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被女儿一路拉到鸡窝旁边,伴随着母鸡回笼的咯咯哒声,她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呢?阿娘还不是在为你操心!”
傅棉棉气坏了,一跺脚将旁边的母鸡吓得一窜一丈高。
“操什么心呀?人家是恩人,来吃顿饭就走了,您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哥哥也是的,一路上瞎说八道,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逮着个看得顺眼的就急忙想将我嫁出去?”
“不是……”
没等阿娘反驳,傅棉棉又竖着眉头数落:“你家女儿在这山村旮旯算得上一枝花,可到了京城就跟个浑身散发着土腥味的杂草似的,人家见多识广,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别说多了让人家笑掉大牙!”
梁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啊?你哥哥真搞错啦?你没想对人家以身相许啊?”
“我……”
傅棉棉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冷静下来一回想,猜到是哥哥那晚听错了,只好语重心长:“都是误会,阿娘,您就别多管了,我对人家一点意思都没有,人家呢也是正人君子。”
她正说着,见哥哥还完马儿回来了,将他揪过来一通埋怨,又将那晚上的经过与他二人解释一番,这才将误会解开。
梁氏一边拉着儿子去屋后杀鸡下厨,一边有些遗憾地念念叨叨:“唉,我倒是挺中意这后生的,越看越顺眼,可惜了,没缘分呐……”
傅魁却不以为然,一边拔鸡毛一边压低声音:“阿娘您不知道,这公子心眼多着呢,我看咱们棉棉还是嫁个老实人比较好。”
梁氏坐在灶后扔柴火,横了他一眼:“老实有什么好,你阿爹也老实,当年被人害惨了,但凡心眼多一点,他早考中进士当官去了。”
他们娘儿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傅棉棉挪着步子来到屋里,和那廉公子四目一对视,都有些尴尬。
“嘿嘿……廉公子不好意思啊,是我哥和我阿娘误会了,昨晚上他听茬了,以为我……我要以身相许,嗐!你说多好笑,这年头谁还兴这个!”
见她搓着手有些窘态地开玩笑,廉蔚心往下一掉,说不清是安心还是失落,也沉着声音跟着附和:“是不太兴了。”
“呃……烟州城里虽然有客栈,但一见你这外乡贵人的模样,定是要宰一宰的,不如今晚……”
廉蔚以为她是要留自己在这儿住宿一晚,正将半推半就答应的话提到了嘴边,却又听她接下来继续道:
“用完饭后,让我哥哥陪你一道去,他来付钱,好让那些鬼精的掌柜别乱来,明儿早上要动身时,再让他去驿站给你讲讲价,你是不知道,驿站的马可贵了。”
傅棉棉原本也没打算客气,方才一路上听他反复告辞,就知道人家不稀罕在这荒郊野岭多待,而且她家这破茅草屋夜半还漏风,反而苛待了恩人,她想了想,自认为方才这提议十分周到了。
谁知廉蔚心中并不快活,他也说不清哪儿不快活,总之嘴角耷拉了下来,低头喝茶:“……好。”
一时两人无话,听着屋后灶上烹声渐起,更显得屋里冷清,于是傅棉棉开始找话:“我们这儿别的精致的也没有,就是采摘了好多山里的瓜果野菜,个头虽没摊贩卖得大,味儿却极好,我给公子装上一袋,带回去尝尝?”
廉蔚想也不想也拒绝了:“不用了。”
他是想他们生活既然如此艰苦,就留着自己吃用好了,而且他也不想随身带着一大袋东西,麻烦笨重。
然而一抬头,他见对面的小姑娘显然有些失落地低了头,想来是自己没有领情,使她难堪了。
他顿了顿,补充起来:“不过这茶倒是不错,蜂蜜渍的枣儿,还有么?”
