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

    梦里是灰黑色的天空,被一层破不开的阴霾所笼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爆|破后的硝烟味,呛鼻而难闻。

    顾言的面前躺着一个拥有浓密络腮胡的‘大叔’,如果有时间把面前这张脸仔细打理干净,会发现‘大叔’其实很年轻,远远到不了被称为大叔的地步,只是常年不修边幅显得邋遢,模糊了他的年龄,也模糊了身份。

    大叔说他记性好,对自己是谁还有点印象,所以当踏入安塞维克斯,嗅到这片土地久违的气息时,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家乡,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归宿。

    ——这里的人民热情而奔放,会在当地的节假日载歌载舞地欢迎外来者,我小时候最羡慕能够大口喝酒的大人们,但是筷子沾上的一点酒水也能辣得说不出话,到了五六月,街道上都是栀子花的花香……

    大叔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被烧灼掉一半内脏的腹部耗损了他太多生命力,他已经等不到联盟派出的下一批救援军。

    就算等到了,想必也不会救我这样的罪人。大叔说。

    你不是!你切断了恶鲨的控制信号,还帮我们找到了其他炸|弹人,救了很多人!十几岁的顾言这样反驳他。

    大叔笑了笑,充满了自嘲的味道:你知道吗?他们拿枪抵住我的头,问我愿不愿意参与这次行动的时候,我说的是愿意。

    愿意的人可以多活几天,而不愿意的另外一些人,根本没命踏上这片土地。

    顾言愣了愣。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继续回忆下去,梦境开始剧烈摇晃,仿佛天地将会下一刻为之崩塌,顾言闭眼前最后一幕,是大叔眼角含泪,笑着虚勾起手指,向灰黑色的天空碰杯:

    ——愿世界和平。

    顾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喝了酒之后。他觉得自己需要放松一下,所以在那酒水里掺杂了几滴精神缓释剂,结果一整晚果然睡得跟个死猪一样,第二天起来甚至幻觉自己忍不住爬上了裴霁的床。

    等等……

    他尚且惺忪的眼睛眨了又眨,瞬间清醒了。

    这好像真的是裴霁的床!

    顾言下意识捏了自己一下,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不是做梦。他下意识想掀开被子,却感觉到身旁传来的拉扯感,裴霁睡在他的身侧,细长且密的眼睫毛动了动,没多久便睁开了眼,一眼看到了身体僵硬的顾言。

    完球,他要怎么跟自家崽解释??

    让顾言更加手忙脚乱的是,裴霁竟然翻了个身,将他压回了床,咕哝的声线中带着迷人的慵懒沙哑:“再睡一会儿。”

    顾言茫然片刻,张嘴想说什么,但裴霁已经闭上了眼,呼吸渐匀,看上去再一次陷入了沉睡。顾言看着裴霁的睡颜,头一次没有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邪念。

    没多久后,他也来了困意,慢腾腾地缩回被子里,脑袋往裴霁的方向凑了凑。

    裴霁睁开眼,满目清明。

    他伸出手,碰了碰顾言的脸颊,或是因为这段时间把自己折腾得太累,向来一碰即醒的顾言什么反应都没有。

    裴霁接着手臂往后探,揽住顾言的肩膀,将人的脑袋拢向了自己的胸口。

    顾言皱了下眉头,人还没醒来,肌肉却不由自主地绷紧,像一只立起尖刺警惕着陌生环境的刺猬。

    裴霁的表情宛若习以为常,不厌其烦地用手掌轻拍着顾言挺拔的脊背。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顾言的身侧,渐渐的,他的眉头松活开来,终是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裴霁指尖捋起顾言鬓前一缕散落的细发,往后别在人的耳边。

    烛光将床上的两道人影映在帘缦上,只见一个人影微微挺身,嘴唇在熟睡的人唇上碰了碰,动作如蜻蜓点水般轻柔。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光大亮,檀窗外鸟雀啼鸣,成群结队飞于高空,向着地处较暖的地界迁徙。阳光中有股清淡的味道,依稀能从那淡淡冷意中感觉到秋末的尾羽。

    以往不是整夜无眠就是噩梦连连,这还是顾言两个月以来头一次睡这么沉,乃至于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

    身旁有人递来热巾,顾言以为是伺候的小太监,顺手接过帕子净面。

    帕子上的热气扑面,瞬间清醒过来:他房间里哪来伺候的人?

