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大婶正是兄妹俩的阿娘梁氏,几年前丈夫去世后,家中便只剩她与这对儿女相依为命。
前阵子他们俩说要往京城送一趟货,天高路远的,她哪能放心?连着好几夜没得好眠,天天早晚去村口土地庙拜拜,也不知有用没用。
幸好今儿见他们全乎人的回来了,心才落回胸膛里。
听他们说在京城救了贵人,得了赏银,也不疑有他,京城这种地界她是听说过的,遍地是非富即贵,他们也算是撞了运了。
只是沉浸在突然暴富的喜悦中没一会儿,她便注意到马车上孤零零坐着的那位贵公子,不禁拿胳膊肘拱了拱女儿:
“棉棉,那位是……”
傅棉棉将装满银子的包袱甩回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廉公子,十分感激地介绍起来:“这位是廉公子,身手不凡,人好心善,从京城一路护送我与哥哥平安回来,一文钱不收,阿娘,咱们可要好好款待大恩人!”
然而,她这感激的语气落在傅魁耳中却成了自豪,没等阿娘反应过来,他便拉着阿娘走到一旁,背着那两人附耳道:“阿娘,我无意间听到,这丫头似乎动了心,想对人家以身相许呢,你说这可……”
梁氏一听,激动起来:“那敢情好啊!这小伙子我看长得挺俊的,又如此乐于助人,不算埋汰了我们家棉棉!哎呀我说呢,昨儿就老有喜鹊往咱屋顶上飞,原来当真要有喜事了哇!”
傅魁忙让她小点声,苦口婆心:“阿娘,您怎么也光看脸?我打探过他的家底了,虽是殷实的地主家,可一问起是否有家室,他就支支吾吾,俗话说宁做寒门妻,不做贵门妾,棉棉又不会那些宅门争宠手段,跟了他还不得被欺负?”
梁氏回头看了眼那两人,只见那贵公子正从车上下来,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马粪一脸嫌弃,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棉棉一见,急忙拉着他去一旁大石头上蹭干净,慌乱中带着几分殷勤,殷勤中似乎又带着几分……崇敬?
梁氏眯起眼眸打量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对呀,棉棉这孩子虽是心大,怎么我瞧着她没有半点娇羞?不像是要以身相许的架势啊。”
傅魁一愣,看向正在给廉公子示范如何将鞋底蹭干净的妹妹,别说娇羞了,她拎起裙摆抬脚往石头上一顿蹭的姿态,豪迈得很。
他挠挠头,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梁氏皱起眉头责备他:“这种大事怎么能无凭乱说?你还是当哥哥的呢,就没问问她?”
傅魁觉得委屈:“阿娘,你忘了前年村长家姑娘被她爹棒打鸳鸯、结果跟人私奔的事儿啦?我这不是担心挑明了反而让她心一横半路跟人跑了嘛?到时候我可不敢回来见您!”
梁氏又暗自点头:“这也有理……不过棉棉也不像那种没良心的……”
“哥,你赶紧将马儿牵回汤师爷那儿去,别忘了把押金给拿回来。”
被妹妹这么一差使,他也没空跟阿娘嘀咕了,只得应一声好,梁氏一拍他后背宽慰道:“别担心,这档子事还是得阿娘来过问,你这汉子家粗心大意的,什么都不懂。”
梁氏交代完了,一转头冲那贵公子扬声笑道:“恩人一路上辛苦了!来,小屋简陋,您别嫌弃!”
因着方才踩了马粪,廉蔚这会子脸上的颜色还没恢复过来,谁曾想这等景色优美、宁静祥和的地方,一下脚竟这么不凑巧……
吃了这一堑,他不得不留神看着脚下,跟着这大婶和那小姑娘一路到了她家。直到快要进屋,他才分出神将目光从鸡鸭处处“留迹”的地上移开。
方才那大婶真的没谦虚,眼前那茅草屋的确是简陋,甚至算得上破烂俩字,屋顶上到处是因漏雨打的补丁就罢了,窗户纱也遍布缺漏,里面拉了块帘子挡风。
廉蔚没见过这种房子,更没进过。
“廉公子请进!我去倒茶!”
“哎呀,棉棉你留着招待客人,阿娘去倒!”
看着她们如此热情,廉蔚迈不出去的脚也只能提起来,硬着头皮进了这屋子,束发的玉冠差点撞到低矮的门楣。
“等等!”
