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敏姑妈彩衣娱亲,林妹妹科考文章

    不眠夜过后,众人再度启程,直奔京城。

    京城在望,林如海举目远眺,只见码头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但官船停泊的码头前却被划出了好几块空地,分别用帷幔遮了起来。

    显然是有高官贵戚的女眷们在此。

    林如海看看罗受成,罗受成摇头表示不知。他再去望贾赦,贾赦摸着胡须,想了想,道:“莫非邢氏她们也来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既是长辈又是女眷,不便由林如海接待。林如海便转去船舱里告知贾敏。

    贾敏也没想到邢王二位夫人会亲至。毕竟原本里,她都死了,黛玉戴孝进京,孤女投亲,贾母也只是派了老嬷嬷来接。贾赦、贾政是长辈就算了,贾琏这个表兄都没来啊!

    怎么这一回,她和林如海一道回来,待遇就差了这么多?

    贾敏满脸不解地走上船头,却一眼看见岸边黄布帷幔里走出一个黑衣白袜,足踏芒鞋,头戴逍遥巾的女冠。

    细观形容,那女冠竟是许久未见的苏雪香。

    贾敏震惊不已,苏雪香何时出家了?

    贾敏顾不得再想王夫人等人如何“前倨后恭”(王夫人:那是上辈子的事,我这次明明没有好不好?)。船甫一靠岸,贾敏也不管黛玉、宝儿了,被扶绿搀扶着下船,直奔苏雪香而去。

    其实是思女心切、等候不及,亲自跑来了,却因为手脚不麻利还没来得及从帷幔里出来因而大家都不知道她来了的贾母和已经迎到面前,却被贾敏选择性无视、直接擦肩而过的王夫人:……

    贾敏一把握住快步迎上来的苏雪香的手,皱眉问道:“你如何竟出家了?可是王爷他们待你不好?我就说你干嘛非要回京,咱们的商会……”

    苏雪香怕她越说越多,忙止住道:“几年不见,姐姐性子怎么越发急了?我并未出家,实乃居士,最近在清风观清修,闻说姐姐、姐夫、黛玉并童姐姐夫妇、宝儿都来了,冒冒失失就跑来迎接,还望姐姐们不要见怪。”

    童惜照顾宝儿慢了一步,此刻也走上前来,接过话头与苏雪香叙阔。却推了推贾敏,示意她往后看。

    贾敏一回头——坏了!

    身后宝蓝帷幕之前,贾母扶着李纨和凤姐的手呆愣愣望着她,花白的发丝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林如海和黛玉也正尴尬不已地看着她……

    贾敏:我可能是史上最不负责任、最会得罪人的穿越贾敏了!

    再顾不上什么名门淑女的规范,贾敏冲着贾母就是一声欣喜若狂的“娘啊——”

    并伴随慢动作飞奔加乳燕投林的姿态,简直浮夸得不像话!

    贾母眨眨眼,觉得一定是她老花眼更严重了。适才那个眼神冷淡冷漠冷酷、目中无情无人无她的贾敏,一定是她看错了!

    王夫人:呸,装,接着装!

    李纨和凤姐却识相地让开贾母身边位置,由着贾敏挤进来,搂着老母亲的腰,脑袋埋进贾母胸口,红着眼圈撒娇。

    贾母:嗯,没错,还是熟悉的味道。

    站在林如海身边的黛玉都被贾敏挤得没处儿站了。看着母亲那般声情并茂,黛玉觉得她也应该有点表示,可是真的不熟呀!

    最后,只能以袖掩面。

    “呜呜……母亲,女儿不孝,多年不曾膝下侍奉。呜呜,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呜呜,大哥来了,母亲您也来了,我、我想父亲……”贾敏呜呜噎噎地道。

    贾母听见贾敏想念贾代善的话,立时被勾动情思,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老泪纵横。

    李纨、凤姐等人见状也跟着抹眼泪。

    王夫人看看左右,垂了头。

    那边厢,林如海不好意思地冲另外一波迎接的人拱手。

    原来义忠亲王打听到林如海近日进京,也派了大管事每日来迎候。

    那大管事知道林如海事繁,留下人手搬抬行李打点车马传过义忠亲王的话就告辞了。

    剩下童惜夫妇和苏雪香,本就是自己人,不拘俗礼,叙阔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贾敏顾不上,苏雪香等人就先与林如海、黛玉示意,也要自便。

