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环顾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王安贵惊异得说不出话来,若非顾言是他亲自领着进门的,只怕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裴霁问:“怎么?”

    见皇帝陛下目若晨星,王安贵勉强保持住冷静,并在心里飞速琢磨了一下来了又走和一直没来哪一个更要打击人。后者还能说一直忙没想起来,前者就很复杂,更别提顾言是看到裴霁后才走的,充斥着不想见的刻意。

    试问这事能让陛下知道么!

    王安贵默默把剩下半句话憋了回去:“回禀陛下的话,顾侍卫初来驾到,想是有许多事还未来得及熟悉……”

    裴霁提笔的手顿了一下,看起来似乎不怎么介意,淡淡嗯了一声。

    王安贵松了一口气,以为这茬算是揭过去了,却见裴霁专注地看着同一份奏折,手中的笔动也没动。

    “你去找两个机灵点、手脚麻溜的内侍,给他派……”裴霁想了想又摇头道,“罢了,他不喜欢被人服侍。”

    王安贵赔着小心道:“陛下若真想见顾侍卫了,何不下令召见?”

    裴霁摆了摆手,像是半点也没考虑过王安贵的提议,言道:“你先下去吧。”

    京都地处较北,霜降时节,宫中的湖泊都结了薄薄一层冰,顾言却要因他跳入湖里,忍着刺骨严寒,去寻找大皇子口中压根就不存在的玉佩。

    自那天起,或者说被顾言严厉劝止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跃身入湖的那一刻起,执念便若长满刺的荆棘,狠狠扎进了裴霁心中最痛的地方。

    ——总有一日他会成为人上人,势力滔天,权掌天下。届时无人敢强迫顾言,无人敢对顾言下令。

    哪怕是他自己。

    皇帝陛下的心情不怎么美妙,王安贵连忙噤声退下,心中忍不住想,顾侍卫究竟去哪了?

    顾言在哪?

    顾言在裴霁的头顶,正中间的房梁。

    脑子一慌的时候他什么也没顾上,潜意识里就想找个裴霁看不到的地方。他如今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非人到上天入地的地步,但上个房梁也就是膝盖一弯脚一蹬,往上起跳那么简单。

    甚至可以将声音降到最低,让底下的人一点也察觉不出来。

    就是那么强!就是那么牛逼!

    然后顾言毫无防备,和蹲在房梁上的暗卫撞了视线。

    双方大眼对小眼,空气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懵逼与震惊。

    未来科学技术发达,已经能够做到给身体进行局部强化。因为他睡眠浅警惕度又相当高,在训练到精疲力竭之后还要被队友打鼾磨牙放屁的声音反复吵醒时非常痛苦,休息不好就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所以顾言没有过多加强听力。

    这也导致,如果隐匿在暗处的人能够控制呼吸,并且高度保持一动不动,顾言很难发觉对方的存在。

    当然,对方如果存在恶意,动手的那一刻就足够顾言察觉并反击,如果没有恶意,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可放在现在这个情况就很尴尬。

    尽管暗卫蒙着脸,顾言仍能从对方细微的肢体语言中看出,有那么一瞬对方很想高声尖叫,只是强大的职业素养迫使他安静如鸡。

    顾言心中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期许,想着,刚才要是蹿得再猛一点,让自己发出点什么动静,或者让暗卫忍不住出声就好了。

    这样当裴霁问他为什么在上面的时候,他就可以东拉西扯说:我觉得上面的风景好,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阿霁要不要上来一起?

    …

    不行的。

    在这地位和权势决定一切的时代,在这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身份的世界。

    小月亮可以,阿霁可以,皇上不行。

    当初病弱瘦小需要他抱着走的小孩,摇身一变,变成了万人臣服的九五之尊,顾言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厅上敢揪裴霁的大腿敢朝人瞪眼,完全是下意识在考量对方的心情,裴霁对他的称呼依然是不改亲昵的宴哥哥,那么他能露出自己的愕然无措吗?自家小孩那么敏感一人,肯定能发现他的不对劲,他怕裴霁难受。

    顾言决定冷静一下,可冷静了两天之后,他的心里反而越来越乱,这一乱,又是几天没见着。

    直到今天没忍住跑了过来。

    可是颠颠跑过来有什么屁用,就像是大敌临头当了逃兵,顾言恨不能喂自己一颗枪子。

    他靠摧残体能把自己累到麻木,在混沌中反复思考,最后想明白,自己不是介意裴霁的身份,而是排斥皇权。

    如果当初进宫的时候没有撞见贵妃杖杀奴婢的场面就好了,顾言刚有这个想法,便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玻璃心?明明见过无数人在战火中凄凉死去,却始终忘不掉那一双双灰暗下去的眼睛。

