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棉棉刚刚跟阿娘说这话也不是赌气, 经历了上辈子那一年变故, 本以为锦衣玉食豪华宫殿是神仙般的日子,到头来丈夫待她不理不睬,甚至故意用姐姐的牌位来羞辱她。
那时候相府虽就在皇城脚下, 却也不是她可以依赖的娘家,她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囚作疯了的鸟,最后的死反而是解脱。
这一世,她若真的不嫁人,阿娘哪能放心?实在要嫁, 大勇哥确实是首选,起码她不会猜不透他的想法, 自己是什么脾性他也熟悉, 相处起来, 不谈神仙眷侣恩爱永驻, 总不至于像前世与太子后来的那样,互相看不上,互相恶心对方, 夫妻堪比仇人。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 傅棉棉的心里还是闷得慌, 梁氏见女儿一声不吭, 面色也有些阴郁,以为是自己催得急,让她不快活了,忙哄道:
“好了好了, 阿娘就是想起来才问一问,不是催你,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慎重再慎重,草率不得。”
傅棉棉将自己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朝她扯了扯唇角:“我知道,我不过是不想离开你们罢了。”
梁氏知道这个女儿真应了当初她和丈夫给她起的名字,是极贴心孝顺的小棉袄,便是有淘气调皮的时候,他们也生不了一会儿气,看她撒娇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
虽说这个女儿是捡来的,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就比亲女儿还亲了。她虽时常操心她的归宿,但有一回梦见送她出阁,醒来还是忍不住哭了好一会儿。
正值她们母女俩推心置腹的温情时刻,一个身影来到他们面前,是廉蔚。
他方才在田里无意间听见这边似乎提到了嫁这个字,便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他习过武,听力较常人本就灵敏些,故而先前遇上山匪,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这回听她提起嫁人,本就是心中咯噔一跳,凝神听下去,心都快凉了半截——她觉得嫁给顾大勇挺不错的,字里行间,没提到他半点。
原本觉得那顾大勇不足为惧的廉蔚,听罢这话再看他,只觉得不甘,不甘极了。
他走到她们跟前,本打算旁敲侧击,然而一回想自己失忆时候的口无遮拦,干脆怎么直怎么来:“我听到你说要嫁人。”
傅棉棉一噎,没打算跟他详细解释:“你听错了。”
“他配不上你。”
傅棉棉和阿娘对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梁氏转了转眼珠,疑道:“小蔚啊,你如今失忆,怕是不记得了,你刚来的时候同我说过,说你对棉棉没什么想法,如今却又说这个话,该不会你也对我们家棉棉……”
傅棉棉皱起眉头打断阿娘的话:“他如今失了忆,满嘴胡话,您当真干什么?哥哥说得对,他肯定跟落下鸟巢的雏鸟一样,把我当成娘了。”
这下轮到廉蔚无语凝噎,他万分后悔起初来傅家时矢口否认的那句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若是由衷地告诉她自己不想让她嫁人,又是以何种立场呢?说到知根知底,他如今不仅隐瞒身份,还隐瞒了已经恢复记忆的事。
“其实我……”
他踌躇了一会儿,打算循序渐进,先把自己恢复记忆的事交代了,以一个理智的成年人身份交流,她总不会再用“满嘴胡话”这样的理由搪塞。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傅棉棉继续朝她阿娘正色道:“人家刚来的时候,您跟哥哥就误会了一次,丢了我好大的脸;如今怎么又要误会?你们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梁氏知道她难得放这话,立马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小蔚啊,你也累了,来,坐下歇一歇。”
廉蔚听话地坐下,想了想,又打算重提自己恢复记忆的事,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傅棉棉就拉着她阿娘站起身:“阿娘,您过来,我有话跟我说。”
眼看着两人远去,树荫下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廉蔚的脸色很难看。
田里的顾大勇一面插苗,一面紧张地看着树荫里,望见那姓廉的过去不久,傅家母女俩就不搭理他地离开了,顿时心中一松,有些幸灾乐祸:让你不好好干活,讨嫌了吧!
