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揣测，南奇兄这边可能是有真神降乩，因此无论算什么都百灵百验，那个永远也不会死的人见被他抢了生意，作了这个写有邪恶铭文的乩盘来拘死了降乩的神灵？”陈隐还是觉得燕水的推测匪夷所思，“可既是真神，那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害死呢？”
燕水双手怀抱在胸前，坐没坐相地翘起椅子的后面两个腿，一晃一晃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道：“秀才你倒是一点就透，看来这回能考上举人！”
陈隐简直想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子，请他不要再卖关子，把自己猜到的事情全都讲出来。
燕水道：“降乩这种事，其实和灵魂出窍差不多。神可以驾驭任何躯壳，鬼是丢失了自己的躯壳，因此神神鬼鬼的其实都可以降乩。”
“喏！狐狸也可以。”他一指戎吉，“不过这只还太小，化形都化不利索，他还不行！离开躯壳对他来说还很危险。”
陈隐觉得燕水的揣测十有八九都是对的，他去圆恩寺求签，是那个光明和尚说这个扶乩术士灵验，和尚必定是认识那个瘦老头的！即便那不是燕水所说的‘不死者’，也必定同那和尚是个合作来钱的关系。
看那术士的乩盘能自写自动，还能一推即知自己给个是个死人的八字，他也必是个中高手，说不定在刘南奇出现之前是名噪省城和周围县镇的人物。若有个比他厉害的人出现，自然会大大地影响他的生意。
况且，以陈隐对刘昆的了解，刘南奇虽穷，却是个十分淡薄于名利的人。说不定卜资极低，甚至并不向穷苦人收钱！燕水说得没错，绝人财路，杀人父母！这人确实是有害他的理由。
燕水吃饱了饭，又叫厨娘沏上来一壶好茶，也不让陈隐和戎吉，自己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精巧的青瓷杯子，在一旁悠悠然地喝，一面喝一面评论：“好茶！好茶！这里的新茶果然名不虚传。什么高山云雾，什么湄潭翠芽，到底叶子细软了些，口味也过轻了，我还是更喜欢这谷雨前后的西湖龙井。”
戎吉见他一副极享受的样子，抢过茶壶来给自己倒一大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味道既不甜也不咸，跟白开水差不太多，以为又是燕水在装样子骗自己，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燕水笑道：“小戎吉，我听说你那天从地下挖了块金子出来！快拿给我看看。”
戎吉如临大敌，十分警觉地丢下茶碗，怒道：“你想干什么！”
这么难吃的东西，难道要一块金子一碗？！他怕不是在抢钱？
燕水道：“你别小器！我就看看，又不要你的！若缺金子，我不会自己去挖？”
“这个金子跟别个不一样！”戎吉鼓着嘴说。
他一向心思单纯，因此身边的坏人也就格外多，老是要来骗他！
比如之前在大佛寺门口烤兔子吃，就险些被秀才骗走一只。当时陈秀才的说辞听起来就和坏蛋燕水差不多，什么我已经吃饱了，我又不要你的云云，结果差点把那么香一只大肥兔子抢走不给他吃！
被骗得次数多了，他虽仍搞不懂，但也练就了一种防骗的本能：无论谁跟他要东西，他一律都说不给。
戎吉口才一直不怎么好，但陈秀才曾同他讲过道理，说这锭金子不能乱花，于是他就把秀才的那套说辞照搬过来，一本正经地教育燕水：“它不是无主的！秀才说，它是……它是……那个……什么……之交……什么以诚，总之是人家的！以后要送回去拿给那个人的妈妈！我不给你！”
燕水：“哈哈哈哈哈哈！话都说不清楚，还想教训我！那是你家秀才怕你乱花吧？我又不像你那么馋，我怎么会乱花？”
戎吉大怒：“胡说！你比我馋多了！”
他又想起刚才喝的那碗，燕水说很好喝的茶水，觉得这也是个把柄，大声说道：“而且你乱花钱买的东西还不好吃！”
燕水：“……”
陈隐实在受不了这叔侄俩的小学童吵架，从自己的衣服包里将那个金子取出来，递过去给燕水：“你是想看看这上面有什么关窍？实不相瞒，在下也已研究好几日了，无奈才疏学浅，解不开这个哑谜。”
燕水见了那金子吓一跳，他原本以为顶多不过是个鸡蛋大小的金锞子，谁料陈隐竟拿给他一块方形板砖。
虽然表面已经有些古旧了，但依旧黄澄澄金闪闪，很能移人心智。正面是用极娟秀的行楷刻着“西陵同心客”五个字，大约是旧主的别号之类。
燕水笑着点点头：“原来是她，这倒容易了。”
陈隐疑道：“你说‘原来是她’，莫非燕水兄以为，这金子真是这‘西陵同心客’的旧物？”
