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城的花市每月底会有许多外地商人来赶集, 因此傅棉棉特意选在这一天, 就是想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珍稀花苗,如今手上有了钱,以往一直垂涎干看着的魏紫姚黄牡丹花, 她也能狠一狠心买来两株。
带够了钱,傅棉棉一早与大勇哥来到城里,身边还跟着那位说什么都要一起来的廉蔚。
大勇哥她是不必分心照顾的,毕竟烟州城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家乡,可旁边这位……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叮嘱起来:“廉大哥,花市里人多, 你待会儿可别跟我们走散了。”
“好, 我跟着你。”
廉蔚说着, 往她身后紧贴了贴。
傅棉棉也并非多说这一句, 她是心想,这满身粗布掩不住他举手投足的贵气,也只有汤成备如瞎了眼似的, 还真以为他是个穷小子。
这花市里许多商人修炼出一副火眼金睛, 届时若以为他是乔装来看货的大富贾, 拖着他不愿放手就麻烦了。
事实证明傅棉棉的预见性还是有的, 自从上次携巨款离开京城经历了怕什么来什么之后,她便对未知的危机多了一丝重视。
才进花市没看多一会儿,廉蔚的衣裳便被吆喝的摊贩们扯得七扭八歪,看他一脸委屈与不耐, 傅棉棉憋着笑意,踮起脚尖帮他理理衣领:“别怕,他们将你当成大主顾了,我与大勇哥像是你的小厮丫鬟呢!”
廉蔚嗅见她手上传来的阵阵皂角香,沉声拒绝:“我不要你做我的丫鬟。”
傅棉棉语结,谁真要做他的丫鬟了?打个比方罢了,毕竟她即便前世在相府东宫受过将近一年的规矩约束,到头来仍是个举止粗俗的土包子,跟他这贵公子不能比,浑身气质也堪堪只能比作丫鬟。
顾大勇停下等他们,看见傅棉棉尽心尽力地伺候他,莫名觉得不太舒服:“你这远房亲戚,家境挺好的吧?怎么突然找到你们这儿来了?”
傅棉棉收回手,敷衍道:“嗯……他是来走动走动,没想到中了毒,走不成了,便多留他几日。”
“哦,我还以为是他家出了什么麻烦,来投奔你们了,毕竟我从没见过这等富亲戚来接济你们。”
顾大勇说这话,是有些替他们不平的,若真有个富有的亲戚,怎么忍心看傅棉棉一家在这山窝窝里过如此清苦的日子?当年傅家阿爹生病的时候,若不是因为没钱、不肯抓好药,也不至于后来拖成了不治之症。
傅棉棉知道大勇哥是好意,只不过这“亲戚”压根就不是亲戚啊!她只好从花苗上分心圆回来:“呃,差不多吧,他家从前富过,如今也跟我家差不多了。”
顾大勇听这话,心里稍稍替她原谅了些:“若是如此,我师父手底下还缺几个木工,瞧他四肢康健,不如同我一起去学手艺。”
让恩人中毒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去打工?傅棉棉一边看着两边花苗,一边慌忙摆手:“不了不了,他哪儿吃得了那个苦。”
顾大勇瞥了一眼那个紧紧跟在她身边的身长玉立的男人,有些刻意地扬了声音:“男人么,若没个一技傍身,将来怎么赚钱养家?
傅棉棉意识到大勇哥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只好朝他挤挤眼,让他别再多说:“那也是人家的事儿,我们就别乱操心了。”
顾大勇一直提着的心一松,看来尽管那个男人明显对棉棉有心思,但棉棉好像没那方面的意愿。
想来也是,棉棉出落得水灵灵的好模样,又能吃苦不娇气,村里十个年轻人倒有九个对她有好感,这也是正常的,但他是近水楼台,两家子关系又亲近,他早将傅棉棉看作未婚妻了,只等着在外做工攒够像样的彩礼钱,再一鼓作气上门提亲。
如今她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相貌堂堂的“远方亲戚”,让他有些不安,甚至急躁起来。
这个远方亲戚倒也奇怪,中了赛鱼羊的毒倒跟没事人似的,若不是棉棉说他失了忆口不择言,他都看不出来。
以顾大勇从前的见闻,中了此物之毒,无一不是神志不清、疯癫无状,最好的不过是体力不支的老年人昏睡不醒,他正值壮年还能这般体面,可见意志力与体能都是上乘,万一他恢复了还要跟他竞争,那他岂不是胜算全无?
廉蔚与傅棉棉自然没察觉到沉稳的顾大勇脑内已经想过了这么多,一路看着花苗,傅棉棉挑到了想要的昙花苗,将那商人手上的几十株全包了,又买了两株牡丹,正与人讨价还价。
廉蔚一路跟着,在她身后安静地等待,突然嗅到一阵香气随风袭来,那香又冲又激,像是拨开云雾的烈日阳光一样,突然将他脑中的迷雾驱散了个干净。
他一时间如梦初醒,环顾嘈杂的四下,眸子有瞬间的懵然,片刻就定了定心神,将失忆前后的所有都串联起来。
“唉,你这记忆怎么还不恢复呀!”
