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莫愁

    历来搬家启程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林如海虽然三年内啥也没干,但是要回京述职后,各种事情都来了。先是公务交接,这个不是难事。但是单单同僚应酬,践行酒这一项就缠得林如海几乎回不了家。最后还是已经当了扬州知县的史遇农挺身而出,才没让林如海连续十天醉酒归家。

    而贾敏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打包行李还在其次,偌大家业如何交给妥当合适的人管理,才是重中之重。

    三年来,第九号当铺开到了金陵、姑苏,称霸淮扬,传为一地特产。每日里前去当手艺的人川流不息,甚至都挤垮了好几家百家老字号的当铺。

    现如今人们家中遇到急事,揭不开锅了,不再流行砸锅卖铁,而是典当手艺。第九号当铺也仁义,救急不救穷,要真是家里突逢大难有了急事,便是微不足道的手艺,也愿当你些钱救急。跑到第九号当铺去学艺、打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走出去都时兴问一句,去九家点卯啦!

    而林家商铺更是几乎垄断了江南的丝绸、珠宝、茶叶和酒水生意。

    要不是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不好公然插手盐务,贾敏和孟秋白差点做主真的让盐商变成皇帝自个儿的人。每年贾敏送给皇帝的分红,都快抵上西北一省的赋税了。

    当初学艺馆以灵音、清闻、彩绣为首的那些先生们,如今各个都赎了身,却不肯走,仍旧在学艺馆担任教习。外头儿,每人名下也都至少有一处铺面。

    贾敏的林氏托拉斯,不客气的说,早已初具雏形。

    她要是冒冒然走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如何安置就成了问题。

    所幸,童谦益在江南这三年政绩朝廷上下都有目共睹。童谦益是什么样的人,朝廷里的老油条们各个门儿清,都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论如何不能开罪他,就默契地纵着童谦益一步登天当那个“代理巡抚”。

    童谦益也不在乎虚名,只要他有实权,能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是代理巡抚还是二品大员,他压根不在乎。

    这个代字就长久地延续了下去。且看皇帝的意思,单单召了林如海回京却没有童谦益,摆明了是不放心,还要留着他在这里镇场子。

    童谦益不走,孟秋白自然也不走。就便宜了贾敏做甩手掌柜,把这一大摊子全交给孟秋白。

    其实,三年里,贾敏光顾着和林如海恩恩爱爱,休养生息了。真真的是相夫教子,旁的事大多就是孟秋白和童惜等人在处理。这眼瞅着要走了,贾敏再没个说法,那就实在太不应该。

    贾敏连看了三日账本,见了几十位管事,直看账本看得头晕眼花,见人见得话都不会说了。唬得黛玉劈手去夺账本,童毅飞奔着去找娘亲。

    最后,孟秋白亲自到场,看了看贾敏整理出来的东西,不屑地撇撇嘴,道:“你是不是悠闲日子过多了,人也过傻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要按你这安排走,手底下管事的得被人挖走一多半去。你到底知不知道咱们每季度光流水有多少?单单咱们绣房一个绣娘每月的例银都有二十两了,你这以十两记数的赏银,啧啧……”

    孟秋白声情并茂地表示瞧不上。

    贾敏目瞪口呆——工资给得这么高,不说别的,她手底下几十人的商队都有五支了……

    贾敏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从觉得自己是古代版贾敏妈妈到深刻醒悟担子重大、责任维艰,贾敏看向孟秋白的眼神里忍不住就带上了十成十的敬佩。

    和“母亲这么能干,儿子应该也差不了,眼瞅着童毅就要金榜题名,好歹也算自个儿养大的白菜,与其被别人金榜捉婿不如干脆顺水推舟就答应了吧”的意思。

    偏偏孟秋白最是精明,立刻看出了贾敏的不怀好意,眯着眼睛警告她,“你想得美!你再这么甩手掌柜当下去,我怕你夫妻俩进了京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亲事什么的,我也要考虑考虑。”

    孟秋白直接当着黛玉和童毅的面儿把亲事的话说了出来。

    黛玉如今也大了,多少懂了些男女之事,再加上书看得杂、戏听得全,再不是曾经懵懵懂懂就被童毅牵着鼻子拉钩上吊一百年的人了。黛玉羞红了脸,躲到贾敏身后,再不肯出来。

    童毅就坦荡多了,直接去摇他娘的袖子,“娘亲,您向来言出必践,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我就是不算了,你又当如何?”孟秋白开始逗弄儿子。

    童毅却一本正经地道:“娘能失信,童毅却绝不负心。至不济,此生不娶罢了。”

    “呸呸呸。”贾敏本是在看好戏,见童毅一脸决绝,生怕孩子大了,青春期呢,被孟秋白逗出个好歹,失了亲近,忙出来打岔。“大人们说话,你俩小孩一边儿玩去。”

    童毅和黛玉:我/人家早就不是孩子!