傅棉棉小手一拦,忙拿起一旁的抹布将屋中的八仙桌擦了两把,又将颜色最透亮的一张长板凳擦了擦搬到他跟前:“公子请坐。”
廉蔚看得清楚,其实这屋子简陋归简陋,干净还是十分干净的,她如此上心,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挑三拣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与这小姑娘面对面坐下,见她扑闪着大眼睛说着一路上的艰险、表述对他的感激时,心中两个声音升腾起来,交织在一起喧闹。
一个声音说,快走吧,还不知道这一家与林丞相是什么关系,万一被卷进去,又有的是麻烦;另一个声音则说,大抵只是长得像罢了,天下长得像的人多得是,这儿山青水秀远离嘈杂,比京城怡人多了,何不多待一会儿?
他低下眉睫,思虑再三,打断了对面小姑娘的叽里呱啦:
“你们远途归来,一家子定有不少话要讲,我还是不打扰为好,天色晚了,我先走……”
“恩人快尝尝!这是咱们家养蜂蜜渍的山枣儿泡的茶,又香又甜。”
廉蔚一句话没说完,梁氏便手脚利索地进来了,他眼看着她提起手里的旧色茶壶斟满一碗热腾腾的茶,送到了他手边,不接也不是,只得接了,看着那浓郁色泽的茶水,没立即下嘴。
傅棉棉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从阿娘手里接过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廉公子走南闯北的,难免警惕些,公子放心,这茶小孩子都能喝的!”
说罢,她便仰脖一饮,谁料那茶水险些将嘴皮子烫掉,只得吐着舌头去灶台边的水缸舀冷水镇一镇。
“这呆丫头,毛毛躁躁的。”
梁氏笑眯眯地坐在她女儿的位置上,慈祥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恩人是姓廉吧?廉这个姓好啊,好听,跟你人很相称,嗯……总之就是特别好!”
廉蔚见这大婶绞尽脑汁地尬夸,干咳一声:“大婶叫我廉蔚就好。”
梁氏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继续尬夸:“这名字也起得好哇,那就叫你小蔚吧。”
“……”
廉蔚端着茶碗的手一滞,喉头像是被噎着了,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低头喝茶不作声。
梁氏自顾自地笑着,笑罢了单刀直入:“小蔚啊,你看我们家棉棉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呀?”
噗嗤一声,茶差点呛到廉蔚鼻子里去,他抬袖掩面,咳得脸变了色,红到了脖子耳根。
梁氏忙像个长辈样,替他拍拍后背顺气:“慢点喝慢点喝,你这孩子瞧着挺端持的,怎么啦这是?”
廉蔚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边的茶渍,眼睛瞟着另一边:“……有些烫。”
“那就等它凉一凉,这泡茶的水呀要是不烫,枣子的酸甜味儿就出不来。”
梁氏慢条斯理地说着,等他不咳了才收回手来,继续方才的话题:“小蔚呀,你也瞧见了,棉棉她阿爹已经不在了,我和她哥哥都疼她,舍不得她遭罪,将来给她挑郎君,也必然要挑人品好、待她真心的,你明白我们的苦心吧?”
廉蔚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后来逐渐明白,那位傅家大哥是不是把他夜里扶屏风的事儿传错给这位大婶了?导致她以为自己垂涎她家女儿,是个人品不好、没真心的登徒子?
说不生气是假的,廉蔚把仅存的心虚都抛开,板起脸来正色道:“大婶用心良苦,我自然明白,不过还请大婶放心,我对令嫒并无想法。”
此话一出,梁氏的笑脸一下子僵了,她原本是想暗示自家虽然穷,但也是十分宠爱女儿的,指望将来跟了他能多重视几分,若是棉棉实在喜欢,那为妻为妾就随他们了。
谁知对方直接说对棉棉没意思,这倒让她心凉了半截,难不成是棉棉这丫头热脸贴着冷屁|股,人家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阿娘!您在跟人家胡说什么呢?!”
梁氏转头一瞧,是傅棉棉怒气冲冲地过来,拉起她就往屋外拽,似是有话要说。
剩下廉蔚一人坐在桌边愣了半晌,看着手边的茶凉得差不多了,呷了一口,没他想象中的甜。
刚才那话,被她听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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