“为什么要恢复?”
“你得回家呀!”
他下意识地想起这段对话,莫名地有些落寞,如他失忆时所说,这儿很好,一切都让他觉得放松,比起京城的纸醉金迷,这儿的青山绿水,还有面前这个小姑娘,都让他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不是被朝臣吹捧、被亲兄长委以重任、却唯恐自己僭越惹了猜忌的廉王,而是一个被她称呼为廉大哥的普通地主。
“帮我提一下这个吧,小心些!”
他听见小姑娘这么对他伸出手来,只是微微一愣,他便抢在顾大勇之前接下那卷包好的花苗:“好。”
他决定了,他要继续装下去,如此清净自由的时光,他贪恋了。
不顾顾大勇看来的酸意视线,廉蔚朝傅棉棉问道:“方才那香味是什么花?”
“叫玉手兰,从爪哇国传进来的,许多人不喜欢那股子怪异的香气,模样也不算好看,苍白纤长的花瓣,说是像玉手,我瞧着还挺瘆人的,所以没什么人买。”
玉手兰……廉蔚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从方才的反应来看,自己突然恢复记忆与这个花香有几分关系。
在花市转了一圈,傅棉棉已经满载而归,回头望了一眼手上身上拎着背着的廉蔚:“廉大哥,你背得动吗?分一点让大勇哥帮忙?”
廉蔚却面不改色地不松手:“没事,这些又不重。”
顾大勇在旁撇撇嘴,方才献殷勤的机会全被这人揽去了,倒也不是他抢不过,而是不知怎么的,这人的眼神突然之间压迫力极强,那居高临下的俾睨之色,让他莫名不爽,却又不敢反抗。
明明他自己身材也很强壮,从前跟同龄人打架,也没输过的,怎么突然怕起这个中毒失忆的家伙了?
“哦对了,时间还早,大勇哥,我们去城东那家医馆子吧?廉大哥这毒过了五六天了,还没个起色,我担心是不是彻底伤到根基了呀,赶紧让老郎中看看。”
顾大勇帮他们把花苗搬上车,瞄了眼那男人:“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哪个大夫能解那赛鱼羊的毒,反正长则十几天总能恢复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他是忌惮这人恢复之后更难应对,而廉蔚竟也跟着附和:“是啊,我觉得也没什么不适,不用看大夫了。”
他是担心自己装得不够像,被当地经验丰富的老郎中给看出端倪。
傅棉棉自然没意识到这两人各自的心怀鬼胎,只当是宽慰她呢,她看了眼天色,催促道:“现在早些去,今日午后回去能趁天亮下苗。”
顾大勇无法,只好应下,驾车往城东去。
不怪傅棉棉刚才先想到城东这家医馆,当初她阿爹的病情拖得严重,药石无医,烟州城里已经没有大夫肯开药了,省得最后还是死了,讹到他们头上来。
只有城东这家“万春堂”,坐堂的白胡子老郎中给他开了药,减轻了他最后的痛苦,好让他走得没那么狼狈。
从此后,他们家要用药时,便径直来这家医馆照顾生意,就当是感谢当年的医者仁心。
到了目的地,两个男人留在外面等着,傅棉棉先掀起帘子进去打招呼,却见柜上换了人,有些惊讶:“咦?严大夫不在么?”
那柜后坐的是位年轻后生,头上戴着蓝色平巾帻,像个文弱书生,可一见她进来,脸上立马堆起笑容,显得有些油滑:“我师父今日不在,我替他坐堂,我跟了我师父二十余年,他会的我都会,姑娘放心就是。”
说着他便绕到柜前示意她到看诊案来:“姑娘有何处不适?我先为你把把脉?”
傅棉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大信得过:“不是我要看,是我亲戚要看,他中了赛鱼羊的毒,你可会解?”
“巧了!”
那人惊喜一拍案:“我近日正在研究这种毒草的毒性呢,姑娘快带人进来,不管医不医得好,我都分文不收!”
傅棉棉将信将疑,出来对廉蔚招招手,廉蔚见状跟进去,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安,想着待会儿千万得装得像一点,别被识破了。
谁知与堂中大夫四目一对,他呆愣在当场忘了举步,脑中蹦出来一串扪心自问:巧成这样,不知算是天不助我、还是天要助我……
那年轻大夫见了他,也是惊得嘴巴合不拢,指着他便要喊:“王……”
一个字未完,他便见这位旧相识使劲地朝自己眨眼睛使眼色,由于太过急切,原本清冷绷着的俊脸一时用力过猛,看着很是诡异。
傅棉棉见这位大夫一脸惊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吓得慌张大叫起来:“廉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抽起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枚助攻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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