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元宵节,不管外面多么愁云惨雾,童毅和黛玉还是孩子,心里难免都很雀跃。
大清早儿,童毅就换了崭崭新一身大红袍子,没办法,他本来是想穿一身白,再晃一把泥金折骨扇,潇潇洒洒来见他的林妹妹。
可是,还没出门就被他娘撵回去了。
“大过年的穿什么白?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打扮得福气点,去,穿娘给预备那个百福穿花如意锦大红袍。”孟秋白道。
童毅一声哀嚎,“不要吧娘,马上我就十四了,还像小时候似的,每年打扮成善财童子。您看得下去,旁人也受不了啊!”
孟秋白眯了眯眼,“我儿子这等的人才谁会受不了?”说着,斜睨了旁边正喝茶看好戏的童谦益一眼。
童谦益被娘子这个“媚眼”震得手上一麻,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去,忙道:“瞎说什么?你才十三、十三!没听说过,有人滚床童子都做到十四岁的吗?”
童毅听见爹爹这句话就觉得不妙,撒腿就要跑。却被孟秋白拽住了衣裳带子。
“哦!说起来,你小姨家的表哥四月里成亲。你小姨专门写了信来,让你去做滚床童子。虽然你现在年纪大了点,但好歹是自家亲戚,你小姨都开口了——”
不等孟秋白把话说完,童毅已经逃也似的奔回了房里,三下五除二穿上大红袍,还十分懂事地在眉心点了个大红点,再邀功似的跑回孟秋白身边。
童毅瞪着一双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凑近孟秋白,撒娇道:“娘亲!娘亲!好不好看?我果然还是适合这身衣裳,什么白衣飘飘,什么文士风度!切,哪有观音菩萨座前童子灵性讨喜!”
“噗!”童谦益看着童毅这幅就差背后装条尾巴摇一摇的谄媚样,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孟秋白也难掩笑意,看在童毅这么卖力的份上,终于肯饶过他,“行了,不让你做滚床童子了。去找你的林妹妹吧!”
童毅如奉纶音,却也不忘恭敬给两人行过礼后,才转身出门。
快出院门的时候,童毅忽然回身大声道:“爹爹,今个儿是元宵节,你不要忘了带娘亲去看花灯!”
孟秋白闻言,默默看了童谦益一眼。
童谦益吓得赶忙站起了身,摆着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你不准备陪我去看花灯?”孟秋白摩挲着衣袖道。
“哪有!我是说,我怎么会忘记陪娘子看花灯!”童谦益狠极了童毅临走前摆他一道(童毅:我哪有?我分明是怕您老忙忘了,好心提醒/哼,谁叫你看我笑话不帮忙还笑得那么大声!),摸着鼻子,凑近了孟秋白道,“我今年新做了一盏鲤鱼灯,不知娘子可有莲花灯配否?”
其实,当年童谦益去孟家“比试招亲”之前,也是元宵节,曾在火树银花琼楼玉宇之间,惊鸿一瞥之下,见了手持一盏莲花灯的孟秋白一眼。
从此惊为天人,从眉间至心上,再没放下过。
孟秋白低垂臻首,轻轻浅浅地笑了。
门口偷窥的童毅见状,一面狠擦眉心的红点,一面咧着嘴傻笑。
身后小厮瞅见,不由腹诽:老天保佑,公子这幅傻样永远别被林姑娘看见!
同时间,黛玉也在对着那身红彤彤如火烧云的大衣裳发愁。
雪雁被乌鸡吓到了,好几天不愿意离开黛玉,都是寸步不离地伺候,这会儿看着镜子里比年画娃娃精致多了的黛玉,难得笑开了,拍手赞道:“姑娘真好看!比观音大士座下的玉女还好看!”
“说得跟你见过玉女似的!”黛玉也正对着眉心被贾敏用胭脂点的红点发愁。
倒不是她也长大了,嫌弃这是孩子家家的东西。就是让童毅瞅见她的红点点,会不会笑话她呢?
黛玉正犯愁,就听雪雁拍胸脯保证道:“我咋没见过?年年庙会的时候,观音大士座前都有金童玉女。听说能扮金童玉女的,都是当地最漂亮最灵慧的孩子。我看那些人都是少见多怪,他们要是见了姑娘就再不会请别人扮玉女啦!”
“休得胡言!人外有人,你这是王婆卖瓜。”
黛玉正说雪雁呢,苏雪香掀帘进来,看见黛玉模样,脱口赞道:“真真玉女也!大姑娘你别谦虚了,我长这么大,狠是见了些人,像大姑娘这般冰雕雪啄造化钟爱的人物,还是平生仅见!”
