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做了个梦。
梦里的世界光彩陆离，无数记忆碎片化作星光一闪而过。
他看见自己跪坐在母亲苍白的病床前，紧攥着床单，满目茫然；他看见接到救援任务的自己手脚冰凉，凝视着父亲袒.露在废墟残骸外的下半身；他看见自己站在原地，怅然目送姐姐牵着小侄女逐渐淡去的背影。
顾言突然觉得好冷，环顾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周遭，牙关直打颤。
下一刻，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从旁伸出，摊开停在了他的面前。
顾言迷惘地朝对方看去。
十多岁的裴霁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着他的眼中却写满了信赖，这让顾言情不自禁冲着少年扬起了嘴角。
笑容却在眨眼时僵在了脸上。
顾言看见一只利箭贴着少年心口的位置穿胸而过，猩红液体溅射而出，将他眼前的世界染成了一片崩塌的血红，他竭尽全力疯狂地扑上去，想要接住少年摇摇欲坠的身躯，却扑了个空。
少年走到不远处他三位家人的身边，张开嘴，对瞳孔俱震的他无声说了句，再见。
四个人转过身往远方走。
顾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走几步，迈开腿奔跑，牟足了劲追逐。
可无论他怎么追怎么赶，远去的身影都只会离他越来越远，情急之下，他语拙地大声呼喊道：“不要，不要走！求求你们！别留下我一个人！”一边伸手去抓那四道虚无的幻影。
透过张开的手指的缝隙，顾言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尽头。
就在他绝望至极的时候，一股大力揪着他后衣领将他硬拽了过去，景象天旋地转。
“走？走什么走？”抬手接住顾言朝他打来的拳头，梦中的男人有着类似于少年裴霁一样锐利的鹰眸，他阴森森地勾唇道，“不是你要走的吗？”
顾言很快认出这是长大后的裴霁，一时间忘记挣扎，慌忙辩解：“不是，我没想……”
“现在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男人打断他，敞开自己的衣衫，顾言立时看呆了眼，只见那胸膛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狰狞伤痕，每一道都足以致命！
男人道：“你威胁大皇子，让他派遣医术精湛的太医给我吊命，转头却跑得无踪无影，全然不管自己的行为如何惹眼，给我带来多少致命的麻烦。这些都罢了，不是说好一直陪着我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顾言摸上那些伤痕，手指打着颤，心痛到无以复加：“对不起……啊！”
男人突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耳尖，像是野兽执着于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印记，见顾言吃痛，他松嘴，舔了舔那伤口，引得顾言一阵发软颤栗。
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温柔了起来，在无所适从的顾言耳边笑声蛊惑道：“你觉得对不起我，是不是？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吧。”
……
顾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触手碰到了身下铺得柔软暖和的被褥，顾言茫然地抬起了视线。
眼前不再是漆黑昏暗的地牢，天光从檀窗倾泻而入，内屋亮如白昼，能看见地面铺盖着的干净蓬松的羊毛地毯，原木雕刻的小样木雕惟妙惟肖屹立着，角落里的双龙戏水筒式炉正散着令人心安的香息。
原来是梦啊。
顾言搓了两下热度未散的脸颊，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等等，不对，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失落？
正为那潜意识一闪而过的想法震惊时，懒懒散散听不见个着调点的声音突兀地在顾言脑海中响起。
“喂喂，这里是穿越部联络点，我是考官太子长琴，补考人员顾言同学听得到吗？”
顾言下意识回：“能听到，请指示。”
“行，那么按照流程重新走一遍考试规则。一，禁止向原住民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身份指代未来人）；二，禁止向原住民泄露其他考生的真实身份（身份指代未来人）；三，禁止向原住民透露未来社会的存在……”
