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凉走进试镜的办公室内。
办公室内横了一张桌子，桌子的两侧分别坐了三个人，正中间坐了一个外国黄胡子小老头。
她明显能感受到那个外国黄胡子小老头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一亮。
他用法语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女孩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梁凉微微一笑，用法语回敬他：“谢谢。”
他有些惊讶：“你会法语？”
“是的，先生，我已经学了七年的法语。”
梁凉的发音带有浓浓的巴黎味儿，以前在外国语读高中时，可供学生选择的外语不只有英语一门。
像方卓扬，就还会一口流利的法语。
她为了能和方卓扬多些共同话题，二外也选了法语。
他们的法语老师是个巴黎来的优雅老女士，说话总是拿腔拿调的，不过，显而易见，面前的黄胡子很吃这一套。
黄胡子望着她，笑得更欢了。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些日常的聊天。
“会不会做法国菜？”
“会。我最拿手的是可丽饼，尤其喜欢加很多很多的黄油。”
“去波尔多的酒庄参观过吗？”
“没有，我只去过巴黎。但如果您这次让我试镜成功了的话，我不介意把这笔片酬拿去波尔多潇洒一次。”梁凉冲他调皮地眨眨眼。
黄胡子被她逗笑了：“好啊，希望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
他们的法语翻译全程没有插上一句话，只把黄胡子最后心满意足拍着桌子说的那句话翻成中文告诉场内的其他人：
“你们这位代言人小姐实在是选得太好了！”
之前一直没吱声的几个品牌部领导，一脸讶异地面面相觑。
这个导演是他们特地从法国挖过来的大牛，本来还担心怕他看不上梁凉这种绯闻缠身的十八线小明星，到时候该如何跟方总交代。
没想到，进展竟会如此顺利。
梁凉自然知道黄胡子为什么会对她满意至此。
逸通科技的本部是在法国，最近两年才在方卓扬的带领下崛起。
今年，他们将最大的子公司设立在大中华区，目的就是要将手里那些先进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运用于中国广袤的家电市场。
秤砣虽小，力压千斤。
梁凉在来之前做了功课，这次逸通主推的是智能语音家电。
所以他们微电影的内容，自然也是与家电有关。
故而，黄胡子问的那些日常问题，其实句句都是试探。
当然，试探的结果就是，她进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法语，与逸通的定位不谋而合……
梁凉拿起剧本看了一下，她要试的戏份不多，大意就是类似多年前电视台放的那个广告：
“步X高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然后他们的“智能小拍”就会发出人工语音，进行智能讲解。
梁凉正准备进入状态，开拍。
门外却走进来一个人。
他进来的瞬间，场内的人都起身，冲他点头：“方总。”
方卓扬没说什么，视线也没有在梁凉身上停留片刻，径直走向品牌部总监让出来的主位，坐下。
“开始吧。”他说。
语气无波无澜。
梁凉定了定微恍的心神，算了，既然他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她还纠结什么。
她捏着嗓子，拿起pad，温温柔柔念台词：
“智能小拍，哪里不会拍哪里。有了它，再难的题，孩子也可以……”
未等黄胡子等人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却忽地顿住，又拿起“智能小拍”重新扫了一遍。
“小拍”用甜美的女声，念出答案：“12m.”
梁凉皱了皱眉，这次她没有用法语，而是用中文对几位逸通的领导说：
“答案好像错了。”
“不可能。”
出声的是策划部经理赵蕙，妥妥的文科生。
她从业二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直觉就把梁凉往那些为了通过试镜就花样搞事的小明星联系在了一起。
“你说不是12m，那你说正确答案是多少？”
梁凉又看了看题目，这道题是一道动能守恒+圆周运动+机械能守恒的大题。
是以前高考压轴题爱出的模式。
但她这八年来忙着四处讨生活，也确实很多年没碰过这些了，突然要她光凭着扫上一眼的工夫，哪里立刻能得出精确的答案。
梁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12m。”
赵蕙嗤笑一声：“你说不是就不是，凭什么？”
“我以前读书时几乎做遍了所有类型的机械能守恒压轴题，但从来没有做到过木板长度答案是12m的题。这个数字，太大了。”
她没有夸张，这是一种习惯性的题感，或者说，是数感。
即使时隔八年，她也能一眼瞧出这答案的不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卓扬，看着投影仪上的电子屏，沉思半秒，忽然开口：“她是对的，答案应该是1.2m.”
