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虎穴

    四更天的时候,醇娘整个人都烧迷糊了,朦胧间感觉她被人背到了背上,像是怕她滑落,还用麻绳在她腰间缠了几圈。

    一路上,醇娘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只在快到粮店的时候,被人摇醒,含混不清地验过暗号和表记。之后的事情,醇娘都不记得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素日采买米粮的城西米粮店,一切都是陌生的,唯独趴在她床头鼾声震天的那个人。

    “钱婆?钱婆子,是你吗?”醇娘被灌了药又睡了一夜,此时高烧已退,有了些力气,只是不记得事,推着钱婆问道。

    折腾一夜的婆子着实累着了,被醇娘推了好几下才醒过来。

    婆子肥手揉着眼睛,看清是醇娘在唤她,喜得一头顶过来,鼻子凑到醇娘鼻子前,就要额头碰额头。

    唬得醇娘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到床栏上,发出好大一声“砰”。

    外头伺候的小丫头听见声音进来,看见醇娘醒了,也是一喜,二话不说跑出去报信。

    醇娘皱了皱眉,抓住钱婆手臂急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回来的?李方呢?”

    钱婆就是夜里冒充李方的人,听见她问,心里打了个突,拍着胸口夸张地说:“我、我也不懂。我昨夜睡着,忽地醒来,发现捆绳松了,然后、然后你身上烫得狠。我、我怕你有啥好歹,就要叫人来给你看病。紧、紧跟着就来了个人,说是你的小徒弟,给、给了我钱……”

    钱婆好吃懒做还喜欢赌钱,一身的臭毛病,就是醇娘用钱收买的,故而她回到老巢醒来时头一个却看见钱婆,心里也是十分迷惑。此时,听她这般说,心底的怀疑倒减了几分。

    钱婆觑着醇娘的面色,想着那黑靴子的女子真是料事如神,怪不得她说只要自己表现出贪财求财的姿态来就会安然无恙的。

    “又说,昨个儿咱们是误触了主子的霉头,被人利用了,可是却招了主子的眼。留在府里,再没有好。我、我是自卖自身的,我男人和儿子——”钱婆边说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醇娘。

    醇娘当然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昨夜也是你一路把我背回来的?还照顾了我一夜?”

    钱婆挠了挠头,小声道:“你昨晚烧得凶狠,大夫说要是降、降不了温,怕是就不成了。你不知道,大冷的天,我给你换了多少条冰帕子。说来也奇怪,这不是你相好的家吗?怎么我看他们都不太关心你呢?要不是婆子我……”

    说着,钱婆用胳膊肘撞了撞醇娘,小心翼翼问道,“是你那相好的,家里人不喜欢你还是他已有正头娘子?你在这家里我看着怎么了不太受待见呢?”

    醇娘闻言眼睛一眯。

    钱婆:嗯,枕头风吹成功了。

    醇娘还在沉思,房门已被人推开。二叔走了进来。

    钱婆就要回避,却被醇娘拉住了手。

    “二叔,我得罪了主家,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来麻烦您。”醇娘哑声道。

    二叔看看钱婆,点点头,没说话。

    “昨天的事情,多亏了钱婆。要不是她,事情成不了,我也不能活着回来了。”醇娘的声音低低的。钱婆虽然贪钱,也是为了自家男人和儿子才留下来,但是到底救了她一命,她不能让钱婆稀里糊涂就丢了命。

    钱婆也适时摆出一张老实巴交的脸,讨好地看向二叔。

    二叔这才放松了神色,对钱婆和颜悦色地道:“多谢你救了醇娘!劳烦你去客房歇一歇,我与醇娘有些话说。”

    “应该的,应该的。”钱婆又帮醇娘掖了掖被角,这才搓着手离开。

    钱婆刚走,二叔就关好了门窗,坐到醇娘床头,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如何就私逃了?李方暴露了吗?莫德那边会不会受影响?”

    醇娘摇摇头,“那府里一向看守严密。林如海的外书房除了贴身小厮春盏谁也进不去。他又不在家,外院都锁了,整日有人巡查,做不得鬼。只有他的内书房还有可趁之机。我们利用杀鸡搅乱视线,趁机进了主院。我负责吸引林姑娘的主意,李方偷溜进书房藏东西。我亲眼看见他进去的。后来,书房门打开,里面却没逮到人,应该是成功了。”

    “应该?”二叔眉头皱得更紧了。贾雨村的事出了意外也就罢了,栽赃陷害的事绝不能再出差错。

    醇娘怕极了二叔,忙道:“成功了,成功了。李方没事,没被抓住。就是因为成功了,那林姑娘才动了真火,把我们都绑了扔进柴房,还不给吃食、棉被。我们都差点冻死了。我实在受不住就、就用了保命之计。不过,不过您放心。我虽是从人市出来的,可是莫主管再有本事也不能管到我要与人私奔。我行事之前留了后手,屋里藏了些男人的小衣。只要,只要我消失,他们就会知道我是畏罪,和人私逃了,绝对牵扯不到莫主管他们!”