“为什么不是？”燕水将那金砖在手里掂了一掂,“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下午天气甚好，陈隐兄可有兴致同我往西湖上慕才亭里一游？”
戎吉原本爬在餐桌上，用手抓着中午没吃完的烧鹅当零食，听说他们要出去玩，立即把手里的鹅腿一丢，嚷道：“我也要去！”
因为等戎吉醒来，他们吃这一顿饭已是下午，又聊了半日，待出城时，西天已有了些暗影。及至湖边，周围已染上一层淡青色的薄暮。
正是仲春季节，白沙堤畔一树一树地开着花，湖对岸的杉木林才将将抽出新叶，枝桠蒙茸地叉着一轮正要落下去的如血残阳。
戎吉被这湖畔傍晚的微风吹得心旷神怡，半眯起眼睛来仰着脸，一副极享受的样子。
燕水却指着不远处桥边松柏下一处滚圆的坟冢，道：“就是这里了。”
那是个立于南齐的古墓，墓上筑亭，四角飞檐十分小巧，横匾乃是“慕才亭”三个字，亭上更有一副楹联，写道：花光月影宜相照，玉骨冰肌未始寒。正是这湖上大大有名的一景：苏小小墓。
燕水用手指捏了个诀，只见金光一道从他指间直飞出去，“啪”一记印在那坟前的青石碑上，疏忽没入石中，消失不见了。
不一时，只听那冢间咔咔作响，那青石竟略微往一侧挪移了些许。其间更有袅袅青烟溢出，起初还叫人觉得有些突兀，但渐渐竟同四周的薄暮搅缠在一起，分不清是烟是霭了。
这样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听里头有个娇俏的女声斥道：“好个登徒子，我道是谁敢来敲我家门？原来是两个不要脸的狐狸！”
戎吉虽然年纪不大，但日常和一群小狐狸吵吵嚷嚷，咬咬打打，也知道‘不要脸’是骂人的话。且他根本没去敲人家的墓碑，都是燕水一个人自说自话做的，对方骂人却把他也骂了进去，故而十分忿怒，立即回骂道：“你才不要脸！躲在青石板后面骂人，有本事你露出自己的脸来给小爷瞧瞧你到底是哪路女鬼！”
陈隐心道，要糟！这一对叔侄貌似都是闯祸精。
坟墓中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口气倒大，敢在我家门前自称小爷！桃花仙子倒是你的孙女呢？”
陈隐不明就里，世人都知这西泠桥畔慕才亭乃是苏小小之冢，怎么她说桃花仙子？
却听燕水在旁向他轻声道：“苏小生前最爱桃花，春日里常坐油壁车遍游湖畔山间，寻觅新桃花以自赏。故她身后便被天帝封赐为桃花仙子。这一个不是她，是她家侍女。”
陈隐方才恍然。
却又听燕水高声朝那女子道：“我倒是好心好意，拾得一件你家的失物要来还你，谁知还没进门，便被骂成不要脸！罢罢！咱们回去吧！”
说毕，拖着陈隐作势要走。
墓中那女子一愣，道：“我家何曾丢失过什么东西？你休要诓我。若真是有，你且拿进来给我看看！”
燕水道：“哦，你叫我给你，我就给你？你拿了去，关上门就不认账了怎么办？这可是好大一块金子呢！你且说，我还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那女子原本只是不信，此番听说是金子，更确定他是在胡扯了，冷笑道：“什么好大一块金子！你个无耻之徒，你且自己留着它罢！”
说完就是要关门的意思。
燕水听那石碑重又吱呀呀地响，像是很快要阖上，忙上前一步，用手按住那块碑，叫道：“给你给你！你自己拿去看！这上面可不是有‘西陵同心客’这几个字？不是你家的，又是谁家？”
墓碑里的人大概是愣了，很快伸出一只极白皙的纤纤细手来，将那块金子拿过去，翻转了一翻转，半晌道：“你们几个……先等着，等我去通禀了仙子再来。”
戎吉：哎哎哎，我的金子！你怎么随便给人？我是不是又被骗了？o(╥﹏╥)o
不一时，只听墓中大响，不仅原本开阖的青石碑嘎吱作声，连同那巨大的坟茔竟也雷动起来。很快圆墓自中间分开，只见几个穿白衣的美丽少女隐隐约约自墓中飘出。
陈隐一见，便知她们非阳间之物，心里揪得紧紧的。但他自认识戎吉以来，一路所见妖狐鬼怪的数目也有一个手掌了，何况还和个狐狸精同床共枕过，倒没像寻常人那样吓得惊叫起来。
几个少女缓缓低身，向三人福了一福，笑道：“婢子无礼，先生不要见怪。仙子说了，此物并非是她遗失，乃是数年前赠送友人之礼。三位既有缘至此，不如进去坐坐，也可说个究竟。”
燕水听了，正如他意，忙拉着陈隐要往那飘着三个鬼影的古坟里走：“进去进去！我早就想看看苏小小到底长啥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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