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刺客醒了过来。

    全身上下无一不在疼痛,他浑然不觉,疲倦也依然锐利的目光扫向周遭,发现墙壁和栅栏不知何时被人用黑布封住。

    角落一盏油灯静静燃烧,微小的橙色火焰摇曳在黑暗中,像广袤大洋中独立无援的孤岛。

    原来我还没死。刺客漫不经心地想。

    他无所谓牢房为什么要用黑布封住,甚至无所谓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酷|刑:如果不是顾言的出场方式太过惊世骇俗,让他愣了一瞬,他本该在被抓住之前就咬破牙缝中的毒.囊自绝而亡。

    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

    刺客初时没反应,等顾言走到他面前,被他看清了相貌后,瞬间咬牙切齿!

    不去说顾言躲在人海中也掩盖不住的容貌与气质,单是在快要刺杀成功的时候被人劫了匕首,就足够刺客将顾言的模样牢牢记住,在心里一千遍啖其血肉!

    顾言像是没有看见刺客眼中恨意,直截了当问道:“还是不打算说?”

    刺客不回答。

    顾言身旁的禁军面露凶狠,扬手给了他一掌:“没听见大人问你吗,回话!”

    刺客头被打偏了过去,缓慢扭回来,盯着顾言,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我一路跟着狗皇帝进庄子,他身边有哪些人我都知道,但我没见过你,你是谁?突然闯入山庄,未经排查,行为不轨,他们就没把你当杀手抓起来?”

    说着,刺客嗤笑了一声:“还是因为什么都问不出来,狗急了跳墙,连来路不明的你都凑合用上了?”

    抬手拦下想要再给刺客几下捶的禁军,顾言从容道:“如果你能说出幕后主使,我虽无权放过你,但可以向陛下觐见,让你不用继续受刑,甚至拥有活命的机会。”

    刺客满脸讽色。

    顾言道:“不信我吗?”

    没能等来刺客的回答,顾言笑了笑,没有发怒:“这样吧,我们两先做个小交易。”

    “你说你潜伏了许多天,那么对庄上发生的事应该熟知,如果你能告诉我另一伙刺客如何躲过排查,我便答应你一个合理的要求。”顾言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勾结在一起,但他们已经失败了,敌人的敌人若是无用,便称不上盟友,更谈不上出卖,你也费不上为了帮他们隐瞒而受刑,不是么?”

    顾言语气不紧不慢,带着循循善诱的缓和,刺客听进耳朵里,不禁神色一动。

    顾言见他面露松动:“如何?”

    刺客瞬间警惕回神,恶狠狠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顾言摇了摇头:“不只是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我说过可以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刺客只是扯扯嘴角,明显还是不信。

    顾言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面上掠过一抹不耐,朝后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

    禁军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为难,顾言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几人连忙躬身告退。

    牢房里只剩两个人,顾言贴近刺客的耳边,不客气的语气就像突然撕破了伪装:“我知道你不信我,我同样不信一个乱臣贼子,但我需要复命,而你想要活命。”

    刺客双目怒张,愤恨驳斥道:“我想活命?真是笑话,是你们不让我死。”死字加了重音。

    顾言不置可否,眼里却也泛起了一丝冷意:“不论你想不想活,现下我只问你另一伙人的线索,你若肯说,查明真假后我会允诺你一个要求,若不肯说,等我什么都查不出来被陛下发落,再来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

    牢房中唯一的油灯被吹灭。

    见顾言走了出来,张乘和其他等候着的人一簇而上。

    “怎么样顾兄?”“顾大人,他肯说了吗?”

    顾言打了个手势,让人再拿两张黑布将牢房门口的缝隙补上,示意他们出去说。

    等稍微走远了一点,确保他们的交谈声不会传入刺客的耳朵里,顾言这才答道:“他愿意开口,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当然离尽数吐露还需要点功夫。”

    张乘看了一眼被黑布遮盖的牢房,有些忍不住问:“顾兄,为何要把牢房封起来?”

    难道是怕刺客跑了?不应该啊,哪有拿布料当栅栏的。

    “人若长时间处于一个相对黑暗的环境中,容易产生感知模糊。”顾言发现他们有些茫然,换了个说法道,“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不知年月。”

    大部分人似懂非懂,张乘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顾言道:“把你们之前调查到的关于另一伙人的线索拿过来,我拿他说的对照一下,若有不符的地方再去核实一遍,然后等。”

    张乘疑惑:“等什么?等多久?”

    “等多久么,嗯,我想想……”顾言思考了一会儿,道,“先等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后。

    刺客在黑暗中迎来了门口泄|露的一丝光亮,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问道:“这么快?”

    “两个时辰,不算快了,看来你真的不想见我。”顾言走到他面前站定,“你放心,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刺客有些狐疑,他瞄了眼顾言脸上的表情,扯嘴角笑道:“查到什么了没有?”

    “托你的福,查到了些东西。”话虽如此说,顾言却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兴。

    刺客一脸不意外,顾言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盯着他,语气格外阴沉:“你在和我耍心眼?”

    “就像你说的,我不信你。”刺客眼中隐约带着自得,“那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留点后手。”

    顾言正待发作,刺客又道:“虽然不是全部,但我也告诉了你些东西,按你说的,你欠我一个要求。”

    像是无法反驳他的话,顾言的脸愈发难看起来。

    两人眼神较量半响,终是顾言先一步妥协,口气不怎么友善地问他:“你想要什么?”

