。
房间里,他的主子正凭栏望着楼下大街,脸上波澜不惊。
“爷,小的说得可详尽了,可他们似乎认为小的是那钱庄的托儿,不愿信呢,就这般上路了。”
他的主子望着那辆简陋马车渐行渐远,嗤笑一声,有几分自嘲:“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倒是我多事了。”
飞鹏这才又道:“方才府上的门房说太子送了请帖来,邀您去东宫对弈两局。”
“对弈?”
男子面色露出一丝诧异:“他忘了小时候每每与我对弈都哭得涕泪横流?如今无端无故,又找我作甚?”
飞鹏笑了笑:“许是这些年棋艺见长,找您试试刀?”
男子显然不甚上心,随口答应:“应了他就是。”
飞鹏一边应下,一边随他下了楼顺着大街回去,却听见街边有人在谈闲话:
“郭记香粉铺子怎么关门了?”
“你不知道吧?前阵子他家伙计从外地跑商回来,被城外那一批山匪给劫了,一车六个人都被砍死了,那叫一个惨哦,钱财和香料也全没了!”
“哎哟,这么可怕,官府怎么也不管管?”
“怎么管?那批匪盗没有营寨,流窜作案,也不知他们藏在哪儿,而且啊专挑没权没势的小商贩下手,据说官府的人假扮商人走过十几次,匪盗眼光毒得很,硬是不上钩啊!”
“这么狡猾?可怜了遭殃的年轻娃娃,这群匪盗真是挨千刀的……”
还没待飞鹏反应过来,身旁的主子突然停下脚步:“他资质如此,才练了几年,想必也没什么大长进,去了反而浪费时间,你给我推了。”
飞鹏眼珠转了转,明白他说的是太子,又试探道:“是,那爷您现在是回府还是……”
“我突然想起有事,你先回去,不必跟着。”
飞鹏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应下就走,至于他主子突然想起的是什么事,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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