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不知何处的雄鸡发出第一声鸣叫,宣布天明时刻来临。
满地牢的官员们破天荒头一遭觉得鸡鸣声如此刺耳。有些怂包虽没受刑,但是一晚上听着四处鬼哭狼嚎的声音,早吓破了胆,此刻见东方既晓,再受不住,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罗受成也是生生熬了一夜,谁让他年轻呢?内兄可以中途休息,他就得瞪大一双眼睛,摆出一副人神共愤的死人脸,死盯着这群人,生怕闹出个什么畏罪自杀的戏码。
一夜下来,罗受成觉得他生生老了十来岁。
偏偏义忠亲王还给他挖了个大坑,扬言天明时刻必见分晓,若不然就要杀人祭旗。
这会儿,被反反复复讯问整夜,各个形容似鬼的官员、小吏并幕僚、门子等人,纷纷被拉出囚室,排成两队,站在地牢两旁。
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将他们拖出来,性命攸关,自然所有人也都将眼神锁在了全场最能说的上话的人——罗受成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众目都在等他给一个交代。
他能怎么办呢?必然是狐假虎威,为虎作怅,扯虎皮做大旗,虎虎生风……
罗受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肯定是熬糊涂了,这都是些什么词啊!
“来人,周廉口不对心,证供不符,奉义忠亲王严令,校场杖毙。”罗受成哑声命令道。
“什么?你们不能这样?我乃当朝二品大员,我还有话说!你们不能动我!我要见义忠亲王!我要见义忠亲王!”周廉垂死挣扎,嗓子都喊劈了。
声音之凄厉惨绝,远胜孤枭夜号,几乎要刺破罗受成的耳膜。要不是为了最大程度震慑众人,罗受成一定下令把周廉的嘴巴堵了。
冯典是神威将军冯唐的亲弟弟,比起牛源只是镇国公府二房嫡子,年龄、身份并官职都要高出许多,带头从小牢房中走出来。冯典看见周廉被人拖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想起他昔日威风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阎良却“呸——”了一口啐在地上。他是清贫人家出身,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才金榜题名,授官翰林,也是熬了许多年,走了孤臣的路子,才艰难混成个小御史。在京城连个像样点的房子都买不起,全家老小挤一处两进的宅子,家里衣食住行都得夫人亲自料理。就他那生活标准,还不如周廉府里一个看门的小厮,叫他如何能够不气?
阎良啐出胸中一口恶气,还觉不够,看看周遭各个噤若寒蝉、抖若筛糠,被强拉出来观刑的官员小吏并幕僚、门子等人,朗声道:“尔等鼠辈,落这般田地还贼心不死,看不清楚风向,妄图负隅顽抗、敷衍塞责?哼,可知道咱们这位王爷是什么来头?他老人家何等样的大世面没见过?要是会被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唬住,他老人家也就不会有能来江南的这一天了。不过小小一个二品巡抚,王爷说打杀,也就打杀了。更何况尔等?我劝你们识相点,竹筒倒豆子,一概说清楚。再拿那些细枝末节、区区银钱说事,下场就和那周廉一般。”
似乎要呼应阎良的话,外面校场上响起了周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并伴有“砰砰砰……”的木棍击打血肉之躯的声音。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竖着耳朵旁听外面的动静,太过于专心,以至于渐渐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了千里眼,眼睁睁看见了棍棒落下,血肉模糊,碎肉横飞的景象,鼻端更是闻到了刺鼻的铁锈气味。
立时又吓晕了五六个人。
更有七八人连声高呼:“我还要招,我还要招。”
见状,罗受成挥挥手,叫来人带他们下去另做口供。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有了打头的,剩下那些心志不坚定者,你牵我,我拉你,又松口了一大批人。
只有金陵知县等几个官老爷是硬骨头,想着家里妻儿老小,满府家财,数代积累,实在不忍抛却,仍旧咬牙硬扛,似乎不见到周廉的尸体绝不肯松口。
一直没说话的史遇农出来打圆场道:“罗大人,今日毕竟大年初一,无论如何总不宜杀生。好歹先留周廉一条性命,待——”
像是早就料定会有人开口求情,那几人面色一松,脸上明显露出“我就知道你们不过杀鸡儆猴做做样子,还是不敢真的拿我们怎么样”的表情。
史遇农勾唇一笑,本来略显普通的脸上,乍然放出一瞬邪异的光芒,“都说破五破五,好歹等过了初五,再料理后事不迟。”
噗——
适才还满脸得色的几人就差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史遇农说罢,一步三晃走到外面,遥遥冲主持行刑的童谦益拱手为礼,扬声道:“师兄,新年伊始,杀人不吉,不若手下留情,留这老贼一条狗命,待过了初五,随便一条草席卷卷,再送他去乱葬岗不迟。”
三言两语就定了堂堂二品大员的生死荣辱,不可谓不令人心惊!
