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太监的大力宣传之下,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晓得, 喝上寒山宫的一杯菊花茶,头不疼了, 腰不酸了,一口气能从东宫跑到西宫。心灵仿佛受到了洗涤,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一定是神女娘娘的庇佑。
春潮发现,最近在寒山宫门口徘徊的、偷偷张望的、假装路过的宫人多了起来。
明明是一处偏僻的宫室, 现在却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地段。
要是被寒山宫里的人看见了, 他们先是尴尬的笑一笑, 然后像小鸟一样四处散开。等过些时候,你再去看,他们保准又溜回来了。
春潮忍不了,吩咐赵福和桃子各站一边, 然后猛的一推门,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群兔崽子, 跑的是真的快。赵福和桃子左边抓不住,右边也抓不住。最后两个人逮着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应该是软柿子, 好捏。
没想到愣是追了二里地, 从寒山宫一路追到砚斋,还是这小子自己跌了一跤, 才给赵福一个泰山压顶,摁在身下。
桃子插着腰,从后头气喘吁吁的走过来, 出气似的,去拍他帽子:“你跑什么跑,嗯?”
小太监也不挣扎了,只是赵福全身的力量都压着他,他实在是累的说不出话了。很艰难的,拽了拽赵福的袖子。大哥,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憋死了。
桃子看他脖子都红了,赶忙去推赵福:“起来,快起来,你要压死他了。”
赵福这才喘着粗气起身,还不忘揪着这小子的衣领往回走。
梅正捏着一块栗子糕,就看着两人昂头挺胸的往里走,身后跟着一个低眉垂眼,弯着虾腰的小太监。
她有些不解,就见春潮拿着鸡毛掸子敲一敲桌子:“说,你们在寒山宫门口晃悠什么呢?”
那小太监慌了神,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试图狡辩:“没有,就是路过,真的是路过。”
桃子作势要打他,“你还不说实话,做贼心虚,跑的比兔子还快。”
梅咽下最后一口,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不愿意说就回去吧。”
他是不敢对神女娘娘撒谎或是掩瞒的,红着脸说道:“咱们都是想来同娘娘讨杯茶喝的。”
梅诧异道:“喝茶?”
小太监便将前因后果说给她听,梅想笑,又怕伤了他的心。肃了肃神色,郑重说道:“下回我让人在寒山宫门口设上个茶摊,你们渴了、累了,来这里歇上一会都行。”
他面上浮现出无比敬佩的神情来,又给香姬磕头了几个头。春潮看他被追了二里路也不容易,直接将茶壶递给他,“喏,拿回去慢慢喝。”
在梅的吩咐下,第二日,寒山宫门口就支上了茶摊。宫人们很是规矩的排队喝茶,一人一杯,不推不挤。但是用过的茶杯总是来不及洗,寒山宫里也没有这么多茶杯,很让桃子为难。
于是......王宫里掀起了一股自带茶杯的热潮。谁兜里不揣个小茶杯,是要被人笑话、看不起的。而宫人们最大的快乐,就是得空跑到寒山宫门口喝上一杯茶。
其实,谁又缺那一口茶呢,无非是给心里寻个寄托,找点安慰罢了。
这一日,阿奴也来排队喝茶。前头的宫人看见大宦官站在后头,连忙让出位置。阿奴笑眯眯的,摆摆手:“来娘娘这里喝茶,不讲俗礼。”
春潮出来添水,正巧听见了阿奴这句话,故意酸他:“嚯,您还没改口呢,往后要叫娘子啦。”
阿奴两手一摊,看了看四周的宫人,回道:“该叫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还差不多。”春潮神情得意,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问他:“带茶杯了没?”
阿奴摇摇头,往前走了两句,轻声说道:“陛下派我来的。”
“你们章台宫连茶都不肯泡了?”春潮拎起一个茶壶,意思是让他直接带走。
“你这丫头,也忒笨了些。”阿奴将春潮拉到一旁,问道:“就良人那点奉例,哪里能供得起这么多人喝茶。夜里给你送过来,还是按以前的给。”
春潮心道这魏昱,还算有点良心。
阿奴又问:“娘娘身子好些了没?”
“精神是好多了,身上也长肉了。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哎呀,反正就是不太对劲。”
春潮讲来讲去,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阿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瞎感觉了,慢慢养着就是了,总能养好的。”
阿奴走后,春潮站在寒山宫的院子里,抱着胳膊,眉头拧的死死的。思索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虚弱?柔弱?病怏怏?