    童毅和黛玉被赶去玩了,孟秋白拉过贾敏的手道:“你只管上京,江南的事都有我。只是,咱们在京里的生意以后我就不派管事去查账了,全权由你负责,你再不许偷懒。我看玉儿管理庄子很有一套,你大可放权给她。就是剑痕、灵音几个,忠心无碍,脾性却失于耿直、不够圆滑,你还是要看着给玉儿找个机灵懂事的大丫头伺候。京里水深,黛玉年幼,你可要把她给我看好了!”

    孟秋白苦口婆心,贾敏却冤枉大发了,叫屈道:“这是什么话?玉儿是我的宝贝闺女,我不看好她看好谁?你放心,我贾敏是好欺负的吗?谁敢动我女儿,我让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贾敏斗志冲天。

    孟秋白掩唇低笑,“你呀,顾好你自个儿吧!如海可还没儿子呢!这是他们林家三代单传人丁不旺,族里剩下的人在你俩面前都说不上话,不然,有你的苦头吃。别忘了前头还有俩姨娘呢!”

    孟秋白和童谦益夫妻恩爱,从来就没有通房姨娘丫头什么的糟心。贾敏闻言,脸色暗了暗,咬咬牙点头道:“我省的。”

    “后宅不过就是那些事,你把好了门,保证水泼不进,如海我看了这些年也是个痴心的,倒不用多虑。”孟秋白坏话说过了,就给个甜枣。

    “另外,我还给你送了个人来。”

    “嫂嫂说的可是我吗?”童惜应声而入。

    贾敏慌忙起身来迎。

    童惜手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大胖小子,是她和罗受成的第一个孩子,正月里生的,小名宝儿。宝儿生下来六斤六两,头发浓密,眼珠黑亮,生的时辰也好,喜庆得不得了。

    等到满月之后长开了,宝儿更是继承了童家人一脉相承的清亮双瞳,大眼睛看人时恨不得把人都吸进去。众人都爱宝儿,贾敏尤其爱得不行。被童惜调笑,说让她养宝儿几天,指不定就带弟了。

    贾敏脸红红,没答应也没拒绝。后来,林如海听说,大大方方去向罗受成讨儿子,还厚着脸皮说什么“滚床童子”,被众人笑话了许久老不休。

    如今,贾敏等人启程在即,以后恐怕再难见着宝儿,乍然相见,就勾动贾敏泪虫儿,抱着宝儿好一通亲呀哭呀,吓了童惜身后众人一大跳。

    孟秋白站出来,塞给贾敏一条帕子让她擦脸,笑着招呼众人坐下。

    几人落座,贾敏也没那么激动了,这才发现封氏竟然也来了。

    封氏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一对璧人。

    贾敏定睛一看,那少女眉心可不是正好一粒朱砂痣嘛!

    贾敏惊呆了,指着少女喜道:“莫非英莲找着了?”

    封氏眼泪登时跟着落下来,拉着英莲就要给贾敏磕头。

    贾敏和童惜一道拦住,一番折腾,封氏又哭又笑好不容易把来龙去脉说清。

    原来那英挺的少年就是冯渊。英莲命里该遇着冯渊,到底还是被卖给了冯渊。只是这遭儿,薛蟠学好了,撞见人伢子卖英莲,猛地想起贾敏下令他找的朱砂痣姑娘,忙不迭扣了人,报给知府罗受成知道。

    罗受成就请童惜带了封氏去认人。

    英莲自然是女大十八变了,只是到底还有点儿时记忆,母女相认,抱头痛哭。封氏就要带英莲回姑苏。可是英莲也是真对冯渊动了心,冯渊得知英莲是良家小姐,更加满心欢喜,直言要去姑苏下聘,势必明媒正娶。

    郎有情妾有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封氏也就吐了口。

    今日三人就是听说林如海和贾敏要去京城特特来道谢的。

    得知英莲能有好归宿,贾敏再不能更高兴了,拉过英莲左看右看,还叫过冯渊送了两人一对同心玉璧,叮嘱他们一定百年好合。

    贾敏便问:“可定下亲事了?”

