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两林两贾不同心,鸳鸯交颈不盖被

    “怎么样?听得清吗?”五短身材,下巴上一个大痦子的胖师爷追着身边耳朵恨不得扎进铜管里的青袍官老爷追问道。

    贾珍说话总是压低声音,虽然那房里布置了有拢音功用的传声铜管,到底也不能平白将声音放大。那五品官本就听得极为吃力,也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家父”“桃花”的话,还在暗忖,这几人里也就贾珍的爹还活着,莫不是贾敬老道老树开新花了?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五品官正焦急,却被自个儿老爹连声追问,忍不住拧眉回首怒道:“本官正听着呢……”

    话才出口就发现老爹脸色不对了,五品官老爷立觉失言,可是覆水难收,只能干咳两声道:“爹,儿子不是着急嘛,无意冲撞您……再说,不是您说得,穿着官服时候咱们就不是父子而是县官和师爷嘛!”

    却原来这五品官名唤林仡,他那个胖师爷爹名叫林改,两人说起来和林如海还有几分亲缘关系,只是,实在太远,无从追溯。说起来,林改的姑奶奶和林如海的外姨婆曾经是姑表姐妹……总之是已经远到都不知道怎么论交情的关系。

    这林改其实是个有点文墨的人,年少中举,只是时运不济,屡试不第。最后一次春闱的时候,儿子林仡都能和他同时下场了。恰好父子俩都是练的柳体,虽是应试文章,好歹有些平日痕迹,两份试卷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说来也怪,林改之前十几年都考不上。并非科场黑暗,实在是他紧张,每次下场都发挥不好。偏偏这次儿子林仡来了,他就如有神助,下笔如飞,妙笔生花。而林仡到底年轻,凭运气一路走到春闱,真正要拼才华的时候就露怯了。

    最后交卷前,林仡试卷还空着一大片,四道题只答出两道,还有些胡编乱扯、风马牛不相及。

    而林改却是下笔千言、力透纸背且鞭辟入里。离退场时间还早,他就答完了,林改觉着这遭无论如何能中。

    林改志得意满就有工夫去看恰好坐在他斜对面隔间里的儿子了。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好嘛,儿子满头冷汗,夹衣都湿透了,冻得嘴唇煞白、两股站站,却犹未觉,只直着眼看着桌上试卷,眼神都快魔怔了。

    不好!儿子这是得了和他一样的病症。想想自个儿为科举蹉跎的这十几年光阴,林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儿子和自己一样成为白头考生,今后再和孙子同时下场。

    林改咬咬牙,猛地站起身,差点带翻桌案,却把砚台滚到地上,墨水飞溅得到处都是。半边考场的人都被他惊动了。

    考官和巡逻兵士立时赶过来查看,见林改花白头发,表情迷茫,只当又考疯了一个就要拉他出去。

    林改忙道:“莫拉我莫拉我,我是林仡,我一时魔怔了,这会子已经好了。烦劳这位兵士小哥帮在下把砚台捡回来,在下考卷还没署名呢!”

    考官示意兵士去把林改的砚台捡回来,探头看了看林改的试卷,见果然整洁齐正、言之有物,却未曾署名,想着结个善缘,便提醒他道:“林仡吗?快把名字写上,莫误了本场。”

    林改点头不迭。

    对面林仡却早已目瞪口呆,父亲大人这是要——

    考官走后,林改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儿子,重重点了点头,饱蘸浓墨,模仿儿子笔迹写下“林仡”二字。

    林仡也鬼使神差地写了父亲林改的名字。

    交卷的时候,考官要核验考生户籍、名姓,确认与试卷上一致才行封卷。

    恰好,林改和林仡两人身为父子,自然籍贯家乡出身经历全都相同,名字相似,又都刻意模糊了笔划间的区别。考官验卷时,两人都装得摇摇欲坠。考官随便扫了一眼,也就封了卷。此遭作弊竟就让他们成功了。

