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过尽千帆

    梁远泽的葬礼那天,正应景的下着斜斜细雨。雨滴不大,却扉扉绵长凄凄切切,正如此时何妍的心情。

    虽然梁父梁母定居在美国,可他们的老家都在南昭市。老一辈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所以梁远泽的遗骸被葬在南昭市的一处风水极好的墓园中,前有水流穿过,后有山峰为靠。

    这片墓地是何妍挑选的,应该说几乎整个葬礼都是由她着手操办。只因这噩耗发生得太突然,梁父梁母远在美国,即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定下最快的机票也来不及去操办这些事情,所以这件事自然就被她一人揽下了。

    出殡那天,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很多,皆是一身肃静而又庄严的黑,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孝花。有人面色憔悴,有人哭哭啼啼的……场面压抑得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当所有人都陆续离开后,只剩何妍还独自立在梁远泽的墓碑前。

    她眼泪早已就干,眼中只有过尽千帆后的疲惫。手中执着的黑色雨伞被她丢弃在一旁,然后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就给卷走了。

    何妍看着那伞被风卷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后,这才朝着墓碑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远泽,你看,这又是风又雨的,你这一走把阳光都带走了。”

    南昭市近期的天气一直不好,许是那架飞机失的缘故,引得老天都在惋惜。

    随着那阵风的呼啸而过,天空霎时乌云滚滚雷闪雷鸣。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像是狠狠挥下的鞭子,来势汹汹的抽打在她身上。

    她没有躲避,腿像是在那儿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就那么直直的立在那任凭风吹雨打,直至一顶黑色的雨伞忽然出现在她的头顶。

    她先是木然的抬头去看了看那把伞,再顺着伞架去看了看那个给她撑伞的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正绅士的握着伞柄站在距她两尺的距离,而他的身边,是阿江正尽忠职守的为他撑起另一把伞,自己则是在伞外淋着雨。

    对于傅慎行的到访,她空洞的眼闪过几分诧异和堤防。

    虽然何妍看到他胸口别着吊唁的丧花,手中还抱着一捧白色雏菊,可她对这个意外之客仍不是很欢迎。

    兴许是读懂何妍眼中的戒备,他淡淡一笑将伞递到她手中,又俯身将那捧白色雏菊放在了梁远泽的墓碑前。

    出于礼节何妍还是说了句,“虽不知傅先生为何不请自来,但还是谢谢你。”

    比起她暗哑且毫无起伏的语气,傅慎行的声音却是如潺潺流水般,温润而轻缓,“偶然得知此事,又知晓我与梁先生年龄相仿,心生惋惜。”

    何妍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一措辞的,只是冷漠的问道,“有多偶然,又是怎么得知?”

    他并未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黑压压的天,“何小姐,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如此恶劣的天气你这样立在梁先生的墓前不走,他九泉之下不会安息的。”

    她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周身已经湿透,衣服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身上又黏又冷,可她竟浑然不觉。

    傅慎行说的没错,梁远泽如果看到她这副模样是不会安心离去的。人死不能复生,可她还活着,再怎么绝望总不能去折磨自己,这样只会让父母为她忧心重重,让梁远泽地下不安。

    “谢谢傅先生提醒。”

    他将伞从她手中拿了过来,如刚才那样替她撑在头顶,“我送何小姐一程。”

    对着这张太过熟悉的面孔,何妍本能的想拒绝,却因淋了太久的雨精神恍惚,走两步便腿一软狼狈的摔倒在潮湿的地上,身上泥泞不堪。

    阿江连忙走过将她扶起。

    她盯着自己这身泥点斑斓的衣服,麻木的笑了笑,“如果傅先生还愿意载我一程,那就走吧。”

    傅慎行的修养果然极好,哪怕她这样邋里邋遢的坐在他身旁,他也没有露出一丝嫌恶,只是礼貌的打量着她,“虽然时隔不久,但这次见到的何小姐与上次完全不同了。”

    “哪里不同?”