    这话让本以为顾言打算毁约的刺客有点意外。

    刺客目光落在顾言的脸上,像在审视顾言是否在诓骗他,顾言目中尽是嘲冷之意:“皇帝只给了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一到,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黄泉。”

    顾言话中的杀气狠意,若非手上沾过人命的人是表现不出来的,这是刺客熟悉的感觉,他也从中获得了一丝安心。

    也正是此时此刻,刺客对顾言多了一分对信任,或者说,对刺客直觉的信任。

    刺客道:“我想要……”

    话没说完,遭到了顾言的打断和眼神警告:“别太过分。”

    刺客笑了一下,接着道:“所有人都说最美味不过宫里的御膳,我倒想尝一尝狗皇帝享受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愧是民以食为天的华X民族么,顾言心想。

    以及这是刺客第二次骂他家小孩狗皇帝了,啧,必须记上。

    御膳是皇室宫廷的象征,不是谁想吃就能吃,至少刺客想用御膳,得先经过裴霁的首肯。

    顾言心知肚明刺客并不是嘴馋,而是想看看他能否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他假装不知情,对着刺客提出的要求一脸莫名其妙,出了牢房就派人去向裴霁要吃的。

    裴霁正在处理京都快马带来的公文,前来禀报的人提及顾言的要求,底气相当弱气,生怕裴霁发火。

    他忐忐忑忑等待着,却发现皇帝陛下连问都不问,直接让他把所有厨子打包带过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言get到了山珍海味大礼包:御厨六名,洗菜丫鬟若干,珍稀食材若干,以及被派来帮忙的侍从若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大开宴席,遥请四海八方。

    顾言默默扶额,只当自己没有看到大家震惊到裂开的表情。

    侍从端着菜陆续进入牢房。

    嗅到诱人香味的刺客眉头一抬,笑着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没想到你还真办成了。”

    顾言没回他,让人搬了张桌子和两个椅子进来,所有色香味俱全的菜一字排开,宛若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刺客鼻子忍不住耸动了好几下,本来没什么食欲也有些馋了。

    “吃吧。”顾言在他对面坐下。

    刺客拗断的双臂上了木板,动弹不得,质问道:“你要我怎么吃?”

    顾言直接叫了个侍从喂他,然后先动了筷。

    刺客谨慎地等他吃了一口后才趾高气扬地指使道:“我要吃肉,快点。”

    饭桌上顾言说的话不多,看上去没什么心情,刺客才不管顾言怎么样,比他放得开,大快朵颐地品尝完了所有菜色。

    直到一道醇厚扑鼻的酒香悠悠飘来,紧紧勾住了他的味蕾。

    “那是什么?”刺客问。

    顾言道:“宫廷酒的一种。”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

    刺客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给我也满上!”

    酒入喉间,先是舌苔涌入刺激辛辣的味感,后又有一股微醺的暖流窜入脊髓,再顺着经脉流经身体各处,紧绷的神经入魔一般自然放松下来,令人沉醉,欲罢不能。

    刺客喝过许多酒,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不禁叫唤道:“好酒!叫什么名字?”

    顾言小小抿上一口,随口胡诌道:“醉生梦死。”

    一连喝了三四杯,刺客感觉自己有点醉了,看人看不清楚,困得想睡觉,他心道,后劲这么大,不愧醉生梦死的名头。

    顾言乘机问他:“剩下的线索该说了吧?”

    刺客脸趴在了桌子上,满嘴都是酒气:“不急,不急……”

    顾言冷脸强调:“我只有十天。”

    “知道,还有十天,急什么……”刺客哈哈笑起来,眼睛已经慢慢睁不开了,“这酒真是不错……你,要是每次来,都带上两壶……没准,我就都招了呢……”

    刺客醉倒了,没一会儿鼾声大震,其他人走进来,冲着顾言躬身请示道:“大人。”

    顾言嗯了一声,站起身道:“把这收拾了,让人准备些泻药,药|效不能过强,往后在他的吃食中都加一些。”他必须保证刺客无法察觉到时间的快慢。

    “是!”

    没喝完的酒水抛洒于地,顾言取出藏在舌根的棉花,棉花吸入了大部分酒水,至于不小心喝进肚子里的那一点,以顾言的精神力来说,足以忽略不计。

    方才也是因为怕被刺客发现棉花才没怎么说话。

    他看向陷入沉睡中的刺客。据说S级精神缓释药剂有个附加功效,能够刺激回忆起难以忘怀的经历,不知道这人会梦到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也是刺客以为的六、七天。

    “简直是无法无天!猪狗不如!格老子的贱种!贱人!”沉不住气的张乘一脚踹翻了桌子,破口大骂道,“他以为他是谁?就他娘的一个过街老鼠,要诛九族的罪人!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挤在角落的禁军小声议论:“这次刺客提了什么要求?”

    旁边的人同样小声告诉他:“好像是要张副统给他洗脚,倒夜壶。”

    那人嫌恶地抖了抖,一脸难怪。

    张乘发泄完,看着还在津津有味翻阅《启国本朝通史》的顾言,心慌慌:“顾兄,你不会真的答应他吧?”

    他随时有着为陛下牺牲效忠的觉悟,但从没想过在这牺牲……

    “答应什么?”顾言抬头,瞅见张乘憋屈小媳妇的模样,反应过来,摇头笑道,“张乘兄放心,当然不会。”

    张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忿的情绪没消除,皱眉道:“那刺客提的要求越来越无理了,但始终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顾兄,这样做真的能行么?”

    动摇的不止是张乘,还有禁军中的大部分人,启国禁军历来对谁都不曾客气,却要在一个谋害皇上的刺客面前受气,虽然是为了套话,终究意难平。

    顾言唔了声,合上书道:“确实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张乘眨巴眼睛,完全是以顾言为主了:“顾兄有什么好主意?”

    “他敢提出无理的要求,自然是自知手中的筹码足够多。”顾言眼神温润如玉,心平气和地笑了下,“太多了,便帮他减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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