梁氏被女儿拉到一旁,不明所以:“哎哟,阿娘知道错了,下回不说了就是了嘛,你这是要干什么……”
傅棉棉终于停下,叉起腰,很是严肃:“阿娘,人家廉大哥是京城的大地主,十分有钱的那种,如今是他因我们疏忽失了忆,这才收留照顾,若是哪一日恢复了,自然不能再留他一个外男住在家里,没得让他误会我们有所企图。”
廉蔚在不远处装作若无其事看风景,实则竖起耳朵听,听到这儿,心往下沉了沉。
梁氏嗫嚅道:“就是有企图也没什么啊,其实阿娘也觉得,你这般好的样貌,合该找个条件好些的,先前是这山村里实在没什么入眼的,阿娘才觉得大勇不错,如今出来这么个一表人才、家中富足、性格也不错的年轻人对你有意思,阿娘当然要替你考虑考虑。”
傅棉棉见阿娘果然存了心思,急得差点跺脚:“京城离咱们这儿太远了!而且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我就是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人家这城里的大地主,更别提人家可能已经娶亲了呢。”
廉蔚听见这话,腾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差点冲着她们过来撇清自己,恨只恨当初傅魁探底的时候,他根本没领会意思,含糊其辞,反倒让傅魁误会了。
别说娶亲,他王府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洁身自好得很!
那边两个人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动作,梁氏见女儿坚决,只好应下不再提。
傅棉棉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察觉出了自己有些不高兴,也只当是阿娘乱点鸳鸯谱的原因。
她望了眼不远处那个俊朗公子,刻意避开了视线交汇,低下头喃喃,像是在对阿娘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他纵有千般好万般好,迟早也是要走的,阿娘,您可千万别因为人家暂住家中,又一口一个大婶的,就真将他当自家人了,他只是失忆了,等到一恢复,他肯定忙不迭地就离开这儿,回到繁华的京城去,享受属于他的富裕生活。”
这些话断断续续,依稀传入廉蔚的耳中时,让他的心为之一动,原来她是这么揣度他的么?倘若他不想回去,而是想待在这山青水秀的僻静地界,那她会不会不再拒之于外?
廉蔚原地想了想,心中生出一计,暂时将坦白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话咽下,重新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来到她跟前:“棉棉,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素炒苦瓜。”
傅棉棉原本正要下意识答应,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话,便打算先跟他保持些距离,不能再一味地像当娘似的迁就他,省得他哪一日恢复了记忆走得轻松,她自己倒不舍得了。
于是她将阿娘推出去:“我做的没阿娘做的好,你叫她做给你吃。”
梁氏看出了女儿的别扭,有些无奈:“人家都指名要你做的,往我身上摊算怎么回事。”
傅棉棉见阿娘跑得飞快,抓都抓不住,只得撇着嘴角叹了口气,抬眼扫了一眼这个一脸无辜又理直气壮的男人:“只此一次,下回不许这样了。”
廉蔚不知她指的是方才置喙她嫁人的事,还是这会子干活干一半突然要东西吃的事,只见她答应了,也不追问,便很认真地点点头。
顾大勇方才高兴了没多久,再一抬头,见傅家大婶独自回了田里,那姓廉的跟棉棉并肩走在田埂上,竟像是要回家去,他吓了一跳,手里花苗都没来得及放,匆匆追上去两步,问道:“大婶,他们干什么去啊?”
梁氏随口道:“哦,小蔚说饿,要棉棉给他弄东西吃去。”
顾大勇神色几变,气得险些将手里的花苗攥烂了,他方才早该猜到这个姓廉的是个没皮没脸的,没想到还玩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把戏!
梁氏见他气得鼻孔大张,不知猜到了什么,忙劝道:“哎呀,棉棉也同你说了,他吃了赛鱼羊中了毒,如今这样子多少得照顾着点,今儿让你多辛苦了。”
顾大勇皱着眉头,半是出气半是不服:“大婶儿,我觉得这人像是装的,寻常人中毒,要么发狂要么撒痴,他神思清明,我看他就是仗着装病,仗着棉棉心善,对她这般呼来喝去。”
梁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醋味儿,干笑道:“不会吧?”
