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京都城, 今晚月如钩, 星子密布分外好看,可京城却无人有心思赏星空,齐齐都在议论着白天太子大婚的种种盛况。
光是迎亲仪仗队便是长长一条, 大街小巷上挤满了观礼的人,步军统领带了许多官兵来清理道路,礼部的司仪官与宫廷内务总管在仪仗队领头,后头有属官数十人,还有一列女眷, 皇室王妃与高官命妇带着二十位宫廷高阶女官,很是气派。
奏乐队共有二十人, 各色乐器吹吹打打, 那曲调比一般人家娶亲的, 又要热闹响亮好些, 隔了两条街都能听得到。
最引沿街女人们注目的,还是那顶红缎金丝线造就的八抬喜轿,上面绣的凤穿牡丹, 四面图案不尽相同, 都是花了心思与工夫的。
围观的人啧啧称叹, 说那一寸绣作堪比一进宅院的价钱, 寻常人家嫁娶的排场若能分得那牡丹上的一枚花瓣,便足够吹嘘几年了。
更别提林家千金身着凤冠霞帔从相府出来时,引起围观人群一阵议论纷纷,都在给未曾见过她真容的人普及她的倾国倾城, 甚至有当年说过非林家千金不娶的书生,当即咏唱赞诗贺词一首,声称她与太子是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他诚心拜服。
眼下天色已晚,茶余饭后,人们不免议论,这天家娶儿媳,是否如寻常人家一样要闹闹洞房?
实则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热闹的花样,入了宫门,一言一行都得按照宫规,天子的儿子儿媳,谁人敢闹?莫说一句玩笑,连恭贺的话都不能信口乱说,得按着章程来。
走罢一天繁琐的流程,林秋芙坐在花烛喜帐之下,纵使身心俱疲,也屏着呼吸端正坐姿,不敢妄动,她头上的盖头还没揭下,安静地等着她的太子,她余下人生所指望的那个正主。
东宫是座占地广阔、金碧辉煌的宫殿,专供太子与其妻妾儿女居住的地方,位于皇宫东侧。大厅正中高悬匾额,是开国祖先留下的笔墨“螽斯衍庆”四字,意为绵延子嗣、继承大统之意。
洞房设在正寝殿,李珣方才向父皇母后、王侯大臣们敬酒,现在面上浮起两抹酡红,不过步履依旧稳健。
迈入那满目喜红的洞房时,他有片刻的恍惚,眼前浮现了上辈子的场景。
第一次当新郎,他娶的是已故心上人的替代品,他本以为既然是双生姐妹,自然差不了太远,谁知那人粗俗不堪,没等他到,就急不可耐地去偷拿桌几上的点心吃。
他当时满怀期待的心情,一揭开盖头,并没能看到那个如他所愿的娇怯模样,反而见她的腮帮子被点心塞得鼓鼓的,唇上胭脂也蹭得斑驳,抬头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懵滞,哪有半点林秋芙的影子?连太子妃应有的端庄也无,令他大失所望,当晚没给她半点好脸色看,赶她在榻边待了一夜。
那之后他愈发怀念起亡故的白月光,越看到替代品那张脸,她的拙劣举止便越显得刺眼,别说爱惜,他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
新婚之初见到她有意示好,甚至觉得恶心,他索性将林秋芙的牌位安置在她的床榻之侧,朝暮擦拭,好叫她明白,纵使生得相同,她在他心目中永远比不上她的姐姐。
就连后来她称病不出,他也从不过问,太医说是心病,他只觉得是矫情装病,想引起他的关心罢了。
冬日的那场大火中,他错失了救她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她在火场丧生,心中也只是愧疚了片刻而已。
她一个粗野女子,能当半年的太子妃,该知足了。
第二次当新郎,新娘是容家妹妹,他与她相熟多年,也没什么新鲜劲了。不过她可爱娇憨、做小伏低,万般顺着他的意,又会撒娇痴缠,他一句夸奖好话,便能让她喜悦多日,纳妾宠婢之类的,她也不敢多置喙。
那三年虽然乏味,但容氏勉强尽到了一个太子妃应有的本分,他心有遗憾,只能不断地在宫婢妾室身上找补,搜集与林秋芙样貌或性情相像的女子。
而今重生一回,他终于圆了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愿望,娶得林秋芙本尊为妻,无可置疑,他现在的心情十分雀跃,酒精蹿进他的奇经八脉,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在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兴奋不已。
他推门进去,见那新娘端坐在榻上,从头到脚丝毫不乱,披帛也整整齐齐地戴在臂弯,洒在金线织就的子孙被上,如同昏黄天际的一抹绯色彩霞。
“秋芙?”