    童惜冲童毅招手,童毅假装没看见,小手却背在身后摆呀摆。童惜知道他的意思,哑然失笑,随他去了。三人联袂而去,各自安置不提。

    这边厢,贾敏见勾动了贾母的眼泪,便不敢再哭,转而破涕为笑,喜滋滋拉着黛玉的手,让黛玉认人。

    “瞧我,光顾着哭!快,玉儿,拜见你外祖母!”贾敏用帕子擦眼角,心底大赞凤姐敬业——彩衣娱亲什么的,真不容易啊!

    黛玉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贾母等人都凝神望去,只见黛玉身姿如柳,看去弱不禁风,眉宇间却有天生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刚毅之态,顿时消解了柳枝的浮浪随波,多了三分能屈能伸、磐石不转的韧性。

    端的是如莲如竹,妙性天成。

    贾母爱得不行,赶紧拦住,扯过黛玉搂进怀里,一通揉搓并“心肝儿肉”的呼唤。

    李纨、凤姐也都惊异于黛玉神采,跟着夸赞不休。

    只有王夫人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身后搬运行李的林府下人们,愈发显得她刻板寡恩。

    贾赦看了半日不见邢夫人,忍不住问道:“邢氏何在?”

    凤姐忙道:“临出门的时候,东府里蓉大奶奶病情突然转重,珍哥媳妇顾不过来,母亲去帮忙了。”

    后面站着的贾珍、贾蓉听见这话都面色一白。

    贾敏昨夜太激动,光顾着想皇帝有疾,皇子炼丹的事,都忽视了林如海提到,有人在打听秦可卿的身世。

    这会子猛地听说秦可卿病重,贾敏掐指一算,秦可卿的死劫可不就应在今年嘛!

    “既然如此,咱们别在这里刮风了,赶紧回去吧!”贾敏挽着贾母就要登车。

    林如海这才得隙凑上前来,言说女婿僭越,竟劳动岳母大人亲迎。然皇命在身,还需先行进宫面圣,再去岳母家中拜见。

    贾母看林如海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此刻又听见林如海说马上就进宫面圣,心里越发欢喜。

    要知道回京述职的人,虽然都第一时间递牌子请求进宫,但是能确信当天就会得到召见的只有天子心腹、朝廷肱骨。

    “快去吧!大事重要。”贾母十分体贴,虽然大热的天,还伸手帮林如海紧了紧衣襟。

    林如海离去。这边厢贾敏缠着贾母,牵着黛玉上了贾母的马车。王夫人、凤姐、李纨三人一辆车,余下丫鬟、婆子另坐。

    贾赦、贾琏、贾珍、贾蓉都骑马跟随。

    林府管事、丫鬟、婆子,除了陈显家的和扶绿、剑痕留下伺候,其余人在林福带领下运行李回京城林府安置。

    众人都有分派,最后却剩下了童毅。

    童毅也不客气,问林福借了匹马,悠哉哉跟在贾琏身边。

    贾琏好奇,莫非林妹妹当真已和童小子定亲,不然怎么姑姑回娘家,他也要跟着?

    童毅看出了贾琏的疑惑,哈哈一笑揭过——笑话!他早打听了,除了甄宝玉那个狗皮膏药假表哥,黛玉在荣国府还有个嫡嫡亲的真表哥贾宝玉!

    童毅表示:姑表亲什么的,最讨厌了!

    笔下絮叨,脚程却快。

    转眼一行人就到了荣国府,大门外赖大已带着府上有头脸的管事、婆子们躬身迎候。

    贾敏等也不下车,直接从偏门进了院子,才是下车换轿,径入贾母院中。

    院门首,鸳鸯带人早早迎出来。

    贾母拉着贾敏的手,一路指给她看。一会儿说贾敏送的寿山石有灵性,雨天常云气蒸腾;一会儿说那仙鹤乖觉,只肯吃她喂的东西;一会儿又说这糊窗户的纱独特,和茜香国特产类似……

    浑似满院子吃喝用物都是贾敏送的!