“有犯以上情节者，考试作废，成绩登录为不及格，即刻遣返联盟。”
之前的考试规则顾言已经很熟悉了，应该说为了救人时不引起主系统的警觉，他钻了不少漏洞。
于是说完顾言知道的，太子长琴又着重强调说了十几条顾言不知道的，正是为某顾姓惯犯捅下的篓子做补充。
说完人还冷笑了两声：“呵呵。”
顾言：“……”从见面起就感觉到的针对性又出现了。
换作平时被人这么嘲讽，顾言甩都不会甩对方一眼，但现在他心中有愧。
擅自闯入这个世界的穿越管理部，黑进考试系统更改数据，偷走纳米微型医疗机器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顾言不后悔，但不代表他没有给大家添麻烦的歉意。
就他做的那些破事，违反了职业准则，背叛了司法纪律，即使被停职关押判个好几年都不为过。
顾言耷拉脑袋虚心受教，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太子长琴再次抑制住了想要毒舌的嘴。
明明看过了顾言在战场上动若雷霆的影像记录，不知为何，仍会为监视中看似无害的小白兔形象而忘记那一幕幕。
难道真的是老了，容易心软？太子长琴嘴角抽了抽，继续道：“考题依旧是《论霸宠行为在现实中的可行性》，是否更改考试对象？”
不科学啊，居然没被骂，顾言眨了眨眼睛。
“不改。”他就是为他家小孩而来的，怎么可能更改考试对象。
说完，顾言脑海中隐约闪过了一些画面，说起来他好像……已经见过人了？好像就在昨晚，裴霁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的消息，冒着风险偷偷来地牢见他，还给他喂了药。
他应该在地牢，但这里显然不是。
视线一瞥，顾言下了床，在桌案上看到了自己被搜上去的东西，他快速检查了一遍，发现东西一样不落，全都在这。
看起来应该是裴霁把他弄出来的，那么裴霁人呢？
外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并且在向里屋接近。顾言神色一凛，身体做出下意识反应，闪步躲到了屏风后。
他透过缝隙打量过去，有些遗憾来的并不是五年后的裴霁。
来人只是个模样平平凡凡的小太监。
太监？顾言立时想起了那个假扮太监的刺客。
身为现如今的太监总管，也是服侍皇上最久且最受信任的老人，王安贵膝下自是收了不少干儿子，小权子便是其中之一。又因为嘴甜和手脚利落，小权子一向得王安贵看重，此次也有幸被选为随皇帝出巡的内侍。
被派来伺候昨晚的天降之人，说实话小权子有点怂，却毫无怨言，因为当时王安贵只喊了他一人过来，有胆子大的想跟过来一睹‘妖怪’真容，被王安贵冷冷叱了下去，并告诉他们，新来的这位主不喜欢多人伺候，圣上下令只去一个。
这让小权子明白了对方的尊贵，对他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遇。
他到时裴帝刚从里屋出来，看见他了，漠声吩咐，让他在屋外候着，不要吵醒里屋睡着的人，他唯唯应是。
裴帝很忙，忙到他们这些内侍之前一天到晚也几乎看不到人，等待的途中小权子却看见裴帝来了好几次，似乎也不是顺路过来，只是单纯为了看这人一眼。
最后一次他听到干爹王安贵小心询问裴帝，时间长了，是否要将人唤起来用早膳，裴帝则会用含着淡淡宠溺的语气道：“罢了，让他再睡会儿。”
这还是他们那个残暴无情的陛下吗？他惊恐地想。
人没醒来，裴帝也没能待多久，很快便走了，但小权子心里受到的震撼一直到里屋传来声响都没能化解半分。
带着对屋内人崇高的敬意，他走了进去，躬身正要行礼，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人，人呢？
那浑身带电、从天而降、美得能蛊惑住陛下的大活人呢？！
一抹鬼魅的身影若游蛇接近，将惊慌失措的小权子制服在地。
顾言质问道：“你是谁？”
眼角余光瞄见顾言身上奇异的服装，小权子很快反应过来，连连叫嚷道：“奴婢名叫小权子，是来伺候贵人您起床梳洗的！不是歹人！”
肌肉没有力量感，应该不是漏网的刺客。
顾言心思轮转，醒来时床上就躺了他一个人，所以这个小太监是来服侍他的？
他松开了手：“抱歉，是永安王叫你来的？”
永安王是裴霁登基前的封号，宫里经历了一场大清洗之后，活下来的人很少，也没人胆敢谈及裴霁的过去，那是禁忌。
小权子幼时活在旮沓小地方，家里缺粮才被辗转卖入了宫，当然不知道这个名号，便小心问：“贵人，永安王是谁？”
顾言皱了下眉头，见小权子神情不似作伪，猜想自家小孩可能是被皇帝新封了封号，便没继续纠结：“是裴霁叫你来的？”
小权子整个人都傻了，看着顾言目瞪口呆。
乖乖，竟敢直呼裴帝的名讳，贵人不止是在陛下跟前受宠，这已经能上勤政殿揭瓦了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