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水说请苏小也指点他们一条生财之道,苏小知他玩笑,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对你们狐狸,都是举手之劳。当日那秀才寄居之檐下的那户人家,妻子遗落了一枚戒指,那小物件丢在他家中柴火之下,因也值当数金,刘秀才若肯卖个能掐会算的关子,替他们寻得了,自然可借此要一顿热汤饭吃,要一个好觉睡的。”
燕水自然知道鬼狐的魂魄要比常人略轻些,往往能视人所不能见之物,甚至还能看见一点儿不久以前的过去,这个赚钱法门对狐狸来说倒确实是一点也不难。只不过一般狐狸们都挺懒,既土里常有金银可刨,自然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去赚钱。
陈隐恍然道:“怪道街面上的人都说刘南奇扶乩极准,原来是有仙子家的这位侍女姐姐帮忙?这样说来,此之后也是这位夕云姐姐时常降乩在南奇兄处咯?”
他这边厢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苏小小原本清丽的眉眼竟露出愠怒之色,冷笑道:“原本我也只叫夕云那婢子去了结这一桩前缘,指点这刘姓书生有个安身之所,在储蓄些回乡的盘缠也就罢了!毕竟人这一世穷通早已命中注定,都在八字里,他潦倒落魄,也不是我们害的。怎奈婢子轻浮,竟对这书生因怜而生敬,又因敬而生爱,一来一往之间竟造出些因缘业障,悖德情愫来!”
陈隐听了大吃一惊,脱口便道:“可这人鬼……呃……仙殊途,若生这样事……这样事……”
他当日也曾遇见刘南奇鬼魂,两个好好地讲着话,那刘昆的鬼突然尸变成一具骷髅,还伸出极尖的指甲朝他脖颈掐来,唬了他好大一跳。事后只听戎吉同他讲,魂善而魄恶,魂若压不住魄,便会不辨亲疏,只要攻击人!没料到人鬼居然还能相恋。
但看看眼前苏小,他又思想,大约这一类鬼仙又是例外,并不像寻常之鬼那样难以控制自己的魂魄吧?
燕水却不知他心里这许多念头,只看他似乎吃惊不小的,仿佛人鬼、人妖之类的异族相恋在陈隐看来是什么全然不可接受的大事一般,面露意外之色地飞快瞥他一眼,又回头去看看戎吉。
戎吉却正一本正经地品尝方才那茶,苦得直皱眉,一嘴绿绿的直往外吐,边上有侍女看着他笑,忙递过巾帕来与他拭,又在那酽茶中加了话梅、蜂蜜、金桔等物,重递与他喝,戎吉这才眉开眼笑,一口气喝了一整杯下去。
燕水:这只知道吃的傻东西!
却只听那苏小又道:“可不就是那样。因有了那夕云的相助,四里八乡都晓得这刘秀才扶乩准,便渐渐都求拢过来,有人叫他算远人归期,有人叫他算生育男女,还有人叫他算上梁凶吉,一时之间顾客盈门,日进斗金。这个刘南奇也名声渐噪就干脆赁了一一个宅院,专门做起这桩生意来!我那个婢子也在他宅中久居下来,两个人情意相投竟倒好似做起了夫妻。我自然是不赞成他们这样行径,着其他婢子去说了几次,只叫夕云还回来,后来又将刘南奇一并延请至小园□□话,好意提醒他们毕竟人鬼有别,终日在一起对彼此都不好,不如暂且分开,百年之后另有缘分也未可知。我甚至还将当日刘南奇拾得的那个金子也送了予他,只叫他先做个盘缠。”
“不瞒各位,这个婢子跟了我已有近百年,是个生性活泼,极重情义的,日常有她作伴,我才不闷。若她真寻了个感情上的夙缘,能同他做几十年长久的夫妻,无论对方人也好,鬼也好,我自也是愿意成全的。偏这秀才刘昆八字极轻,一看就寿数难长,恐还会连累我这侍女一同遭祸,故而我才竭力劝止,然而到底不成。而且他们在市井中这样招摇本事,也不知暗地里坏了多少人的财路,岂没个遭人嫉妒的?”
陈隐原本就是为刘昆的死因来的,听她讲到关键处,连呼吸都几乎要停了,却只听苏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那位故人着实是位君子,而我家小婢也当得上一句佳人,只可惜这样白白被人害了!大约也是前世的因果了。”
“被人害了?”燕水挑了一挑自己一侧的眉,故意作出个惊讶的样子来,“这刘秀才是个□□凡胎,倒还好说。贵府的这位姐姐既非凡人,怎么也会为人所害?这人又到底是谁,好生有本事!”