方卓扬一说完，除了一脸懵的黄胡子与法翻，所有逸通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呕心沥血研发、即将进入最后测评的智能语音产品，居然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究竟是Parsing、Translating，还是最开始的Retrieving出了岔子？
然，不管是哪个环节，这种低级的、致命的错误，都不应该出现。
尤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被一个看着就没文化的十八线女演员所指出。
“方总，要不今天的试镜就先到这里吧。”赵蕙向方卓扬请示，她虽然语气平静，实则看向梁凉眼里仿佛淬了冰。
不用想，梁凉也知道，今天算是打了资本爸爸的脸，这事儿估计得黄。
结果黄胡子却冲她咧开嘴，用法语对她笑着说：“N\'aie pas peur. 我很欣赏你这样的蔷薇女孩，有芬芳有荆棘。”
说完后，他还特地嘱咐法翻不用把这句话翻译给方卓扬他们听。
透！
不愧是浪漫法国佬。
瞧瞧，都说的什么话啊，又是芬芳又是荆棘的。
梁凉也正准备回他。
方卓扬却忽地用法语回他：“我也很欣赏。”
而后，黄胡子与他，两人相视一笑。
梁凉：“……？”
她起身，收拾好包，和黄胡子约定好正式拍摄的时间地点，就往外走去。把场地留给逸通接下来遴选微电影的女二号。
只是，在她出门后，方卓扬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两个人，男俊女靓，一前一后，不过半步的距离，出现在走廊上，引得那些等候面试的女孩，纷纷侧目。
梁凉不自觉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终于，走到了电梯口。
很好，寂静，无人。
甩掉了那个讨人厌的方卓扬和那群女人的八卦视线。
梁凉踏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只白净的、男人的手却突然伸过来，横在电梯门中间。
再往上，就是方卓扬那张利落清俊的脸。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她目光如何躲闪、看向什么角度，光滑的电梯内壁都会把他那张冷脸，一清二楚地照在她眼前。
梁凉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别扭感，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把心里的话直接了当地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方总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前天宴会是这样，今天试镜也是这样，不就是八百年前和您早了个恋吗，我们也没发生过什么，顶多就一学习互助小组，咱本本分分地当个彼此世界里的阴间人不好吗？！”
方卓扬闻言，神色未变，只是冲她挑挑眉：“梁小姐在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上面写的字吗？”
“啊？”
叮——
电梯恰好停在二十八层。
梁凉愣住，她没按啊。
“出来。”方卓扬扯扯领结，信步走出去。
梁凉跟着走出去，方卓扬转身，用眼神示意她往后看。
电梯旁边的“总裁专用电梯”几个字，红得亮眼。
“…………”
呃，刚刚走太急，实在是没注意到这几个字。
然而，她表现得越局促。
方卓扬的嘴角，反而扯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过来把合同签了。”
梁凉认命地跟过去。
他的办公室在二十八层的最角落，但占据了整层楼视线最好的位置。
安静，空旷，向阳。
外间坐着一位衣装得体的女性和西装革履的男性。
应该是他的助理。
他们见到他的时候，起身，恭敬地喊：“方总。”
他点头示意，然后再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梁凉跟在他后面，走这一路，才知道，从前那个斯文严谨的少年，在长大后，究竟被光阴打磨得有多优秀。
端方，沉稳，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所谓上位者，大抵如此。
方卓扬从桌上拿起一分文件夹递给梁凉：“合同电子版昨晚已经发给你的经纪人看过了，你再看一遍，如果无误，签字就可以了。”
其实姜吸血和法务过目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梁凉直接翻到文件最后一页，正准备签的时候，目光瞥见三个字：
“方卓扬。”
字和人一样，遒劲端方。
梁凉顿了顿，莫名地，没有用当初姜吸血所谓的帮她花高价请人设计的“艺术签名”。
她老老实实用干净的行楷写下自己的名字。
“方卓扬。”
“梁凉。”
两个名字，上下挨在一起。
像很多年前，月考成绩张榜的时候。
学校把每个人的成绩都打印出来，教务处用标准的行楷字体，把年级前一百打印出来。
梁凉与方卓扬两个人的名字总是一前一后挨在一起。
红底黑字，配上两个人的照片，好看的眉眼，登对得仿佛结婚证。
有同学起哄：“流水的第三名，铁打的前两名，这俩怎么不凑一对得了。”
就这红榜前一句无心的玩笑，到后面，还当真流传出一个夸张的版本，说这俩毕业就领证……
梁凉把笔搁下。
有些想笑。
算了，就他们当年分手时的那惨烈模样，还领证呢——
残疾证还是火化证？
“合作愉快，梁小姐。”
方卓扬接过文件夹，放到桌上，冲她伸出手。
“合作愉快。”
梁凉犹豫了一下，覆上了那只指节分明的手。
干燥的暖意传来。
梁凉触电般，松了手。
转身，逃也似地离开总裁办公室。
“梁小姐，三月二十号，逸通新品发布会，别忘了。”
“好。”
啪嗒——
总裁办公室的门关上。
方卓扬翻开桌上的文件夹。
他望着白纸上的两个签名。
久久不语。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每当他路过那张喜气洋洋的红榜时，看着上面两个并排的名字。
是真的想和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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