    过会儿又想到,如果不是这一心理阴影,他就不会选择给花园角落里安安静静喂猫的裴霁当侍读,也就没有后来两个小小少年的同甘共苦,相互慰藉。

    顾言往下看。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裴霁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长的手指翻开奏折,眸眼专注而深邃,惹人着迷。流畅的硬线条曲线一路往下,蔓延进团龙纹样的绸缎中。玉勾云纹灯立在裴霁的左面,给裴霁的脸笼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裴霁身上好像有一种他没有的特质,令他心生向往,所以顾言这样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看书或处理公务中的裴霁却能让他老老实实呆着不动。那种看着对方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总能抚平他隐约的焦躁与孤独。

    他想到和裴霁过一辈子,以恋人的方式,在知道裴霁的身份之前。

    裴霁处理公文到两更时离去,顾言在房梁上呆呆地蹲了一整夜。

    *

    长时间蹲着不挪脚导致血液循环不畅的后遗症,是顾言第二天飘着走了一路,不得不将晨练推迟到两条腿不打搅后再进行。

    他在屋里按着腿,突然有人来敲门,好像还很急:“顾侍卫,顾侍卫!”

    顾言走过去开了门,瞧见那人的相貌,是刺客的看守之一,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刺客,快要不行了,什么都不吃,我们扒开他的嘴强行喂,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再喂还是吐,接着呕了一大片血。”来通报的人气喘不匀,却掩盖不住满眼恐慌。

    恐慌的当然是自己的小命,在张乘查实口供回来之前,刺客必须得活着,让刺客逃了或死了都是延误案情,这罪名他们担待不起!

    “别慌。”顾言安抚他,“请张太医看过了吗?”

    “请了,刺客呕血时便请了张太医去看,张太医说刺客体内有一种毒,离毒发还有十几天,不是主要病症。”那人垂下眼,不敢去看顾言的眼睛,“张太医说,刺客是心病。”

    顾言注意到了他的心虚,却因为着急,没有细想,转身往关押刺客的方向而去。

    系统虽然坑,但不会糊弄人,他拿到的一定是真实线索,然而皇帝遇刺是大事,每一个参与查案的人都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完这一个繁琐复杂的程序,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必定要死很多无辜的人。

    无关遭遇刺杀的是暴君还是明君,这是宫廷生存的法则,也是无法更改的制度。

    所以张乘会紧张顾言误会他坑杀刺客,来通报的看守也表现得像大祸临头。

    是那天用力过猛了吗?顾言眉头拧成了一块,在奔跑中不停地推敲琢磨:可是他分明确认过,刺客被他击垮了心理防线不假,求生欲却半点没消减,远达不到产生心理疾病的地步。

    顾言来到关押处,心里的困惑在进牢房之前得了解。

    他任务完成后吩咐禁军取下来的黑布,没有取下来。

    关押刺客的牢房幽暗漆黑,像被世界遗弃之地。

    看见顾言盯着那黑布,做了错事的人主动上前,跪下时懊悔到痛声:“对不起大人,是我,是小人没有照您的吩咐做,还隐瞒了其他人。”

    “……”顾言问他,“为什么?”

    “他为了隐藏身份行刺圣上,杀了一名太监名叫小德子,小德子人好,小人母亲病重时,是他托关系帮小人找的大夫,又帮小人垫付了银钱。小人见那么多重刑对刺客不起作用,但大人您吩咐挂上的黑布却能让他受到折磨,小人就……都是小人的错,与他人无关!大人您要处罚就处罚小人一人吧!”

    顾言盯着这名禁军,嘴唇微动。

    你重情重义,你打抱不平。

    但你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的母亲,以及跟你一同看守在这的兄弟。

    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顾言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牢房,却没有看到刺客的影子,旁边的另一人道:“张太医来时说周围太黑人都压抑了,让我们把刺客腾出去。”

    他说完,给顾言带路,频频朝身后看,欲言又止。

    顾言问:“想说什么?”

    “……大人不怪罪我们?”

    顾言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时候怪罪谁都毫无意义,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最主要的。”

    对方闻言,为他们只顾慌乱而惭愧不已。

    “到了大人,因为刺客对牢房反应剧烈,我们只能把他安置在这。”那人将顾言领进了上了锁的杂物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