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断裂的声音引起了彭贯的注意, 但他没有多想, 还问秦默：“小默你说，叔叔说得对不对？”
“可能……不、不合适。”秦默说话磕巴，视线固定在桌子上，筷子的断口逐渐被压迫地扎入掌心。
听她这么一说彭贯就不开心了, “怎么不合适了？你哥配不上她还是怎么样？”
秦默低头不语，压抑着。
“行了行了, ”彭凯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清，“我每次回来都要给我扯这个, 烦不烦啊？我都说我不喜欢了！”
彭贯正在气头上，伸出的手指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教育道：“你们这群小孩子成天说什么自由恋爱, 结婚过日子跟谈恋爱能一样吗？别学你阿姨、秦默他妈，不听劝跟了个穷酸的老师，日子过得苦，最后连命都……”
“啪！”
又是一声碎裂的脆响，瓷碗从彭贯面前飞过，在墙壁上四分五裂, 打断了他的话, 吓得他倒退了一步, 措手不及, 心惊不已。
“说够了没有……”
秦默咬着牙，压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猩红的血从下方蔓延出来, 滴落到地上，隐隐可以察觉到她的肩膀也在颤动。
她突然的举动让彭凯也怔了怔，随即便大发雷霆，当即将桌子整个掀翻。秦默及时跳开，锅碗瓢盆、汤汤水水在她面前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呢你？找打啊？”说着，彭凯抄起身后的椅子就扔了过去。
秦默甩手一颗魔法弹，椅子在半空中爆裂，木头和碎屑四溅。不通打斗的彭贯早已退到了墙边，后背和双手都紧紧贴着墙壁，缩着脖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嘿呀，你可真是好样的。”彭凯见秦默站在原处纹丝不动，还是那副气死人的不声不响的样子，只觉得有股血往脑子里冲。他环顾四周，抄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剑就朝着秦默劈去，想给这个不识好歹的表妹点颜色看看。
秦默微低着头，笼罩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攥得死紧，嘴里低声磕磕绊绊地念着咒文。待带着风声的剑刃近了，她微微侧身避开，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右手上肌肉虬结，转瞬间变成了怪物的利爪。
彭凯瞳仁收缩，还来不及变换姿势，下一秒硕大的拳头便砸在他的小腹上，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烂了一把长凳。
倒在地上的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这是他那个缩在墙角任他冷嘲热讽的表妹吗？
失神只是一瞬，彭凯立刻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再战，而秦默已经跟了上来，膝盖撵上他的手腕，致使铁剑从因剧痛松开的手中滑落。兽化的褐红色巨大手掌卡着他的脖子，压着他的胸腔，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彭凯挣扎着，还在破口大骂，“你个杂种放……”
秦默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把后半句变成了痛呼和呻.吟。
在惊惧中，彭凯看到了秦默的脸和她布满血丝的双眼。
“不敢相信吗？”秦默哂笑的声音都在发颤，怎么努力都勾不出一个笑来，只让人觉得面目狰狞，“居、居然打不过我，就像你从小除、除了有爹有妈，其他什么都不、不如我一样。”
“放屁！”彭凯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秦默，呸出一口血沫，一字一顿怨毒地说：“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这句话仿佛成了他唯一能够重伤对方的利器，就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无往不利。
不出彭凯所料，这句话说完上方的秦默便开始发抖。肩膀、身体、手臂，甚至连嘴角都开始颤动。情绪激动致使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眼睛更红，表情更加扭曲，脖颈和额头爆出青筋。
秦默抄起脚边的铁剑用力甩向一旁的彭贯，剑尖在他的脸侧插.入墙壁，吓得他顺着墙壁瘫坐到地上。
“你！”彭凯瞋目切齿，他万万没想到秦默会这样做。
“你妈死了……”秦默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费力地稳定着气息和声音，“我要是杀、杀了他，你就跟我一样没、没爹没妈了……”
彭凯张口想骂，恍然被秦默脸上一瞬间浮现的疯狂摄住了。在这一刻，他开始相信秦默会这样做，他惊觉扼住自己喉咙的人仿若被逼到了绝路，并不介意将他们一起拖下悬崖。
嗓子被堵住，恐惧迅速蔓延，不甘、愤懑、耻辱统统涌上来，涨红了彭凯的脸。谩骂也好，求饶也罢，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是你的叔叔啊！”彭贯前扑，但又不敢靠得太近，喊着：“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你的叔叔啊！”