童谦益却嗤笑一声,“罢了,本来这等贪官污吏、乱臣贼子,便是立时打杀也只属行善积德,断惹不出阴司报应。不过,昨个儿王爷下了新的命令,说不教而诛谓为虐,这些人为虎作伥久了,便不会做人了,草菅人命、欺男霸女、包揽诉讼、颠倒黑白的事情肯定没少做,手底下的冤魂不知凡几。王爷已命人在城门口竖起了鸣冤鼓,许百姓击鼓鸣冤,要为百姓伸张正义。这周廉忝为一省巡抚,身上的孽债绝少不了。此时留他一条命,待债主寻上门,一人一口也咬死了他。呵呵……”
童谦益一阵怪笑,直激得牢房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就连偶尔会文士变狂生的史遇农也被自个儿师兄这阴阳怪气的笑声恶心得不行。
“来人,把巡抚大人送回大牢里,好生伺候,王爷不说允他咽气,就是阎王来了你们也得把他给抢过来。”童谦益看似随意吩咐道。但是,盯着大牢守卫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样泛着幽寒的光。
“是。”两个士兵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早成了一滩烂泥的周廉拖进大牢深处。
路过金陵知县时,周廉似乎心有不甘,狠狠却又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就又被人像破布一样拖走了。
徒留下两行长长的混着碎肉沫的血迹……
金陵知县疯了一样大叫道:“我招我招我全都招,只求不连累家小,不,不,我只求速死!速死!”
门外迎着朝阳金辉而立的童谦益唇角微勾,一丝笑意如寒冰碎玉,冷而清透。
童谦益的微笑正好被校场角落一个打扫的小厮看见,激得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小厮也是身经百战的,勉强镇定心神,仍旧不疾不徐扫地,直到把半边校场都清扫干净,才跟知府衙门管事汇报后,打着哈欠离开府衙,三拐两绕消失于行道之中。
小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管事装束的小厮出现在山塘街一处胭脂铺内。
小厮刚进门,立刻又从后门出去,改换了好几次形容,才再度出现在一家不大不小很不起眼的粮铺内。
粮铺伙计见他进来,探头出去看看冷清的街道,憋着嘴抱怨道:“好好的大年初一,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罢罢罢,我还是关了门再睡个回笼觉吧!”
本来大年初一是该走亲戚串门子的日子,但昨日那般大动静又是拿人又是关城门的,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胆战心惊。剩下平头百姓勉强有点兴致,到底觑着情况不对,小心低调了许多。
若非这是一家粮店,恐怕今日也不会开门。
当然若它是一家正常的普通的粮店的话。
小厮摘下戴在头上的风帽,问上门板的伙计道:“怎样?有尾巴吗?”
伙计摇摇头。
小厮又问:“二叔在吗?”
伙计指指楼上。
这粮店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最前面两层小楼做了门面,后面一进是仓库,最里面才是住人的地方。此时,那小厮要寻的二叔正在二楼窗边查看周遭情况。
小厮轻手轻脚上楼,正好看见那二叔拿着远镜透过二楼临街窗户打开的一丝细缝严密监视。
小厮轻唤一声,“二叔。”
那二叔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坐下,又认认真真观察了盏茶工夫,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放下远镜,回身问道:“知府衙门里到底是何情形?”
“呼——”
却是一直缀在小厮身后的义忠亲王影卫天枢见那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去,长长透一口气。
他从没想到只是跟踪区区一个小厮,就让他这般精疲力尽,几次三番差点露馅。适才好不容易他以为到了地方,刚要喘口气,突然觉得背上寒毛直立,猛抬头发现粮店二楼窗户有一道细缝,赶紧隐身到他身边大树枝桠阴影里,就那样一动不动站了盏茶时分,才算彻底躲了过去。
还没交手,他已能断定,那粮店里的人九成九是京城来的,八成可能还是同行。
“看样子,要不了几天京里就会有消息过来了。”天枢眼眸微眯,死死盯住那家粮店,眼都不眨。
而二楼上,小厮已将周廉被打个半死并义忠亲王下令设鸣冤鼓的事说了。
“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周廉?”二叔追问道。
小厮思考了会儿,不太确定道:“我怕暴露,离校场很远,而且那人衣衫不整,头发遮着脸,我并不能确认。不过,我听着那边大牢的声音,许是许多人都招了,只是不知招到了何种程度,有无牵扯出主子?”
二叔冷哼一声,不自觉曲指敲击桌面。
这个动作是主子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小厮不知二叔何时也染上了。
“我看那人八成不是周廉。”二叔半晌才道,“吩咐丙组的人,严守上京路途,凡是发现可疑的人,一定要先绑住,验明正身。如果真逮到了,就——”
二叔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厮颤了颤,低声道:“那姓周的毕竟是主子的心腹,他女儿……要不要等等京里的消息?”
二叔淡淡看他一眼。
小厮吓得慌忙站起身,结结巴巴解释道:“卑下不敢质疑‘千户’的决定,卑下只是……”
“算了,下不为例。”‘千户’二叔大度地摆摆手,“此去京里,来回怎么也得十来天。等到主子指示再行动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如果能把事情断在周廉这里还好,不行的话——”
二叔周身杀气四溢。
小厮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二叔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微笑着敲了敲桌面,“不过是个废太子,自身尚且难保,还敢把手伸这么远。万不得已,咱们替主子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指不定还能卖那位一个好呢!”
另一头,出人意表的是,贾敏昨夜操劳整晚,正在房中补眠,却被慕白摇醒。
“太太,太太,快醒醒。童夫人来了。”慕白唤道。
贾敏头脑还不清醒,含糊不清地道:“童惜来了?她不在金陵坐镇来扬州干嘛?”
慕白摇摇头,“不是童惜夫人,是童谦益童大人的夫人。”像是怕贾敏还糊涂着,慕白又补了一句,“是毅哥儿的娘亲带着好些太太们一道来了。”
“什么?”贾敏终于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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