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是座小城, 因四周山峦围绕, 外人鲜少进来，故而此处多半是世世代代定居在此地的, 难得有个外人在这儿待的时间久了, 不免会引起周边居民的注意。
尤其是像廉蔚这般相貌气质出众的, 走在街上总会有不少女子远远便望着他窃窃私语，倒也不敢径直搭讪, 直到看见他身边总跟着那位天生丽质的布衣少女, 才自惭形秽地失了指望。
买了那两间铺子之后，傅棉棉听说他请了匠人来修葺装饰, 自告奋勇地要来帮忙。
说是帮忙, 她还没来得及撸起袖子, 便被廉蔚以“视察周边情况”的理由带了出去, 毫无征兆地逛起街来。
傅棉棉屏息凝神地“视察”了一会儿, 揪着衣角朝身边的人开口：“廉大哥, 我瞧出来了, 这闹市里多是家中富裕的青年人，爱享乐，有闲钱，难怪这儿卖的东西包装精细、价格令人咂舌。”
廉蔚在旁背着手听她说罢，点了点头, 不置一词，反而指着路过的那家香粉铺子道：“进去看看。”
傅棉棉会错了意：“廉大哥，我不用这些个……”
廉蔚却道：“你种的那些花色泽艳丽, 花瓣饱满，用来做胭脂膏、香花露很合适，多逛逛这些铺子，能看出大众的喜好。”
傅棉棉一愣，闹了个大红脸，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想来也是，除去失忆的那段时间，廉大哥都是十分靠谱的，怎么会在这档口有闲心给她买什么香粉？
她忙举步跟了上去，附和道：“说得是，我好好看看。”
傅棉棉虽然一年总要进十几回城，但从来没进过这些一瞧就价格昂贵的铺子，她自知要时常下地干活，再多的香露、胭脂也糟蹋了，一出汗全白搭，何况生活拮据，有的吃穿就够了，哪有闲心买这些？
上辈子后来虽然被接进了相府，又进了东宫，梳妆台上摆的是天下最好的胭脂香粉，她看得眼花缭乱，梳妆打扮、穿衣搭配这些事由丫鬟来替她做，她也未有机会好好琢磨。
忆起上辈子，那些香粉香露便罢了，那嘴上的胭脂很是恼人，用了这个，她吃饭喝水，不得不小口谨慎，原本就吃不饱，还得顾及嘴上的胭脂，更烦躁了。
故而，她对胭脂谈不上喜欢，更不怎么了解，在她看来，自己不饰粉黛的模样最顺眼，抹了胭脂，就像是戴了层面具一样，不大自在。
不过接下来廉大哥要做这些生意，她自然要跟着了解了解，等将来学成了，完全可以再自立门户嘛。
廉蔚回了一趟京城，身上又穿戴回了精致的锦衣玉饰，与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匹配起来，店里人精似的伙计一眼就看出不凡，忙笑容可掬地迎过来：“欢迎客官，要瞧些什么？我们柳记的胭脂香粉，是全烟州城最好的，您看中什么，只管试试，包您喜欢！”
傅棉棉跟在其后进了店，差点没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晕过去，只见铺子柜台上摆着各色热卖的品类，那后头墙上的架子便更是琳琅满目，胭脂膏子的颜色从深到浅摆着，在白瓷描金的小盒子里填出各式各样的形状，赏心悦目。
她不禁心想，这么看着还是挺好看的，用还是算了。
廉蔚见她目光停在那上头，朝伙计点头：“拿一盒胭脂，给她试试。”
“不，我……”
傅棉棉正要拒绝，对上他使来的眼色，恍然大悟：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从今往后他们与这家柳记就算是对手了，不试一试他们家的招牌，如何知道他们的长短？
她咬住下唇将未完的话吞回去，顺势指着那中间泛着鲜亮玫瑰色的胭脂膏道：“拿这个吧。”
她记得上辈子侍妆丫鬟最常给她用的就差不多这个色，她曾想试试别的浅色，丫鬟却道：“二小姐您气色不好，只有颜色浓些方能有朝气些。”
傅棉棉想到这儿不禁觉得无奈，她被那么饿着，又憋在府里不让出门，气色能好吗？上辈子初入相府的那几个月，她都在纳闷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是怎么熬得住那些非人的待遇的。
柜上放着一方梳妆铜镜，磨得很亮，她近前照影，只见自己面色红润，眼神透亮，显然比上辈子好看多了，这才叫女子之美嘛，若是饿得面黄肌瘦，憋得四肢无力，再以香粉胭脂装饰，岂不是本末倒置？
伙计将胭脂拿来，见她虽是荆钗布裙，却也是花容月貌，不免一通溢美之词的夸赞。
若只是夸赞便也听听就罢，偏偏最后他还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句：“姑娘与公子真是才子佳人，宛如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
廉蔚倒没说什么，不吱声只当默认，傅棉棉却是小脸一红，他们俩举止如此清白，怎就成双成对了？她怕廉大哥介怀，先较起真来，嗔了那伙计一句：“不要胡说，做你的生意就是。”
那伙计见状，以为自己失言，再往那位公子脸上看去，却并不见他有愠色，眼珠转了转便弄明白了，又捧了其余几种商品出来推荐：“公子，再瞧瞧这些个，都十分衬这位姑娘的容颜。”
廉蔚倒是有条不紊，先将方才那胭脂递到她跟前：“试试？”
傅棉棉没多想，回忆上辈子那个侍妆丫鬟的手法，模仿她的样子拿指尖沾了些许，在手心研开，轻轻拍在脸颊上，对镜瞧瞧深浅浓淡，又沾了一些由唇珠往唇锋抹开，双唇一抿，端的是艳若桃李，明若春华。