    英莲和冯渊是前世的缘分,一见钟情,英莲又是经历过坎坷的人,不在乎虚名,请期下定送聘礼一气呵成,就定了半个月后成亲。

    贾敏算算日子,拍手笑道:“好好好,我还赶得上喝你们的喜酒。就是——”

    说着,贾敏忽地又垂下泪来,“我却见不到你们孩子的洗三、满月了。”

    洞房还八字没一撇呢就盼上了孩子!英莲和冯渊都闹了个大红脸,只有封氏年老实在,点头不迭。

    孟秋白和童惜对视,无奈苦笑。自打确定了要上京城,贾敏就跟要生离死别似的,逮着人就要低落半天。

    贾敏她自己也很疑惑。她并没有很难过,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情绪总是起伏不定,忽喜忽悲。要不是确定自个儿才三十多岁,她都要怀疑她是更年期了。

    童惜给她擦眼泪,笑话她道:“瞧瞧你,还是当家主母呢,说哭就哭。不过就是回京当差嘛,谁还一辈子不进京城了?不瞒你说,受成也接到了文书,要归京述职。小史的代理知府终于要转正了。”

    “真的?”能跟童惜一道进京,贾敏简直求之不得。

    她虽有贾敏的回忆到底不是原主,要去见贾母,要和京城那些人精斗,再有底气也难免心底打鼓。

    再加上,利落爽快的女子见多了,谁稀罕和一群鼠目寸光只知道男人和衣裳的妇人争长道短啊!

    贾敏颇有前路茫茫千山独行的孤寂感。

    童惜就是看出了她这个心结,才巴巴道:“正好英莲重获新生,封太太嫌‘英莲’音通‘应怜’,意头不好,要托你给重新起个名字。我看啊——”

    童惜说着,握着贾敏的手,却含笑看向英莲和冯渊道:“就叫‘莫愁’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英莲从此莫愁。

    一个月后,林如海、贾敏和黛玉吃过了莫愁和冯渊的喜酒,正式启程走大运河进京。

    出发那日,扬州城半城的人都出动了。

    人们呼喊着“林大善人”“贾娘娘”的名号,或胯着鸡鸭拿着鲜花,或举着笔墨纸砚,或擎着“青天善人”的横幅……一路从扬州城内送到码头渡口。

    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林如海团揖作了一次又一次,劝说众人留步一回又一回,嘴皮子都磨破了,人们还是不肯回去。

    也不是说林如海这几年施了多少粥赠了多少药修了多少桥补了多少路,而是他和贾敏对待手艺人、对待商人、对待下九流的态度,无形中也改变了许多人。

    现如今,扬州城里、金陵城外,游方货郎、摇铃大夫乃至杂耍艺人都敢直着腰背挣钱了。就连商人找“平妻”的行为都得到了遏制。这是另一则佳话,暂且不表。

    最易变的是人心,最难改的也是人心。

    林如海和贾敏就是改了江南地界的人心。

    居功至伟。

    人们记得!

    举城送行的事情太轰动,以至于当大船起锚,贾敏和林如海在舱房里见到“送行”的童毅时,差点惊掉下巴。

    童毅给未来岳父岳母一人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道:“叔叔婶婶请用茶。侄儿想了想,应试要趁早,还需早日上京多多采访大儒明臣才是。”

    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喝茶的黛玉看着贾敏和林如海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倒在榻上。

    以至于半个月后,在通州码头接人的贾赦、贾琏父子,还没看见黛玉、贾敏,先瞅见了船头玉树临风、飘飘欲仙的童毅和林如海。

    贾赦疑惑脸:“没听说你姑父啥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贾琏:……

    明明是女婿好不好!

    贾琏仔细瞅了瞅童毅的神采形容,再看看岸边瞅见童毅和林如海群情汹涌,几乎要晕倒的妇人姑娘,对比家中虽然色弱春晓之花但也真的人比花娇的宝玉……

    贾琏确认二叔亲上加亲的美梦要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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