他的手接触到盖头的边缘,像是确认般地唤了她一声。
回应他的,是盖头下如黄莺般娇滴滴的声音,婉转柔和:“殿下……”只两个字,便已带出了羞怯之态,惹人爱怜。
李珣心中一喜,缓缓揭开赤色鸳鸯盖头,凤冠衔珠步摇下,是那张如花玉面,眼波映着红烛摇摇,流转似璀璨星光。
他方才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天知道上辈子那个替代品满嘴塞着点心就罢了,一见他,不仅不请罪,还笑着含糊道:“您来啦?”
半点没有新娘子该有的娇羞,非但没有礼仪规矩,连个女人该有的媚态都不见,倒胃至极。
现在回想,李珣仍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小题大做,是个有身份的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新婚之夜面对那样一个毫无规矩的女人。
而眼前这位将三分娇羞三分妩媚四分端庄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女子,才堪当他的太子妃。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这近乎完美的五官轮廓,虽说距离初次见她已过了数月,可今夜精心装扮,他还是由心的惊艳。
只不过他无端地又想到那个替代品,两人虽生得几乎一样,可细细观摩,仍是看出些微的不同。
比如眼睛。
俗话说,眼睛最能看透一个人,林秋芙的眼中满是柔情,还有与他一样的喜悦,他十分享受这位京城首姝从最初的若即若离到现在被他完全吸引的快感。
而那个替代品……看向他的眼神虽是讨好,后来才发现竟还不如看一锭金元宝来得晶亮,所以他更加讨厌她,简直俗不可耐。
“殿下,您怎么了?”
李珣回过神,见林秋芙担忧地望着他,眸中犹有一丝娇怯,他才发觉自己方才想到上辈子的事,脸上神情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也罢,那些前尘往事,他全当没发生过,毕竟如愿以偿娶到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何必再去想那令他不快的替代品?
“没事,只是有些醉罢了。”
他轻轻拥着她,感受她那柔若无骨的娇躯,耳鬓厮磨地说着枕边情话:“秋芙,从此后你就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会好好珍重你。”
“殿下……”
林秋芙软在他怀中,一声嘤咛,几乎要将他浑身骨头酥倒。
喜帐无声落下,床边的红烛依旧灼灼燃烧,烛油一滴滴滚落,在镶嵌着鎏金龙凤的烛台上勾画出妖冶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林秋芙靠在他胸前,感受着这位储君方才沉重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她低头看了眼雪肌上触目可见的斑驳印记,脸上飞起一抹绯色。
只是这羞色未曾达到她眼底,她便迅速清醒过来。
嫁过来的前一天夜里,母亲悄悄找过她,带着些不可示人的图册,教导的便是她在闺中从未听说过的房中之术。
她听得脸色涨红,头都抬不起来,几度想要拒绝,母亲却道:“你身为正妻,自然没法主动使这些下作的狐媚手段,此番只是叫你有个见识,不至于日后太子主动起来,你却束手束脚,扫了他的兴致。”
母亲早就打探得知,因皇后强势冷淡,太子从小惧怕她,长大后便更喜欢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女子,体格瘦削、体态柔软者尤佳,综上者,细腰宫女在东宫颇得青睐。
于是林秋芙三年前便开始用绢带缠着腰,日常膳食也吃不进多少,最长身子的这三年里,只见她身姿越发纤瘦苗条,腰围一寸一分都未长。
今夜是她所有努力的成果见证,不出所料,全程琴瑟和谐、难舍难分,太子叫了三次水,直到他说明日还得上朝,才依依不舍地停了。