    后来,林改果然中了,名次还很不错,二甲三十六名。

    林仡替父参加殿试,果不其然却只得了个孙山之位,捞了个同进士、如夫人出身。

    林改妻子颇善经营,家里有几分余财。林仡虽然名次不好,那也是进士,林改张罗着替他去吏部跑官,最后竟也得了个原籍金陵附近县城的县令当当。

    但是林仡打小就在读书,学习四书五经,对世情俗务一窍不通。名义上是他去赴任,实际却是林改当师爷,处处为他出谋划策、张罗计较。

    因着林仡无能,却有自知之明,会守拙,倒幸运地从三年前的惊天大案里全身而退。作为金陵下辖诸县中硕果仅存的县令,林仡还得到了晋升。后来更是莫名其妙与三皇子党攀上了交情。

    这不,赶巧工部有个员外郎的空缺,林仡竟然补缺进京了。

    林改却是知道京城水深的,唯恐儿子行差踏错丢了性命,不敢带太多东西,只是轻车简从上京,余下礼物、随从却嘱咐了夫人带队随后送来。

    恰好,两人和这通州驿站的驿丞有旧交,打点之下,就住进了西边跨院。

    两人饭后消食,走门散步时候,恰好看见林如海一行人大包小裹得进来。林如海是江南风云人物,谁不认识?再加上两家还有些亲戚关系,林仡一眼看见林如海,立时拉住父亲,藏到附近树后,直到看见林如海等人进了正中跨院,急忙赶回房中。

    林仡进屋就问道:“父亲,可有什么方法让我能听见隔壁院子说话的声音?”

    林改狐疑地望着儿子,想要个说法。林仡却把嘴闭得死紧,多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林改就猜测肯定和儿子这些日子和三皇子党的私下往来有关,不赞同地摇摇头。

    林仡却异常顽固。

    林改无奈,只得在墙壁上摸索起来,直到摸到一块凸起,方停下,左右拧了几下,竟给他找出了一个铜管。这才有了后头的林仡偷听之事。

    见儿子真的把“县官与师爷”的话当了真,还整日介在自个儿面前穿着官袍,林改头一次后悔起当年的决定。

    林仡却顾不上父亲的小心思,见林改默默站在角落不说话,唯恐错过重大信息不能去三皇子处邀功,只能作罢,转头接着偷听。

    却不知,林如海也想到了此节。

    林如海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炕几上飞快写道:“何人求药?”

    贾珍竖起三根手指。

    三皇子?林如海眉心疙瘩不松反紧。

    当初江南的事,三皇子就派人参与抢夺、刺杀黛玉和童毅,后来他们审问良久也没问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要说是为了三皇子在江南的势力,比起大皇子的一手遮天,三皇子那小打小闹实在不值一提,就连皇帝都没有单独叫了三皇子去训斥。要说是为了栽赃陷害,挑拨离间大皇子和义忠亲王的关系,那三皇子也太笨了,派印着三皇子标记的心腹前去,傻子也不信啊!故而,这几年,林如海和童谦益虽然都防备着三皇子,却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只是,不曾想到,他才回来就遇见了三皇子找到自个儿岳家门上。

    “敬兄何意?”林如海再写。

    贾珍摇头,“父亲欲借病推脱。”

    “且——”要说的话太多,贾珍干脆拿着纸笔,笔走龙蛇写道:“侄儿近日射圃,几位皇子府中均有幕僚参与。且有人在打听您侄孙媳妇身世。”

    这却是说的秦可卿了。

    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却天生一股风流胎,有兼美之貌,如此这般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出身平平?

    秦可卿实乃先帝时以谋逆罪论处而满门抄斩的顾命大臣之孙女。那顾命大臣权势熏天、功高盖主,最后被幼帝族诛。只是可怜秦可卿之母,即将临盆,出身亦是名门,与当时主持抄家事宜的义忠亲王曾外祖父有亲,且恰在行刑前分娩。义忠亲王曾外祖父一时不忍,便让牢头将女婴送出了天牢,送到养生堂交给了秦业抚养。

    秦可卿一介女流,且万事不知,从小困在深闺,又早早嫁人,就算背着这样一段血海深仇,时过境迁,也早已无能为力,论理不该引起旁人猜忌。

    再说,私藏朝廷钦犯只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罪名,端看圣意如何。林如海一时亦猜之不透。

    贾敏却是不在场,不然她定会联想到按书中原文,秦可卿的死期也就是今年秋冬之际。

    既然想不清楚,索性便不再想。林如海提笔写道:“待我进宫面圣后再说。”

    贾珍连忙起身,和贾蓉一起躬身向林如海长拜。

    林如海拦住了。

    几人又说几句闲话,把写字的纸都烧干净,灭了纸灰,贾珍、贾蓉方才离去。贾赦却还没走。

    林如海问他道:“大哥,可是你领着珍哥儿父子来的?”

