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被下了狱。
或者说被关了起来,但是和下狱没什么两样。
顾言不认识现在的禁军统领,但他对大启国禁军的甲胄形制并不陌生。九片甲衣以金属构件连接,普通士兵的胸前会纹上麒麟踏云,统领的甲胄则在此基础上辅以金红二色。
在顾言犯蠢地问出那句话后,他看见禁军统领动了,整个人若离弦之箭越过顾言,抓住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人就往地上按。
那疯狂狰狞的表情,看得顾言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大启国禁军历来直属于皇权最高势力者,别说什么皇亲贵族,就是当过皇帝的太上皇都没资格使唤得动。
什么人轮得到禁军统领拼死保护?
当今圣上。
听到在场众人齐齐对着身后的男人大呼出“陛下”两字,顾言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更悲剧的是,迟来的禁军一拥而上,他连皇帝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看清。
危机地点:不知哪的山庄地牢。
危机人物: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的大启国现任君王。
顾言注意到了偷偷打量他的地牢看守,眼前只有三人,守在外面的却不知道有多少。他叹了口气,镇定地思索起来。
当初中断考试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快不行了,大皇子与四皇子争得你死我活,七皇子与其母家坐山观虎斗,如今五年过去,不知道坐上皇位的会是哪一个。
就算不是这之间三人,他也有法子脱困,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也不知道小孩现在会在哪,那次危机过后,应该是回了封地黎州吧?
今天这事这么一耽搁,可能要迟些日子才能相见了……
顾言喘出一口气,将背抵在墙上,少顷,手扶着栏杆,乏力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三名看守严阵以待,不敢出一下大气,时不时拿敬畏的眼神瞄着顾言,别说他们太怂:从天上掉下个人,不仅没摔死,身上还带着雷电,这样的人谁能不怵?
“这人谁啊?”
“突然闯入,手里还拿着涂了毒的凶器,不就是刺客吗?”
“害,什么刺客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抓到了,他怎么都不反抗?”
“不反抗正好省了咱们的事。”
“恁瞅着,他还蛮漂亮的嘞。”
讨论中的两人停嘴,齐刷刷向发出这一声感叹的看守瞥了过去。
那看守回神,在两人鄙视的眼神中尴尬地咳了三声。
“瞧你那出息。”其中一人不屑嘲笑道,绝不承认自己也被顾言的姿容惊艳了一下。
等三人都回了头,却惊讶地发现顾言人不见了。
“人呢?人咋没了?!”
同伴两三步走过去,喊道:“别慌!在里面人没跑,瘫地上了,他的身体不对劲,快去叫人过来!”
*
随行的太医紧张兮兮地给裴霁检查完身子,还想再嘱咐两句,被裴霁一脸不耐烦地挥退了。
禁军统领司徒风半跪在地,向裴霁请示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理地牢里的人?”
建立山庄是为了游玩,即使有地牢也做得简易,所以里面只关了顾言一个。
至于刺客则被废了手脚,拖到秘密的地方供人审问。
人.皮.面具不是做一张皮就完事了,为了逼真自然,还需要诸多繁琐的技艺,这样的技艺只有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几个组织才有。原本查证的幕后者没这样的人脉,这次是裴霁大意了。
裴霁端起茶盏,茶盖撇开沫子,微呷了一口,随口道:“晾得也差不多了,带上来吧。”
司徒风满脸不赞同:“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谲难测,又是突然闯入,现下很难断定此人是否包藏祸心,陛下怎么能亲身犯嫌!”