谁被人夸赞不开心呢?何况还是苏雪香这般品貌的人物赞你!
黛玉也笑弯了眼,却不忘替另外一个人讨赞,“可见苏姐姐也有偏颇的时候,童家哥哥可就比我灵秀多啦!”
苏雪香闻言一愣,是啊,说起灵秀通透,童家的人的确得天独厚。
苏雪香摇头乐道:“正好,你俩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了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刚刚走到院子里的童毅把黛玉和苏雪香的话都听了个正着,顿时不知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该走路还是作揖,结果就成了同手同脚绊在了门槛上,“扑通——”摔进了屋。
“哎呀,这是怎么了?”黛玉只觉得一朵红云从眼前栽过,定睛一看,却是个大活人,还是个眉心红通通一片,摔倒了也不叫疼也不爬起来只傻愣愣看着自个儿笑的大活人。
黛玉顾不得嫌弃童毅呆瓜,急忙上前去搀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可摔着哪里了?雪雁去请大夫,剑痕扶童公子去暖阁检查检查。”
童毅见黛玉要推他走,这才醒转,忙道:“没事没事,林妹妹这屋子里都是地毯,软着呢!我、我不过被门槛绊了下,衣裳穿得厚,无碍的无碍的。”
嘴上说着无碍,脸却红成了一片。
黛玉关心则乱,怀疑道:“真没事?那你怎么脸这么红,还一头汗,莫不是疼得?”说着,掏出怀里手帕,要给童毅擦汗。
黛玉这一年没少跟着贾敏锻炼,又有贾敏用脱线系统里攒的功德点数给她梳理身体,生来带的那点弱症早治好了。此刻面色红润,气色极佳,手背上还能看见小肉窝了,已隐隐有些圆润。
黛玉的手指擦过童毅面颊,温温的,软软的,痒痒的。
童毅: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黛玉越擦越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童毅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儿,满脸憨气,倒像是疼傻了。
“你、你怎么啦?”黛玉莫名心有点慌。
“啊?”童毅张着嘴,反问。
“你……”黛玉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有心说点什么,可是自个儿心跳得也有点快,脸上热热的,是不是房里炭盆烧得太旺,烟气太大了?
黛玉回避似的,扭头去找炭盆。
却将渐染层红的颈项和侧脸都暴露在了童毅眼前。
本来正懵懂地感受着黛玉手指拂过脸颊触感的童毅,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也忽地闹了个大红脸。
旁观一切的苏雪香忍不住再度感慨:年轻,真好啊!
好不容易黛玉和童毅都收拾好心情坐下,却又两个人默契地都端起茶碗喝茶,不说话。
苏雪香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对面坐了一对金童玉女神仙人物,实在不舍得离开。可是人家两个分明都端茶送客了,她还哪能不走?苏雪香自忖识相,站起身就要告辞。
黛玉忙忙说道:“苏姐姐怎地就走了?咱们还没说话呢!”
“大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苏雪香看热闹正开心本就不想走,见黛玉留客,屁股一沉又坐下了。
黛玉:“我……”
埋头喝茶的童毅咳咳了嗓子,表明他还在,他——他是希望苏姐姐先离开一会儿的,不用多久,一盏茶工夫就行。
苏雪香等了一会儿,见黛玉脸红红、没话说,心底乐得不行,终于发善心,抬腿走人。
“太太已经跟我说了,今晚一起去看花灯,也、也见见故人。我有准备,大姑娘不用为我担心。”苏雪香裙裾轻扬,扔下一串笑声离开。
“咳咳。”童毅又清了清嗓子,看看还木头也似杵在面前的雪雁,吩咐道:“那个茶有点凉了,麻烦再换一盏。”
雪雁探手摸摸茶壶,“还热着呀!姑娘房里的茶都用茶寮子温着呢,怎么会凉?”雪雁傻呼呼地,还要去探童毅的杯子。
慌得童毅连忙一口饮尽杯中水,连茶叶都吞了几口。
“别呛着!”黛玉早听出了童毅是找借口把雪雁支开,只是没想到雪雁一团孩气,这等不开窍,还逼的童大公子吃茶沫子。黛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雪雁只摸到了空空的茶盏,“挺温的呀!”她低声絮叨。
“行了,你先出去。有事我叫你,你再进来。”黛玉见童毅脸都快红成猪肝色了,看不下去,出手帮忙了。
“啊?那怎么行!那不就剩姑娘和童公子两个人在屋里啦!被太太知道,肯定要念我的!”雪雁这会子倒灵光了。
黛玉和童毅差点没气倒在地。
黛玉揉着眉心,咬牙切齿地道:“雪姑娘,求你先出去吧!我与童家哥哥有话说。你就站在门口,不算私相授受!”