    ……哦对,昨晚在裴霁屋里睡的。

    顾言心安理得开始洗脸,洗好之后,将帕子递了过去:“谢……”他仰头看见了裴霁,还有旁边兢兢业业端着水盆的小太监。

    相比石化的顾言,裴霁就很自然地将帕子接了过来,放在热水里,让小太监端下去。

    “昨日暗卫呈报说你离开了山庄,许久都没有回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派人去搜,最后在山顶找到了你。”裴霁为昨晚的事解释道。

    那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床上?顾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有把这个疑惑说出口。

    昨晚说起来还是他赚到了,毕竟裴霁只把他当亲人,而他一直觊觎着裴霁的身体,会被全网大和谐的那种觊觎。

    “宴哥哥,明天就要回京了。”

    顾言“哦”了一声,没别的反应。

    他多少猜到裴霁是为了引蛇出洞才假意出巡,裴霁看起来就不是走的昏君人设,政务相当繁忙,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自然没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其实在抓住刺客后,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羁押回京交付大理寺处置,就是不知道裴霁为什么选择让禁军接手,还耽搁了这么老些天。

    裴霁不满顾言看着他还在走神想其他事,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顾言眨了下眼,发现裴霁换了件常服。

    裴霁体质羸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后来顾言各种想办法给人滋补身体,终于让自家崽在个头上远超常人,眼下一身靛蓝色直襟窄袖长袍正显身长。他腰束月白祥云纹带,黑发用镶玉鎏金冠固定,丰神俊朗的面容中隐约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气势。

    说话间裴霁靠近顾言,有股隐约的倾轧感,好像要将顾言整个人笼入怀中。

    顾言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一小步,这么帅气威武的崽谁顶得住。

    裴霁扫到他的小动作,轻轻挑了一下眉头,面上没表现出喜怒。他径直走到顾言身后,手指顺入黑亮的青丝中,往下一捋。

    顾言吃痛地啊了一声。

    “昨日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有多看不惯自己的头发,舍得这么糟蹋它。”裴霁将搅在一块的发尾拎给顾言看了看。

    顾言嘴角抽了抽。

    他瞄见裴霁不知何时拿来的牛角梳,鉴于刚才痛了那么一下,不太能相信裴霁的手艺,探手想要将头发拽回来:“我自己来。”

    “不要。”皇帝陛下特别霸道。

    话音未落,顾言已经被按在了凳子上。

    看着裴霁兴致勃勃的模样,被他缠得没法的顾言只得作罢,眼睛往上注视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连刺客都躲不开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唔?

    顾言侧过身,捏了捏裴霁的手腕,不再是走之前软乎乎的一团,竟是摸到了微硬的肌肉。

    从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声:“要实在没摸够的话,胸口也能让宴哥哥摸摸看。”

    这小子。顾言没好气地屈起手指,往裴霁额头一弹:“怎么,平日里流连花丛,连你哥都调戏上了?”

    裴霁眨了眨眼睛。

    顾言本是习惯性和他开一句玩笑话,哪知酒醉后的微醺搅了舌头,把心里在意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见裴霁立即没有反驳,他心里有点酸涩,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裴霁特意等了一会儿,没有在顾言表情中看到在意的影子,微憾,却回答得相当认真:“哪来的花丛?”

    “我不曾纳后,没有选妃。”说着他低下了头,沙哑磁性的声音贴着顾言的耳根传了进去:“只有宴哥哥一个。”

    “!!”

    这话在顾言的耳朵里炸出了惊天巨响。

    裴霁敏锐地从顾言的异常失态中捕捉到了什么,但接下来他额头就挨了一下暴栗,重的。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顾言眯着眼睛语气特别凶。

    没等裴霁开口,顾言僵着脸劈头盖脸将梳子夺了过去,几下梳好用发绳简单一绑,快步朝屋外走。

    身后的人也没有追上来。

    顾言心乱如麻,全凭一股冲动往前走,也没看到自己走的是哪条路,等他停下来的时候,看到前面空地站了许多人,挥汗如雨地操|练着,个个声若洪钟。

    山庄建来供皇亲贵族游玩赏乐,没有能让百来名禁军一同跻身的校场,张乘他们便选在后山的空地进行操|练。

    一时没注意,竟然走了这么远。

    顾言揉了下涨疼的太阳穴,不知道怎么面对裴霁,便立时没有转身回去,再则多人一起训练的场景也让他感觉到了亲切,想要在这多看一会儿。

    看着看着顾言看不下去了,甚至有点辣眼睛:口号不齐,脚步散乱,这练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扭头正准备走,却不知好几个人正在打量他,没走出几步,一个洪亮浑浊的声音叫住了他:“顾侍卫有何指教?”

    叫住他的人正是快马加鞭赶在凌晨返回山庄的司徒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