    贾赦急忙摇头,“是他们听说,我要出京接你们,巴巴跟了来。我原不知他有这等麻烦事,我要是知道——”

    “知道又该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咱们可是同宗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如海先是敲打了贾赦,后道:“这事也并不麻烦,敬大哥并非不能处理,不过是看子孙不争气,借故惊醒他们罢了。我看倒是那侄孙媳妇的事,有些古怪。”

    贾赦听说提到秦可卿,不由摸了摸鼻子,踟蹰着道:“那个,如海你没见过。这个侄孙媳妇长得十分标致,珍哥儿那人你也清楚,男女之事上有些没计较……”

    贾赦立身不正,自己也是个好色的,没少觊觎贾母房里姑娘。不过,他到底从没对贾琏屋里人动过心思。对贾珍的行为,也有些看不上。天底下美人那么多,贾珍上赶着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赦大老爷表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啊!

    林如海却是头回听说这件事,惊得目瞪口呆,傻乎乎追问道:“贾蓉知道吗?”

    贾赦难得能用看傻子的眼光去看林如海,沉醉了会,才道:“老子为大,蓉哥儿就是知道又能怎样?告诉他爷爷去?别看贾珍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什么敬大哥是被逼无奈,我看啊,他就是醉心炼丹问药,旁的事全都不理。这次旁人求药,还不定是因为什么呢!”

    贾赦倒也有他聪明的时候。

    林如海这还没进京呢,头就开始疼了。

    糟心亲戚一大堆,这可怎么是好?

    偏偏傻大个贾赦还不知道,他也是林如海的糟心亲戚,贼兮兮凑近林如海问道:“江南多美人,我看你身边却连个标致丫鬟都没有,是你——还是妹妹管得严?”贾赦为了之前码头上闹出的乌龙,想要扳回一城,装作关心问道。

    林如海面无表情看着贾赦在自己腰腹间流连的眼神,恨不得上手掐死他——爷行着呢!一夜七次,不……为什么话题会跑得这么偏?

    贾赦还要再问,林如海干脆仰天打了个哈欠,也不管贾赦愿不愿意,直接把人推出了院门。

    等到林如海回屋,贾敏已经满脸怨念地等候多时了。

    林如海赶忙更衣洗漱,脱衣上炕,搂着娇妻,咬着耳朵把前事细细说了。

    至于偷听的林改和林仡父子,驿丞还想活命,卧房里是没有机关布置的。

    黛玉听到说三皇子欲访仙丹为皇帝延年益寿,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恐怕这不是想给亲爹治病,而是要让爹爹早日归西吧?

    不过,皇帝未立太子,红楼梦里也没明确写新帝是谁,只知道元春忽然就从皇后宫里的女官变成了新帝的贤德妃。那么,如果当今暴毙,谁能顺利登上皇位呢?

    贾敏不敢宣之于口,只巴巴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却抑制不住回想适才贾赦盯着他腰腹看的眼神,又被贾敏这般“火热”地注视,某簇邪火蹭蹭蹭地往上蹿,烧得他脑子都快不清醒了。

    “那个,娘子,天晚了,咱们歇息吧!”林如海喑哑着说道。

    贾敏的大脑却正进行超负荷宫斗运转,无暇旁顾,压根没发现某只孔雀开屏般明显的示好。贾敏推推林如海,神秘兮兮地道:“你说那位是不是有心思要立储了?”

    立什么储?林如海还没转过圈,就见贾敏拱进了他怀里,扒着他耳朵嘀咕。

    现实版夺嫡哎,贾敏简直兴奋得睡不着觉。

    同样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林如海:……

    屋外头,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呜哇呜哇——”拉着长腔叫唤。

    贾敏不耐烦地一挥手,“野猫就是爱叫、春,烦死人了!”

    叫、春的凡人林某:……

    院子里,扶绿已经起身,呼呼低斥着撵了猫走。

    而今夜,对姓林的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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