林秋芙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方才她的每一个动作与声调都严格按照母亲所教导的那些来,既能引起他的怜惜,又做足了柔意媚态。
为了这一夜,她被迫压下满腔的羞耻心,当着母亲的面练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母亲说可以,她才如释重负。
她不知道,其他新嫁娘出嫁前,是否也会得到如此悉心的教导。今夜之前,她还对母亲怀有怨尤,现在才明白母亲只是想要帮她一把罢了,太子对她爱不释手、嗜之入骨,全是母亲的功劳。
洞房的红烛会燃上一夜,此时烛光自帐纱透进来,将他们的边缘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她盯着枕边人起伏的侧脸光线,心忽上忽下,一会儿迷乱在方才的颠鸾倒凤之中,一会儿又想起母亲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话,虽说困得很,却一时很难入睡。
而李珣却是睡得很香,他方才流连温柔乡,意犹未尽,就连梦中都重新又进了一次洞房,像是要再尝一次如胶似漆、鱼水成欢的新婚夜。
只是这梦中的场景与方才又有不同,他迈进洞房,只见红纱已经放下,榻上影影绰绰躺着个美人,等待他的临幸。
他走过去掀起喜帐,果然是林秋芙那含羞带怯的娇容半遮半掩地埋在被子里,他分明才行过幸事,此时看见她盖着锦被,肩头雪白,便又口干舌燥起来。
“太子殿下……”
梦中的声音,如同空旷殿中的低声吟唱,李珣听不真切,他意识到这是梦,却不由自主地想多待一会儿,梦中临幸又不必费他自身精力,想要多少次都可以。
他坐在榻沿,上手自她的眉骨、脸颊、颈侧抚过,想掀起她身上的被子,却发觉那被子怎么也掀不开,像是一团雾气,拿捏不得。
那美人朝他笑道:“您要找谁?”
李珣当她调侃,便也笑道:“自然是找你啊,秋芙。”
那美人的眼睛却直直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不是秋芙啊,秋芙在这儿。”
她从被子里缓缓掏出一尊黑漆牌位,上头刺眼惨白的几个大字——“林氏秋芙之位”。
这诡异的情景将李珣惊出一声冷汗:“你是秋蓉,不是秋芙?!”
他慌张失措地后退着,大喊着来人,惊诧之间一拗身坐起,背后骤然发凉,才发觉是遭了噩梦。
“殿下,您没事吧?妾身给您倒杯茶来。”
他睁开眼望去,是林秋芙披了件薄衫,关切地扶着他,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柔荑,是温热的,他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上辈子那个替代品给他的落差太大,导致他如今好不容易抱得白月光,却又落入这样荒诞的梦魇里。
李珣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无论如何,此生自不会再见她了,他会和林秋芙这位正品恩爱一辈子。
上巳节那个救下秋芙的女子,不论是不是她,都不重要了;她特意来亲自救秋芙,或许是想引起他的注意重续前缘,但他已经不需要多收一个赝品,自然不必给予理会。
他闭上眸揉着太阳穴,好让自己冷静一点,没注意到喜帐之外,林秋芙有些微微失神,倒茶的手一时没注意,险些让茶水漫出来、打湿了桌布。
她刚才没睡着,竟听见太子梦魇中惊呼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她,一个是“秋蓉”。
那是失踪了十多年的妹妹的名字,本该只有她和父母才知道。
太子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噩梦被我搞出了恐怖片的调调2333333 实话说牌位这个桥段应该没有太过分吧?我可见识过男主让女配吃女主的骨灰拌饭的操作_(:з」∠)_震惊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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