    管事的王夫人脸色越发难看了。

    好不容易众人进屋坐定,鸳鸯端上茶来。

    贾敏还没入口,贾母又道:“你送的这茶味浓,我老人家口重,喜欢喝。你孩子家家的,喝了恐怕睡不着,鸳鸯去换一盏。”

    鸳鸯就要来换,贾敏忙拦住道:“果然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母亲没看见,玉儿都这般大了嘛!”

    一句话将关注点引回到黛玉身上。

    黛玉这会儿正盯着坐在下首的童毅瞧,好奇他怎么也跟来了?

    童毅冲黛玉眨眨眼,雷打不动,示意我久仰荣国府大名,来参观参观。

    两人正眉来眼去,恰被贾母逮个正着。

    贾母随着黛玉目光看向童毅,立时惊为天人!

    真好标致一位少年!

    此时的童毅身量都已长开,五官俊挺深刻,如刀削斧凿。一对剑眉更是斜飞入鬓,愈发显得整个人神采飞扬。那双明眸,褪去了幼时的稚嫩,多了三分成竹在胸的了然和看透世事的豁达。圆融处赛转世佛子,洞明时犹圣光烛照。

    且因天热,童毅一身宽大纱衣,只用一条绿绦系住。压裙之物除了贾赦昨日送的玉佩,便是一柄长剑。

    朴实无华的剑鞘亦难掩宝剑名器寒光。

    贾母这些年都呆在府里,很少出门,见到的都是贾琏、贾宝玉、贾蓉这等脂粉气十足的富家公子,已许久不曾见到童毅这般朝气蓬勃、意气飞扬的少年人了。

    贾母情不自禁脱口赞道:“这是哪家儿郎?怎地这般好看?”

    童毅赶忙上前行礼,“小子姓童,乃——”

    不等童毅说完,凤姐已惊喜地道:“莫非阁下便是江南巡抚童谦益与名侠孟秋白之子、江南府试新科会元童毅?”

    其实凤姐早就注意到童毅了,实在是以童毅的人品相貌,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凤姐悄悄叫过贾琏问了,知道童毅出身、才华样样了得,早暗暗生了巴结的心思。见童毅要自报家门,唯恐他谦虚谨慎、语焉不详,以至府里有人眼高于顶,信以为真,小觑了他,惹出不快,急忙给他捧场。

    其实却是凤姐想岔了。

    童毅才不会谦虚呢,他巴不得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所有人见了他就自惭形秽,望而却步,进而认为普天之下也就他能配得上黛玉。

    两个人的心思正好歪打正着,童毅也就笑眯眯默认了!

    因着贾敏也说林家与童家乃通家之好。从前书信往来中,贾府众人也都知道贾敏和孟秋白、童惜等人一道做生意,王夫人还就此酸溜溜地说过贾敏不顾身份,有失体统。因此众人也就不把童毅当做外人,还巴巴请来了三春。

    童毅大大方方与众人周旋,对答如流,进退有据,更叫贾母狠是吃了一惊!

    不止是童太傅和孟大儒的孙子/外孙,还生得这样好相貌,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还早已是会元!贾母觉得,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贾母越看越爱,忙叫过童毅,一边一个拉着他和黛玉,问道:“你父母可都安好?今年多大了?可有——”

    贾母差点脱口问出“可有定亲否?”幸亏及时忍住。

    童毅风度翩翩地答:“扰您清闻,小子忝生十六载。”

    才十六岁就已高中会元?

    再想想自家还只会吃丫鬟唇上胭脂、至今仍只是在家学里厮混的宝玉,贾母面色一僵。

    恰好此时贾敏环视一周,见三春俱在,独缺宝玉,不由问道:“宝玉呢?想来宝玉如今也是翩翩少年佳公子了,我这姑姑还不曾见过呢!”

