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火光冲天, 厮杀声、叫喊声、吼叫声振聋发聩。
猩红的火焰吞噬易燃的建筑, 乘着夜风到处肆虐，被炙热的上升气流吸入空中，扶摇直上。余烬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在空中跳着死亡的舞曲。
暗沉的血水在火光的映衬中飞溅, 脚下到处都是尸体，地精的、蜥蜴人的、食人魔的……还有人类和其他类人种族的。
早已没了什么阵型, 队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混乱的战场用不上太多的战斗技巧, 这只是一场纯粹的体力的较量。叶柔不断挥动手中的剑，她要做的只是比敌人倒下得晚一点。
两兄妹不见踪影，刑炎也在人流中被冲散, 唯独和叶柔在一起的只有刑雨。
“刑雨！”叶柔喊他，但他充耳不闻，焦急地寻找着弟弟的影子。
叶柔击退一只地精，有人上前替她挡住，得这片刻喘息的机会她急忙朝着刑雨的方向追去。
脚下的木板吱呀乱叫，在下方火焰的炙烤中变得脆弱。叶柔快步追上了被两只蜥蜴人拦住的刑雨, 挥动长剑, 将它们击毙。
“刑雨！”叶柔扯住他的手臂, 冲他大喊。
刑雨甩开她的手, 回身吼道：“我要去找我弟弟！”
叶柔用剑背重重地打了他的肩膀，打得他站不住脚，“你冷静一点！”
“我陪你一起找, ”她说，“但是我不想陪你去送死！”
“闭嘴！”刑雨开始攫自己的头发，拳头用力敲着头，不停地喊：“闭嘴！给我闭嘴！”
这闭嘴明显不是对自己喊的。叶柔察觉状况不对，去拉他，但又被他甩开了手。
“刑雨？！”
“滚！滚啊！”刑雨怒吼，双手按着自己的脑袋，额头青筋暴起，头痛欲裂，踉踉跄跄地扶着围栏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空，断裂的木板坠落应声粉碎，将下方的栈道也砸得断裂，岌岌可危。刑雨向上看，剧烈的头疼让他视线模糊，聚焦处叶柔趴在倾斜的地板上拉着自己的手臂。
身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叶柔想要把刑雨拽上来，可一用力，身体就跟着木板陡然向下陷落一点。
“碰！”
身后猛地一声巨响，食人魔的嘶吼声紧随其后，接着是几个人类的惨叫声。食人魔沉重的脚步砸得地板向下陷得更多，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对方正朝着这里横冲直撞。
叶柔又一次尝试去拽刑雨，木板断裂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近了，食人魔的动静更近了。
叶柔涨红了脸，视线对上刑雨的双眼。
“对不起。”
叶柔在心中轻念一声，松开了手。她迅速滚向一旁，再也承受不住力量的地板猛然断裂，连带着冲过来的食人魔一起消失在这个层面。
刑雨错愕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叶柔不敢再想，慌忙捡起地上的剑随便找了个方向逃离。
*
待窗户撬开，秦默轻手轻脚地爬进屋子，游鹤已经哽咽着抱住了自己的姐姐。
“姐……”
“我没事。”游云拍了拍游鹤的背，然后顺着她的胳膊向上摸索她的脸。
昏暗的环境里一切都看不太真切，秦默隐约能看出一个消瘦的轮廓，皮肤较白，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条。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秦默低声催促道：“快走吧。”
“秦默？”游云不确定地问。
“是我。”秦默说，“还能游泳吗？”
游云点头。
“那我们走吧。”秦默对两人分别施了法术，“深呼吸，跳下去之后跟紧我。”
游云第一个被游鹤扶着翻出窗外。
或许不同寻常的落水声太大，门外的看守人交流了几句，开始拍门警告。
“在里面安分点儿，听见没有？！”
哪里还有人能回他。秦默催促着游鹤赶紧出去。
“这娘们儿成天跟个死人一样不出声儿，”外面骂骂咧咧地，“喂！听见没有！”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看门人拧开门就要进来，刚好看到准备翻窗的秦默，顿时脸色骤变。
“你是谁！”
秦默甩出一颗魔法弹，迅速翻身跳出窗外。夜风在耳边呼啸，很快冰冷的水就将她吞没。
水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忽然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秦默大惊，回头就看到一张模糊的脸，白皙的皮肤反而让黑布显得更为清楚。
在水中换了个方向，秦默又碰到了被游云拉着的游鹤，确定了各自的方位，她们开始朝着最近的上岸口游去。
浮出水面后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被空气中的血腥和木头等焚烧的味道呛到了。
在离战区较远的地方眺望，漂浮在空中的灰烬让大火中的云海城整个朦胧起来。