伙计看直了眼，竖着大拇指道：“哎哟，姑娘，这胭脂就像是为您定制的一般，太合适了，您若愿意买，我给您个折扣，您与这胭脂当真是相辅相成，您若不买那真是太可惜了！”
傅棉棉没将他这些吹捧听进去，反倒是抬头看向廉大哥，想听听他有没有什么见解，谁知抬头一看，他望着自己目光专注得很，像是要将她的脸看出个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廉大哥，有哪儿不好么？”
廉蔚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指着那盒胭脂朝伙计道：“包起来。”
伙计乐极了，忙不迭地拿去包装，傅棉棉只当是他要买回去研究，没多问，正在看其他品类的东西时，冷不防听身边的人随意道：“你方才的手法，倒不像是第一次用的。”
傅棉棉心头一惊，吓得险些将手里的花露撒了，忙盖上盖子搪塞道：“我哪用得起这个？以前觉得新奇，看别人用过……哦对，看村里嫁新娘子，总要打扮的嘛，又不是难事，看看也学会了。”
她心里直打鼓，是啊，她怎么将这一茬忘了？方才就应该装出笨拙的模样，才像一个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小农女嘛，不过这理由找得还算可以，廉大哥应该不会起疑吧？
不过就算起疑，谁能想到她一个甚少求神拜佛的，竟能有重生一回的好事？
“这些花露觉得如何？”
傅棉棉听他转移了话题，心口一松，摇摇头：“失了茉莉花香原本的沁怡，有些苦味。”
她从小在天然花丛里长大，后来在京城接触了花露，只有极个别花露的香气能与真花媲美，其余的多半夹杂了些许苦涩的气味，她心底里总觉得这是花死时的味道，不甚好闻。
廉蔚一嗅便猜料了大概：“兴许是蒸取时用的火候不好。”
那伙计一听，知道是个行家，讪讪笑道：“公子识货，只是全烟州城再没有比咱们柳记好的了，您这般挑剔，大抵只有京城闭月轩才能令您满意了。”
傅棉棉自然听说过闭月轩这个名号的，京城数一数二的花露香粉便出自这家，她上辈子成了太子妃后，宫廷中也常听人提起。
廉蔚也没多说，嗅过几瓶不同花香的，挑了莲花花露、蔷薇花露、桂花花露各一瓶，令伙计包起来。
傅棉棉见他面上不动声色，也不知是喜欢这些还是不喜欢，又同他试了几种招牌香粉，她上辈子到底是用过上等品的，如今再看这些，在指尖一研磨，便摸出了不如宫廷御用的那些细腻，香气也有些冲鼻。
她专心查看香粉，倒没注意到旁边的廉大哥拿余光打量着她，见她丝毫没有见新鲜物的神情，略一思索，这回却没直接发问。
两人出了这铺子时，手里拎了七七八八的东西，傅棉棉想到刚才那伙计报的价格还是心有余悸：“廉大哥，这铺子有些黑了，这些东西哪里就值这么多钱？不过是因为小城闭塞，他便漫天要价。”
廉蔚道：“是么？我倒觉得尚可，京城的东西再怎么好，跟这个也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
傅棉棉正想脱口而出地反驳，幸好这次悬崖勒马，及时住了嘴，省得同上次那碧粳米的事一样，暴露出与自己这小农女不符的见识。
她嘿嘿笑着补救：“是这样吗？我还当京城的定要比这些好来着，我们烟州城地方小见识浅，廉大哥您是见过好东西的，我听你的。”
廉蔚没再追问，抬步往西面的石子街走去，傅棉棉跟上，向他介绍道：“那儿都是卖吃的，价格公道，我每回进城也来买些实惠的小吃尝尝呢。”
“你饿吗？”
傅棉棉正低头理着手里的包裹，听他这么问，自作聪明地一点就通：“‘视察’对吧？我明白，我们这就去吃。”
廉蔚看着她兴冲冲的小小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街坊喧闹，他望着擦肩而过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倒觉得这儿的人都比京城可爱了不少，至少他不需要提防无处不在的眼线，也不需要与那些官员贵族虚与委蛇。
“廉大哥！”
他见少女跳跃着向自己招手，紧了脚步跟上去，顺着她跑的方向望过去，是一家卖烧饼的铺子，她上前去同那卖烧饼的汉子聊了两句，回来才有些惆怅地道：“我几个月没来这石子街，都不知道那做烧饼的婆婆已经病故了。”
他见她当真有些难过，安慰起来：“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看开些，不要伤心。”
傅棉棉叹了口气：“小时候阿爹带我来这儿逛，经常买婆婆做的桂花烧饼给我吃，我本来想买给你尝尝的，这下子没有了，她儿子觉得还是荤烧饼与素菜烧饼更好卖些，不做桂花烧饼了。”
“你会做么？”
傅棉棉抬头看他，懵然点点头：“会啊，我从前常跟那位婆婆拉家常，学了一点，只可惜家中没有晒干的桂花，换旁的花好不好？”
廉蔚望着她的目光添了几许温柔：“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呀小天使们，这两天忙装修的事情，真是心力交瘁，更文有点慢了QAQ……装修这份苦，谁吃谁知道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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