    本来贾敏是在夸宝玉,且所夸之语听着也十分寻常。可是放在童毅面前夸,味道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贾母、王夫人连带一众荣国府女眷们都头一次为别人称赞“天生带玉”的宝玉而感到微微脸红。

    好巧不巧,贾宝玉还在这时候掀帘子进来了。

    “祖母,听说姑姑和林妹妹来了,我特来拜见。”宝玉刚下学,衣裳没来得及换就奔来了。

    童毅和黛玉一齐起身扭头看去。

    动作说不出的默契与一致。

    这下子换贾宝玉惊为天人了!

    一个是“曾见过的妹妹”,一个是“琼楼玉宇里的谪仙”,直把宝玉看呆了眼。

    “这、这个——”宝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和童毅的丰神俊朗一比,愈发落了下乘。

    不自觉在心里做对比的荣国府众人:……

    只有黛玉神色如常,她都习惯了,毕竟头一回同时见到她和童毅的人少有不结巴瞠目的。

    贾敏却以为他又要说那句流传千年的搭讪名言,忙打断道:“哎呀,这就是宝玉吧!玉儿,快见过你二表哥。”

    又转头对宝玉道,“这位是童代巡抚的公子,姓童名毅,长你几岁,你叫童哥哥就行。”

    童毅:我能说不行吗?

    宝玉却从善如流,先给贾敏行过礼,再和童毅见礼,最后才是与黛玉厮见,礼数倒也周全。

    童毅、黛玉、宝玉加上三春六个小的在一处闲聊。

    贾敏和贾母等人说话。

    贾敏见李纨和凤姐一直站着,连忙让陈显家的搬凳子给两人坐,又拉着她们问起贾兰的功课和巧姐的饮食。

    完全一派荣国府女主人的架势!

    偏偏李纨和凤姐还都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更加显得枯坐一旁的王夫人真真成了外人。

    王夫人恨得牙根痒,但是好歹仍有理智,知道贾母最宠这个女儿,不然也不能巴巴跑到码头去接人。她要是胆敢无缘无故触贾敏的霉头,贾母都能吃了她!

    可是,知道归知道,王夫人心里还是压不住这口气。

    一个出嫁多年的外嫁女回了娘家还一副女主人的做派,何曾把她这个嫂嫂放在眼里过?

    周瑞家的站在身侧,发觉王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都引起贾母,连看了她好几眼,偏偏王夫人半点不曾发觉。

    急得周瑞家的轻轻推了推王夫人,低声道:“看看二爷……”

    言下之意却是贾敏再好,她不是没儿子嘛!

    王夫人脸上登时雨过天晴,再看向贾敏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骄矜与自傲——哼!你再会做生意又怎样?再能经营又怎样?娘家再得势又怎样?哼!你没儿子啊!没儿子你早晚也是个绝户!

    王夫人越想越痛快,木板似的脸上竟攀上了笑纹,看样子几乎就要笑出声。

    旁边周瑞家的看着王夫人神色几变,忽喜忽悲,心中惴惴难安,深恐是贾敏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王夫人嫉妒成狂,失心疯了!

    吓得她几乎又忍不住要“打醒”王夫人了!

    那头儿,宝玉可没发现他母亲脸色异常,只听见贾敏问贾兰日常读什么书?宝玉鬼使神差地忽然扭头问黛玉道:“不知林妹妹平素在家里可读了什么书?”

    三春都被宝玉问得一愣。宝玉不是最不耐烦读书的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贾敏虽然在和凤姐等人说话,心神还是在黛玉这边,听见这话,立刻转过头来。

    黛玉笑了笑,“四书五经也都看过。圣人之言,稍有研习,百家经义也略通一些,不过自然不敢跟宝二哥相较。最近因童哥哥科考,我倒是看了不少文章,在立意破题上,自认有些心得。虽然女子不用科举,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儿之思,兴许和宝二哥想法不同,倒也能助你另辟蹊径。不过要论起科考文章,还是童哥哥为内中翘楚,宝二哥是要找人讨论、切磋吗?”

    黛玉两眼放光,侃侃而谈,且自言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并经义著作都有研习,似乎对策论文章、科举做官尤其感兴趣的模样。

    不提一向不喜经济仕途的贾宝玉,就连看惯了黛玉和童毅吟风弄月酬诗唱曲的贾敏都愣住了!

    这剧情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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