很接近,但都不是。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一团雾萦绕着梅。
哎,春潮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她叹一口气,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吧,敲了敲脑袋,往屋内走。
宫里的女人们都晓得寒山宫设了茶摊,小心眼的方婉然和魏英英,是不许自己的奴才去喝茶的,东 元宫就更不必说了。
倒是花弄影与陈文茵,每日看着自己的奴才,喜笑颜开的跑去喝茶,除了疑惑,竟然还有点想去看看。她们在宫里,每日除了去拜见王后,就是呆在屋里打发时间。进宫快有一个月了,连王君的衣角都没摸着,心里甚至偷偷怀疑过王君不行。
现下宫里出了这么有趣的事情,简直是要把她们的魂勾去了。但是如果直接问宫人茶是什么味道,实在是有点丢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心中十分煎熬。到底是什么样的茶,这么好喝,竟然如此勾人。
这日晨昏定省后,四人各自回宫。陈文茵喜欢走回去,在路上打发时间。没成想,碰见了花八子。她走在前头,陈文茵跟在后头,等到了前头,两人一左一右,各回各家。
又是平淡、枯燥、难熬的一天。陈文茵这样想着,前头的花弄影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一动不动。她心生疑惑,走上去刚要说话,就被花八子捂住了嘴。
“你瞧,我的新杯子,这可是内宫里的稀罕物件。”
“这有什么,你看看我的。这成色,这纹路,我托人从宫外买的,足足花了我两个月的月钱。”
“是挺好看的,赶明儿我也买一个。走吧,再不去可喝不上茉莉了。”
墙角传来两个宫人互相攀比的声音,就......为了一个茶杯。陈文茵与花弄影默默的听着,两人对视时,达成了一个共识。
今天,必须得去看看。
两人往寒山宫走去,门口喝茶的宫人给二人行礼后,也不喝茶了,目光里饱含着探究、疑惑、好奇。桃子一出门,看见两位娘子,吓的合不拢嘴,愣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她们。
这种时候,绝不能说是来喝茶的,不然太丢脸了。
花弄影反应快,说道:“我们来......拜见香姬。”
桃子记得这位说话的娘子,那日幸亏有这位娘子作证,事情才得以解决。她说话都要结巴了,赶忙将二人往里带,一路小跑冲回长生殿,嚷嚷着:“春潮姑姑,春潮姑姑!”
春潮掀开虾须帘,以为是外头的茶水又不够了,刚要说话,瞥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愣在原地。
陈文茵眨眨眼,春潮也眨眨眼。
桃子上前拽着春潮衣袖,小声说道:“两位娘子来看娘娘。”
“噢——”春潮这才回神,引着两人入座,让桃子去唤娘娘。
梅听完后也微微一怔,疑惑问道:“来拜见我?”
桃子点点头。
春潮给她们上了茶水点心,二人十分虔诚的端起茶盏,揭开茶盖,仔细观察茶汤颜色,先闻后品,慢慢的品。
梅出来时,她们俩还在回味。六目相视,陈文茵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花弄影紧随其后,两人拘谨的站着,谁都没好意思开口说话。
“恩......你们坐吧,找我有事吗?”
“没...没事,就是想过来坐坐。”陈文茵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梅的唇角微微扬起,语调平缓:“是来喝茶的吗?”
陈文茵手里攥着裙子,羞耻的点了点头。而一旁的花弄影就显得沉稳大气了许多,即使被看破,硬着头皮也得装下去。她端起茶,问道:“为什么娘娘的茶,口感如此纯粹?”
“心理作用。”
梅回答的果断,两人皆是一惊。
她没有掩瞒,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甚至不会烹茶,都是春潮与桃子在弄。”
“他们只是在这里寻求慰藉。闲站着喝上一杯茶,三三两两的叙话,短暂的逃离漫长且痛苦的生活。”梅看向呆楞的两人,目光深沉,淡淡一笑:“你们也是吗?”
被看穿了,言语痛击内心。
陈文茵与花弄影神情复杂,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梅无意伤害她们,她轻缓的笑声打破了屋内了尴尬,“众生皆苦,不必介怀。”
花弄影反问道:“娘娘也苦吗?”
“苦。”她说完这个字,沉默了一会,看着袅袅茶烟,仿佛是在说与自己听,声音散在空中:“我也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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