苏小听他这样说,抿着嘴一笑,又朝他摆摆手道:“这一点,你们心里倒未必是没数的,我且问你,这金子既是掘的,又是从何掘来?”
陈隐不由得同燕水互望了一眼,也不知该不该将这前后详细都说与人知。
戎吉心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听有人问这金子是从哪里掘来的,忙把口中吃食咽下去,说:“这是我掘到的,就在那个很大的庙旁边!”
燕水:“……”
苏小道:“这就是了,那刘生之鬼前来寻你,又说到这金子就在左近,既你们已寻得了金子,又怎会寻不到他的尸身?”
陈隐呆了一呆,依旧是不解,只得问道:“他只说金子就在尸体左近第三棵树下,因而我们将那左近树下的土地都翻掘了一遍,始终未曾找见啊!会不会时隔多年,已被人掘去了?”
“是金子在尸体左近第三棵树下,又未曾说尸体也埋在树下。”苏小莞尔,“盗掘金子的人倒还有,好好的,有谁会去掘具尸首,还挖出来搬回家去?这是家里缺个爹么?我来问你,这金子左近除了树,还有什么?”
陈隐思索了片刻,忽猛然明白过来:“院墙!”
苏小点头:“终于悟了!尸首左近第三棵树,树在墙外,他那死尸可却未必。”
陈隐这一下几乎要从席上跃起,一叠声地说道:“是了是了!当日南奇兄的魂魄前来寻我,叫我为他报仇。我曾大着胆子问他,是何人害他,他便口念两句道:方外因心,何几马虎!我却始终悟不透。现时终于明了,‘方外’必是个‘圆’字,取的是‘内圆外方’之意;‘因心’连在一起,可不就是个‘恩’字,偏那庙又叫作‘圆恩寺’!”
燕水也笑道:“原来还有这个哑谜,你怎不早告诉我,一起参详参详。”
又道:“是了是了!方外也有个出家人的意思,可不就是指这寺庙?但,这‘何几马虎’又是何意?”
陈隐一悟百悟,道:“哪里是什么何几马虎,这倒是句骂人的话!‘禾几’拼在一处可不是个‘秃’字?‘马户’可不是个‘驴’字?那是在说这庙里的和尚呢。”
这一解释,连戎吉也听懂了。心里暗骂当日那个阴宅里的骷髅鬼,不仅不让他们好好睡觉,半夜里跳出来吓人,有话还不好好说,又不是过元宵节,叫他们猜什么灯谜!倒把陈秀才给坑的,好几天嘴里嘟嘟囔囔都是这两句,幸而今日终于是解出来的。
“怪道我们翻遍了树林,也没找到尸身,褡裢倒是在树下挖到的!这样说来,南奇兄极可能是为这庙里的恶僧所害的,他的尸体也很可能是被埋在圆恩寺院墙之内了?”陈隐恨恨道,“这倒好了!若是我们自行掘到,也不知怎么同官府讲明其中因由。若是在他庙中找到,凶手可就逃不脱了。”
他的谜是解开了,但燕水心中却还有个大大的疑问。他从怀中将那个在宅中花园里取出来的铜乩盘取了出来,向身边的婢子递过去,意思是叫她转递给席上的桃花仙子,谁知那婢子见了此物,竟惊呼一声,瞬间已飘开数尺之远。
自他们几个进园中来,只见此间上下人等都颇有规矩气度,且行事言语俱皆端庄文雅,想来都是些见过世面的,倒未料到她家侍女竟还会有如此失态的样子,仿佛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小微蹙了眉,亲自下席来走到燕水的案边,伸手将那面锃亮的金色铜盘拿起,她纵然颇有法力,却也显然是大着胆子才强作镇定,连握那盘子的手都微微有些发颤,问道:“此物又是从何处来?”
燕水如实以告:“这是刘南奇当日所赁之宅内寻得的。”
苏小点一点头,冷笑一声:“让先生见笑了,我这里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乩盘上现仍拘着姊妹的魂影,显然是那个杀死我家婢女的凶器,她们见了难免恐惧。”
燕水心里叫了一声“果然”,又指着盘上那铭文道:“可是因为这个。”
苏小低头细读了上面的字迹半日,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所谓名高引谤,树大招风!只一样,我竟不知还有学习过拘仙阵的人存世,毕竟发明它的鲍玄先生比我还大一百多岁,除抱朴子本人也未听说他还教过什么徒弟!而以抱朴真人的心性,即便学过这凶邪的阵法,也断不会留它在世上的!我瞧着此物也不像是个老东西,倒好像是近年新制的。”
“仙子果然博闻广知。”燕水一指陈隐,“我这位朋友前日曾见过一位术士,看年纪约莫两百岁光景,我倒有些疑心这个物件同那个人有些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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