爬上岸，秦默迫不及待地朝城西码头的方向跑去。
黑暗逐渐在身边消退，大大小小的火焰腐蚀着周围的建筑，秦默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红色的火焰占据她的视线，周围的哭嚎和叫喊声略过她的耳朵，在她的胸腔里轰鸣，抨击着她的胸口，让她难以呼吸。
有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有怀抱孩子的母亲在火光中哭喊，有战士在她身边和地精们厮杀、咆哮……眼前的一切和那个同样被大火吞噬的房间在她的眼前来回闪现，她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小默……”
“快跑啊！快跑啊……”
不……不要……
游鹤拉着姐姐追上了秦默，却看见她停了下来，抱着手臂在发抖。凑近了，竟然发现她在哭，盯着前面，眼神空洞。
“喂。”游鹤拉了一下她胳膊，但秦默毫无反应。
“秦默？”游云也上前询问，“你没事吧？”
秦默的表情开始变得悲恸，泪水不住地往下落。
这人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像是被吓怕了那么简单。游鹤紧张地扫了眼周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她松开游云的手，两面一起拍打秦默的脸，“喂！醒醒！”
她的动作让秦默浑身震了一下，游鹤见这有效，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脸，喊道：“你不是要去码头吗？叶柔还在等你，站在这儿哭什么啊？！”
码头……叶柔……
秦默近乎无助的表情着实吓了游鹤一跳，抬着的手顿在空中。
深夜的火光时常象征着光明，对秦默来说却从来都只是丑恶。
当张狂炙热却不刺眼的火充斥眼前，深埋的记忆就会被唤醒，带着痛苦和绝望，狰狞如魔鬼般将她撕得粉碎。
如果可以重来……可不可以不留下我一个人……带我走……
“秦默……”
心底另一个声音冒出来，叫着她的名字，温暖得纯粹，驱散冰冷的火焰。有个人总是拉着她的手，温温和和，比谁都坚强。
这个声音是她不灭的希望。
行走在不见尽头的路上，两边是肆虐的火光，秦默喘息着，跟随着那道声音艰难前行，直到前方出现一扇窗。
没有犹豫，纵身跳下。
视线逐渐清晰，秦默看到游鹤极尽的脸，还有举在她耳边作势要打的手，立刻将她推开。
“你干什么……”秦默还没缓过来，呼吸依旧难受，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她想要一个拥抱，但那人不在这里。
游鹤被这个反应弄得皱眉，游云重新拉住她的手，对秦默说：“既然没事那我们快走吧。”
秦默点了点头，跟上转身就走的游鹤。
一路急奔，中途秦默看着游鹤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哼。”
偌大一个云海城，她们跑了很久，栈道上越来越拥挤，目力所及处最多的就是鲜血和尸体。看得越多，身体感觉越冷，大火也驱散不尽的冷。
已经数不清杀了多少只蜥蜴人，又杀了多少只地精。身上的水被鲜血覆盖，被火蛇卷起的热浪舔舐得粘稠，粘在皮肤上，感到沉重。
游云和游鹤也在混战中被冲散，秦默无暇顾及，在人群中搜寻着叶柔的踪影。
来时满心都是急切，临近码头，搜寻良久，恐慌开始爬上来。
她开始害怕，不敢去看地上躺着的人，害怕看到……
终于，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她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目光不期而遇，眼眶酸胀，秦默咬牙，她觉得自己变得爱哭了。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双手扶着叶柔的肩膀，却看到叶柔先落下泪来。
“怎……怎么了？”
叶柔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微张的双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下头，揪住秦默的衣服，心底一遍遍重复着不被原谅的道歉。
秦默慌了。想要安慰，又无从说起。
就在这时，天地骤亮，所有生物不约而同向天空看去，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上空凝聚，下方箭塔顶端的是一个矮小的黑影，尖锐的属于地精的嗓音回荡在空中：
“都给我去死！”
恐惧席卷而来，秦默立刻将叶柔扑倒在地。
趴在地上，越过些许障碍物向上望，火球散作无数箭雨向着整个云海城飞射，整个大地都在震颤，无数房屋轰然倒塌，一切的叫喊和哭嚎都在这恐怖中销声。
那场景，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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