还有一句话司徒风没说出口,从天上掉下来的高手很多,但身上带电的却前所未闻,模样俊得不像个男人,谁知道是人是妖。
茶盏搁置在桌面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司徒风在裴霁波澜不惊的目光下渐渐收声,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将头埋低。
王安贵低眉站在一边,将装鹌鹑的行径进行到底。
裴霁这才不咸不淡地道:“朕虽然残暴了些,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在场的三人都清楚,顾言手中的匕首属于真正的刺客,如果不是顾言及时出现,那把匕首没准已经扎进了裴霁的心口。
司徒风呐呐着没话说了。
这时外面来人通报:“陛下!地牢里的人突然发了热症,张太医看了无从下手,怕是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司徒风相当的震惊。
他虽对顾言抱有戒备,但也没想真的让人死,而且顾言被抓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裴霁瞬间就蹙紧了眉头。
听到这消息,他的心脏就像是被刀狠狠地扎了一下。
刚才与顾言相视时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始终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顾言,于是便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了下来。
可是裴霁现在压不住了。
司徒风和王安贵都没反应过来,裴霁已经站在来通报的人面前,神情阴郁道:“带路。”
劝阻不能,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地牢。
地牢内的看守显然没有料到消息传上去后皇帝竟会亲自过来,连忙跪地行礼:“卑职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太医本来也诚惶诚恐准备行礼,被裴霁一个眼神制止住,王安贵心领神会地在后边小声提醒道:“快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太医定了定神,忙道:“此人不像突发温病,如今症状发热,心脉过急,体力虚疲,宛若劳力过剧,但下官刚问过几位看守,病发时此人正好好地呆在牢中,什么也没做……是下官才浅,还请陛下赎罪!”
裴霁将视线落到了那两颊烧红的青年身上。
看守为顾言所惊艳,禁军统领也觉得顾言的模样过分妖异,其实并不夸张。
青年看上去年轻得很,大抵只有二十来岁,身形削瘦,体格分明,肤色白皙却不显得病态,五官端正若斧凿天工,眉心一点朱砂痣红艳似血。
许是周身都在发热的缘故,青年外露的肌肤透出几分粉嫩的色泽,细小的水雾淌在狭长眉睫上,不安稳地颤了又颤,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司徒风为人刚毅,比较欣赏顾言即使倒下了也依旧笔挺的脊背,转眼却看见皇帝半蹲在了顾言的身边。
……他魂儿都要吓没了!
王安贵也急急劝道:“此人不知生了何病症,就怕他将病气过给了陛下,若陛下龙体有恙,那便是社稷之患啊陛下!”
裴霁伸手摸了摸顾言的额头,听到王安贵的话,很快醒悟过来,莫名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正待收回手,底下青年却像有意识般坐立而起,主动将热乎乎的额头贴了过来,还蹭了他两下。
裴霁掌心似被对方肌肤的温度给烫伤了。
他直感怪异,又看见顾言撩开眼皮,水雾朦胧的眸眼直溜溜地盯着他,倏然咧开嘴笑了,沙哑的声线中,满溢着别样温柔:“小月亮。”
霁,皎皎明月,他的小月亮。
裴霁望着顾言的眼睛一闪。
像是很久很艰难才琢磨出这声呼唤为什么会那么熟悉,裴霁牢牢紧盯着顾言的面孔,声音同样哑得低沉,更有一丝不易发现的颤音:“……你叫我什么?”
裴霁周身迸发出一股屠戮杀伐的气势,随身体的霍然逼近向着顾言倾轧而来,顾言有些发愣。
被危险的气息所包围,身经百战的本能让顾言潜意识想要出手制服对方,但危险的源头却是他所熟悉的小孩……
啊。顾言看着裴霁的脸,努力了半响总算能看清了些,他用昏沉沉的脑袋恍然地想,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五年后,小孩已经长大了。
“你长大了,不能叫你小月亮了。”顾言不掩语气中的万分遗憾,很快又振作了起来,笑看着他,“我叫你阿霁好不好,你不是想让我这么叫你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宴哥哥还是叫我阿霁罢,好不好嘛。
“唔!”顾言猛地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好……怎么不好?”裴霁倏然抱住了顾言,将后槽牙咬得死紧,恨声道,“简直好得很!”
两只手臂像铁钳箍在自己的身上,顾言感觉到了疼痛,疑惑看他:“阿霁?”
裴霁却没放开他,激怒攻心,心神剧震,他甚至感觉到了嘴中弥漫的血腥气,但他浑不在意,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齿缝中挤出:“为什么要走?”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再次见到这个人才知道,那些难过与不舍,那些思念与怨怼,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依旧在折磨着他。
作为帝王来说过于懦弱,但是裴霁无所谓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无视我请你留下的哀求。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顾言表情迷迷糊糊。
裴霁以为他没听清,正要重复问一遍,顾言却开口了:“……因为我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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