    “眼神里没有光彩了。上次顾盼生辉,这次却是目若死水。”

    她机械的挑了下唇角,双手环着自己的手臂克制住自己因为冷而寒栗的身体。

    何妍的反应被他一览无余。他顺手拿了件放在车上的备用外套,不由分说的披在了她身上,还彬彬有礼的笑道,“怕何小姐不肯要,所以逾越了,请见谅。”

    他的确是好风度也有家教,何妍不自觉的放下了一丝戒备,诚心道了声,“谢谢。”

    傅慎行唇边的笑意浅浅,“这已经是何小姐第三次跟我说谢谢了。”

    “第一次是敷衍,第二次是习惯,只有这次是真心想谢谢您。”

    的确得谢谢他,这地段本来就不好搭车,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即便有出租车过来也是寥寥无几,再瞧见她这一身的污垢,只怕没有哪个司机愿意载她。

    “何小姐还真是坦诚的叫人喜欢。”他轻笑着开口。

    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只会以为是调戏。可傅慎行说话时神色淡然,并无半天冒犯之意,她便只当做是一句普通的夸奖了,“既然我都这么坦诚了,傅先生为何还不亮出您的底牌?”

    此时车子已开进了主路,阿江开车的路线正是去往她家里的方向,可她还并未将地址告知他们。

    “看样子傅先生对我已是了如指掌。”她自嘲的一笑。

    他没有否认,“本无意冒犯,只是好奇心作祟罢了。”

    “好奇什么?”

    他狭长的眼眸悠悠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温和,“现在距离何小姐的家,用时大概不到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认为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到底是什么事让隐居于山林的傅慎行都亲自下场了?她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虽然他不似沈知节那样专横霸道,可她也不会单纯的以为傅慎行真如表面那般温文儒雅。毕竟他是掌握着整个傅氏命脉的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其心机手段可想而知,绝对不会是什么纯良之辈。

    傅慎行瞧见她心神不宁的模样,宽慰道,“何小姐放心,只是问你几个绝对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她心中冷笑不已,若真有那么简单,就不会连五分钟都嫌谈论不完。

    “如果回答不上来,会影响我的安危吗?”何妍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问道。

    对于她的突然发问,傅慎行只是从容不迫的勾唇淡笑,可深不见底的眼眸却透着探究和趣味,“何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可不敢做一些违反法律的事。”

    何妍暗叫不妙,她说这句话原本是想投石问路,却无意间透露出了太多信息。

    傅氏企业现在只是低调的蛰伏在南昭,并未引起别人的关注,就算有鲜少知道的人,也只是以为傅氏企业是从事金融和科技行业,又哪里会清楚它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妍后背发凉,却也只能佯装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傅先生,您和沈知节实在长得太相似了,我刚淋了雨头一直昏昏沉沉的,一时还以为是在和他说话。”

    也不知他是信还是不信,总之傅慎行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一篇,“无碍,毕竟我们的确很像。”

    这时车已开进何妍家的小区,阿江将车停稳,“何小姐,到了。”

    何妍这才又朝傅慎行礼貌的说道,“傅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她指了指身上那件已沾染上污泥的衣服,“您给我留个地址,我送去干洗店洗干净后再给您寄过去。”

    “何小姐先好好休息,下次当面还给我就行,”他侧头看了看窗外依旧狂风骤雨的天,“阿江,送何小姐到楼下。”

    那辆黑色的加长林肯等何妍上楼后这才绝尘离去。

    听到车子走远的声音,何妍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与傅慎行说话并没有压迫感,他温文尔雅举止得当,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倒是让她一点点放松了警惕。于是就犯了刚才那个致命的错误,让她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这不是她第一回失误了。那天早上,她睡得稀里糊涂的对着沈知节喊出了傅慎行这个名字,就被沈知节不停的嘲弄,还被屏风后面的傅慎行给听见了。

    她心里想,恐怕就是傅慎行想问的问题之一。

    全身被一种叫做无力感的东西充斥着,不是因为惧怕这个锋芒内敛的傅慎行,而是因为她的身后再也没有一个叫梁远泽的男人。

    她本就待在黑暗里,现在唯一能照亮她的一丝光也灭了。从此每一步都只能摸黑行走,还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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