    二叔欣赏了会醇娘脸上惶恐又敬畏的神色,良久才道:“那个钱婆子对你倒有几分真心。听说她也是灶上的?要是能用的话,等你养好身子,以后有事让你俩去办。”

    醇娘闻言,死命掐了手心一下,知道暂时过关了,忙点头应是。

    二叔这才离开。

    没一会儿,钱婆竟然又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熬得稠稠的米粥。钱婆一面吹凉,一面一勺勺喂给她吃。

    醇娘看着钱婆,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钱婆全部假装没看见。

    结果还不等醇娘做好心理建设,想明白该怎么处置钱婆,李方竟然也回来了。

    比起醇娘,好歹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回到了组织的怀抱,李方的命儿可就没那么好了。

    他虽然没被淹死,但是受凉太过,又被人七手八脚抬入暖阁,乍冷还暖,身上皮肤一下子就冻坏了。整个人昏迷不醒。还是贾敏请了曾大夫细心诊治,才勉强保住他一条命,只是怕也要终身瘫痪了。

    更何况李方又说不清楚他为何出现正院,还掉进了荷花池。如此,贾敏更不可能养着他了,便给了他一笔钱,让家人接了回去。

    等到二叔这边假装家里人,把活死人一样的李方抬回来之后,醇娘才得到消息。

    醇娘这才醒悟当晚与她说话的人绝不可能是李方,自己明显是中了别人的计。却万万没想到是身边人钱婆干的。

    醇娘明知上当却不敢承认,也怀疑林府的人八成已经通过她,控制他们这处联络点。醇娘更不敢开口了,生怕让二叔知道是她泄了底,马上就会被杀人灭口。醇娘被吓得神思都恍惚了。

    故而,当蔡钧冒充李方的心腹,来到粮店诉说当日具体情形的时候,醇娘看着蔡钧,思虑再三,什么话也没有说。

    蔡钧确实在此次栽赃陷害中出了大力。来往书信,藏书的古籍、书匣,甚至伪造的印信,诸般种种都有蔡钧和他徒弟的手笔。

    但是,蔡钧做这些事并非完全自愿的。李方以控制住了蔡姬为要挟,逼迫蔡钧听从。

    蔡钧明知蔡姬早被贾敏藏起来了,却假装上当,一面不停要好处与李方周旋,一面在所有伪造的东西上都留了表记——义忠亲王提供的能让皇帝一看就明白真假,别人却全看不懂的印迹。

    所以,蔡钧绝不是李方的心腹。而醇娘明知如此却不点破,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蔡钧见状,立马明白醇娘是变了心,将李方按照他提供的方法,顺利藏好书信与印章,之后逃脱不及,无奈之下投湖的事情说了。并再三强调,那书匣是他家的传家宝,举世无双,只有他们蔡家人知道怎么制作,怎么打开。旁人用的方法不对,就是想毁也毁不掉。

    二叔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单凭蔡钧一面之词并不肯相信他,却也不愿得罪他,客客气气请他下去歇息,单单叫了醇娘来问话。

    醇娘想都没想就认可了蔡钧的说法,还着重说了一下蔡姬在林如海和贾敏面前如何得脸,只要蔡钧相信蔡姬就在咱们手里,他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听话。

    二叔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方道:“我总觉得李方的情况有点奇怪。你们都在林府做事,总有些交情,便由你照顾他。等他说话利索了,立时来通知我。”

    “是。”醇娘领命退下。

    夜半时分,醇娘正守在李方床头,痴痴看着他的睡颜,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你来了。”醇娘平静开口。

    “想必你已知道我为何而来。”蔡钧正大光明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汤走近。

    醇娘抬头看看正细心吹凉汤药的蔡钧,疑惑问道:“你不怕李方醒来告密,我们杀了你妹妹吗?”

    “蔡姬在你们手里吗?”蔡钧俏皮地眨眨眼。

    “你知道?”醇娘真的吃惊了。

    “那你还……所以,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这是将计就计!”醇娘猛地站起身,好险撞翻蔡钧手里的药碗。

    蔡钧灵活转身避过,镇定自若地看着她,“你该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再要负隅顽抗,不过是白白为他人送命。你之前没在二叔面前揭穿我,现在就是再去告密,他也不会相信,只会把咱俩都杀了。你早已想好了该怎么办,既然已经选了对的路,还犹豫什么呢?”

    是啊,进退都是死,想起组织里对付叛徒的手段,醇娘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早日投诚说不得还有个全尸,她咬一咬牙,问道:“你要我怎么办?”

    蔡钧笑了,拉过一张板凳,和醇娘头碰头商议起来。

    两人谈得入神都没有发觉,被送回来之后就昏迷不醒的李方,虽然紧闭双目,但眼皮控制不住一阵轻颤。

    默默听完全场,并没有睡着的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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