傅棉棉听见这话,眼睛立时一亮,忙不迭地答应起来:“有有有,我这就去给公子包起来。”
她一边应声一边跑出屋去,廉蔚听见她的布鞋底跑在泥地上沙沙的脚步声渐远,他抬起头打量这个有些狭小的屋子,因天色渐晚,屋子里的光线也不甚好,边里角落一片黑漆漆的。
正当他打算收回目光时,突然听见角落漆黑处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该不会是老鼠吧?天还未黑透,老鼠就这般猖獗?而且听这动静,个头似乎还不小。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往那角落蹭去,想看个真切,谁知脚才踏进那阴暗地界,里面便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声,紧接着一团影子猝不及防地朝他怀里猛扑过来。
“这蜜枣可以泡茶也可以像蜜饯果脯一样吃,要记得不能见湿气,否则……”
傅棉棉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话还未完,一进门就看见屋里一人一猫正在斗法,那黑猫方才未能扑近廉蔚的身,便已被他一把抓住,不过它爪子伸得倒快,探到他腰带上的镂空雕金纹,一勾,卡住了。
廉蔚方才也被这突然蹿出来的猫吓了一跳,这会子见它爪子卡住,他一拽它便疼得直哈气,只得举着这只猫,与它干瞪眼。
傅棉棉忙上前提起猫的后颈皮:“踏雪,几日不见你这么胆大了?敢朝我的恩人伸爪子?!”
她说着,一手捏着它那只雪白的小爪子从廉公子的腰带上小心翼翼地解下来,那腰带镶金带玉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这猫若是弄坏了她可赔不起呀!
廉蔚却是没顾得上自己那腰带,只是看她弯着腰凑在自己身前教训小猫,又听到她口中那“我的”两个字,不知为何,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警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欢喜。
片刻的恍神,回过神来见那小姑娘正仰头朝他笑着:“廉公子不好意思啊,我家这猫平日里只会捉老鼠,脾气挺好的,今儿不知怎么了。”
廉蔚移开目光:“无妨,想必是我方才没看清它在角落里,四处走动吓着它了。”
那猫在傅棉棉怀里确实乖顺了一些,她将它放回地上,冲它嘱咐了一句:“去找阿娘去,给你小鱼干吃。”
那黑猫叫也不叫,便迈着四只小白爪欢快地往屋后灶边去了。
“踏雪?是你给它起的名字?很是别致。”
傅棉棉听见他这么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是我阿爹在世时给它起的,阿爹是读过书当过秀才的,与他相比,我与哥哥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没什么文采意趣。”
廉蔚的眉头皱了起来:“既然是当秀才的,那怎么……”
他说了一半,自知问的话越界了,朝廷对文人很是重视,天下的读书人只要考取功名,会给予一定的减税照顾,秀才虽不如进士那般受人尊崇,但得了减税,普通农户家的日子不会过得这么紧巴巴的,他们既然成了这样,肯定有什么苦衷。
傅棉棉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也只是苦笑道:“说来话长,我阿爹……是当过,后来没有了。”
廉蔚了然,也有些惊讶,照理说,秀才举人被剥夺功名是十分严酷的事,若非犯了重要的事儿,是不会轻易被罚的。
于是他也得体地不再追问,岔开话说:“天暗了,点盏灯吧?”
傅棉棉一拍脑门,直道自己一时疏忽待客不周,可转身拿起蜡烛台边的火折子,她又停住了。
自从上辈子被困在火海里丧生,她重生回来后对火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小到蜡烛与火折子上的火苗,她都心有戚戚然,生怕再次被它席卷吞噬。
她握着火折子的手开始忍不住地轻颤,鼓起勇气朝那隐隐闪烁着红光的一端吹了吹气,许是因为害怕,那火折子并未被吹着,一连试了几次,直到最后火苗突然蹿上来,吓得她尖叫一声缩起肩膀,差点把火折子扔出去。
“怎么了?”
人影一闪,傅棉棉抬起头,看见是廉蔚过来从她手里夺过了火折子,还担心地看了眼她的指尖。
“烫着了?”
傅棉棉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不知是被方才那火苗吓着的,还是离这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太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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