顾大勇刚刚脱口而出之后就有些后悔了,那个姓廉的再怎么讨厌,也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他不该图一时之快在傅家大婶面前诋毁告状,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
思来想去,他笃定主意,先下手为强:“大婶儿,实话告诉您吧,我想娶棉棉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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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棉棉带那个“讨吃鬼”回到家中,一言不发地开始做菜,素炒苦瓜也容易,没一会儿就端了盘子到他面前。
她一面解围裳一面叮嘱:“吃完了你就在这儿看家吧,反正田里也快差不多了。”
她正准备走,却见廉蔚看也不看那盘苦瓜一眼,反朝她道:“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的语气较先前沉稳了许多,傅棉棉微微一愣,便有了猜测:“你该不会……”
这儿四下无人,总是个能好好说话的清净地方了。廉蔚点点头,向她坦白:“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傅棉棉敏锐地察觉自己心底有一丝失落,却刻意地摆出一副喜悦的笑容来:“真的么?什么时候的事?”
廉蔚掂量了片刻:“就刚才。”
傅棉棉想了想,开始敛起笑容:“要苦瓜吃之前还是之后?”
廉蔚避开她质问的眼神,咳了咳:“我只是有事要单独同你说,找个理由罢了。”
“什、什么事啊?”
傅棉棉莫名的有些紧张,依照他这么说,那他刚才说大勇哥配不上她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若是如此,那他为何这么说?难道他真的……
她可不敢乱揣测,只好低着头垂着眼帘,依靠手指尖交互捏着的痛觉,来抑制自己不断胡思乱想的心。
“这些天我在这儿住得很舒心,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恢复记忆,自然是要回京的,只不过……”
傅棉棉听到这里,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舍自知不该,说松了一口气,又全然不是。这一切发展她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其实也不算快了,他总恢复不了,她也担心,如今恢复了,不正合她的意么?
廉蔚抬头,见她低眉不言,也看不到她眼底情绪,顿了顿继续道:“我打算做些生意,和你合作。”
傅棉棉没想到他说这话,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
“京城也有不少妇人喜爱花卉不是么?我看过你家门前那亩田里的月季与山茶,长势与色泽比京城大多都好,我想买下你种的花,就以你定的市价,然后在京城开个铺子,专卖花制成品,收入再分你三成,你看如何?”
“铺子?”
傅棉棉重生回来时就想过,除了种花卖花,自己还可以直接加工做一手商贩,只是这加工工序、品类选择、铺面经营等等,得花心血不说,还得花银钱。
她本打算等那昙花卖出去收入一大笔的时候,再划分资金,稳健发展。没想到突然间这么大一根橄榄枝朝她抛出来,一下子冲昏了她的脑子。
“廉大哥……不是,廉公子,你不是地主吗?你没做过生意吧?”
廉蔚淡淡瞥了她一眼:“既叫习惯了,何必又改口?其实我家从前虽十分富有,如今已大厦将倾,几近破产,我委实算不上什么大地主,这些年也一直在为生意奔波,所以一见你这儿有商机,便想与你合作、谋求生计。”
傅棉棉一听,生出几分感慨,他一贯是大手大脚,定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如今也晓得谋求生计、行商赚钱,看来家中是真有了变故。
她想了想他方才的提议,卖花给他的价钱自然好谈,额外还有三成分利,不亏稳赚。
“好啊,其实我也正有此意,届时从你的铺子里学点东西,我也在烟州城里开些分铺。”
廉蔚见此计成,嘴角微微翘起,引卿入瓮:“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傅棉棉一愣,小心翼翼地探究:“什么条件啊?”
“那些花得益于你的悉心照顾,才如此娇艳,倘若没了你全心全意的照料管理,怕是成色也有所下降,所以……”
廉蔚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像是蛊惑,又带了些微难以分辨的请求:“在此一年内,你不要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勇哥:吟唱“提亲”大招读条中——
男主:发动“赚钱”,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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