“闭嘴！”秦默吼着，卡着彭凯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又重重地砸回去，每砸一次都喊一遍：“我姓秦！”
“不要啊！小凯，儿子，不要啊！”
彭贯哭喊着扑过来，秦默甩开他，拎起摔得混沌的彭凯的手终是没有再砸下去。
“我姓秦，我姓秦，我姓秦……”
秦默不停地念着，扔下彭凯，跌跌撞撞地撞开大门跑入昏暗的街道。
“我姓秦！！！”
大大小小的窗户里灯火通明，照得人们面色红润，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冰冷的海风吹动红色的灯笼，吹得火光晃动，明明灭灭。
*
“都快到点啦，秦默怎么还没来啊？”刑炎抱怨道。
叶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去找找吧，你在这儿看着可别晚点了。”
“好吧。”刑炎有点小情绪地说，“我哥也还没来，姐你要是看到他叫他快点。”
“知道了。”
叶柔离开人声鼎沸的广场，走入昏暗的街道，循着记忆往彭家去。
喧闹的欢庆声渐渐甩在身后，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却下来。叶柔紧了紧领口，加快了脚步。踏过几段台阶，不断向上，与一道黑影不期而遇。
从那天算起，这还是叶柔第一次单独和刑雨碰上面。
“刑炎找你，快点去吧。”叶柔语气自然，抬头看了上面的人一眼，随后径直从他身旁经过。
刑雨没有回答，隔了会儿叶柔听见他在身后说：“秦默在后山。”
叶柔停下脚步，回头时刑雨依旧站在距离她二十多级台阶的那个位置。那天他脸上的疯狂、暴躁和那瞬间的迷茫早已消失，此时只能看到平静。
道了声谢，叶柔继续向上走去。刑雨在身后开口道：“秦默喜欢你。”
迈出的脚步骤然顿住，叶柔回过身，重新看向这个正仰面看向自己的人。面容和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还算清晰，可里面的含义却总让人捉摸不透。
“你什么意思？”叶柔不确定地问。
刑雨双手揣在兜里，耸了耸肩说：“字面意思。你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总这么不清不楚地拉着，到最后她会很难办的。”
叶柔眉头微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是哪里得来的结论，如果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我可以……”
“不不不，”刑雨打断她，“那件事情不能怪你，我心里清楚，这件事情你心里也清楚。我只是在提醒你，不喜欢就早点放手，拖到最后对谁都没好处。”
沉默了片刻，叶柔笑了声。她有父母在身边，做不到他们这样随心所欲、了无牵挂，风帆扬起的时刻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刻。
“这些人里就你看得最清楚。”叶柔说，“你能确定我的态度吗？说出来，最后不怕伤了她吗？”
刑雨不置可否，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转身就走。他不知道叶柔是怎么想的，喜欢还是不喜欢，哪怕是叶柔觉得恶心，把秦默的心伤透，等到离开时他们能多个朋友一起，反而是件好事。不是吗？
叶柔看着刑雨的背影消失在巷道里，思绪万千，再转身向上时，走路的速度不觉变慢了很多。
要真是不喜欢，事情该简单得多，可偏偏是喜欢，才觉得想抓住又或许该放手。
慢慢地走着，叶柔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时过境迁，秦默有了新的朋友，不再只是她一个，这些都是她一手推动的。
她记得很清楚，记得秦默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就送各种各样的东西；记得她听到别人说喜欢时会笑得很开心；记得那天晚上喝醉了说要一起去给郭或找爸妈……也记得她说她什么都听自己的。
想着想着，叶柔就笑了。真的是很傻的一个人，连喜欢都让别人看出来了，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要藏得好，该若即若离，装得好像对谁一样才对。
该怎么选啊。如果注定要自私，当初又何必给她希望，现在又全数夺走。
可如果放手，又怎么甘心……
光是想到，就已经开始难受，到时候又怎么说得出口。
不知不觉就到了市中心，塔楼依着山坡，山坡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俯瞰是陡峭的崖壁和下方湍急的流水，争先恐后地从两边奔向大海的怀抱。塔楼背后的小片山坡就是刑雨所说的后山。
叶柔在山下站了会儿，冷风拂面，山上的树沙沙作响。
顺着塔楼侧面的阶梯上行，山顶的平地缓缓出现，有个黑影靠坐在悬崖边的一块石头前，抱着膝盖，埋着头，缩成一团。四面开阔，那里却像极了一个墙角。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叶柔看到她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浅浅的笑容，两道泪痕那么清晰，低低的声音飘散的风里。
“叶柔，我真的是孤儿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