雪雁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被这一打岔,黛玉和童毅再看对方,都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适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倒蓦地消散了。
黛玉歪着头,俏皮地冲童毅眨眨眼,“童哥哥今个儿打扮得,嗯——”
童毅就怕黛玉不喜欢,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立时又绷紧了。童毅不自在地扯了扯锦袍领口的系带,“太、太红了是吗?”
“很好看,和我很配!”
两人同时说出声。
童毅愣了愣,看看同样一身红,明媚艳丽如傲雪红梅的黛玉。
“和我很配!”“和我很配!”“和我很配!”
童毅满脑子只剩这句话了!
果然娘亲是天下无敌的!娘亲最棒!
正和贾敏盘账的孟秋白忽然一扭头,帕子掩唇,打了个喷嚏。
贾敏忙问:“可是累着了?可是着凉了?扶绿添个炭盆。这账明个儿再看,难得今日过节。义忠亲王给他们那些办案的大老爷都放了假,咱们也得清闲清闲。”
孟秋白见她一副大惊小怪模样,笑着夺回账本,“八成是毅儿在念我。”说着,笑得奸诈无比道,“今个儿你们还没见着毅儿吧?我保证你们见了都得喜欢得爱不释手!”
把儿子扮成女儿什么的,果然最有趣啦!
明明是被扮成了女儿的童毅还在对娘亲感恩戴德中。
“童哥哥嫌自己不好看吗?怎么会?童哥哥是除了爹爹外,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开心,心情好故而嘴巴也抹了蜜。
除了爹爹外,最好看的人!
“在我心里,林妹妹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童毅脱口而出道。
果然论起说甜言蜜语,男人总是远胜女子,无论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
黛玉又红了脸,扭着衣角道:“哪有!伯母就比我好看得多,还有苏姐姐,还有……”
“不,在我心里,她们都比不上林妹妹。”童毅摸着鼻子道,一面心里却也有点打鼓。
把娘亲也算进去了,会不会挨揍?
不管了,反正在爹爹心里娘亲是最好看的人!在我心里娘亲就是让一让步,应该也行吧!
童毅做好了心里建设,继续大言不惭道:“再说林妹妹还没长大呢!待林妹妹长大了,待林妹妹长大了……”
其实童毅虽然13岁了,到底也还是个少年,以前从没想过林妹妹长大了之后会怎样。此刻忽然提起,想到所有妹妹长大之后都要嫁人生子,再不济也不能和外男来往了,心里登时酸涩难当,接下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黛玉还在等童毅的彩虹屁呢,见他突然不说话了,还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清可见底的双眸里全是悲伤,还隐约可见泪光。
刹时把黛玉吓住了。
“童毅你怎么了?”黛玉扑过去,抓住童毅的手臂,踮脚去摸他的额头。
一阵水仙花混着奶香的香气袭来,再加上黛玉雪团一样的小身子整个靠进童毅怀里,还颤巍巍伸手去够他的脑袋。
童毅怕她站不稳,摔着了,慌忙抱住她,答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到以后,想到等我们长大了,林妹妹就要与我生分了,就、就忍不住难受。”
“长大了怎么会就生分了?我们是——”猛然想起雪雁刚才的表情和自个儿说的“私相授受”,脸上表情也是一滞。
心底却很不屑,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正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黛玉撇了撇嘴,道:“怕什么?咱们是青梅竹马,就是长大了,情分也只会更深,绝不会变的。”为了加重自己话语的可信度,黛玉伸手紧紧握住童毅的手。
“绝不变心吗?”童毅眼睛亮如星辰,灼灼望着黛玉。
黛玉觉得又有点奇怪了,而且变心什么的,好像有两种意思吧?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绝不变心。”
“拉勾。”童毅难得孩子气地道。
黛玉羞羞的,“多大人啦,还拉勾呢!”
“就拉勾。”童毅伸出另一只手,勾起小指,主动绕过黛玉的小手指,一边拉拉扯扯还一边唱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黛玉笑嘻嘻看着,也小小声跟着唱,“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吗?”拉完勾,童毅竖起拇指,深深凝望着黛玉问道。
黛玉头有点晕,今天的童毅和平时好不一样,眼神和话语都带着一种莫名的魄力,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想照着他说的话去做。——嗯,反正他绝不会伤害我!
黛玉如是想着,点点头,凑过大拇,与童毅的大拇指碰到一起,狠狠地按了按。
“盖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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