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拉吃下小熊软糖后,她身上的手术服消失了,变成了一件廉价的泛着蓝色光泽的塑料布制成的裙子。
“拜托,克莱尔,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的大脑现在十分想让我站起来唱一曲《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但是我的身体拒绝了,因为我太累了。”
“好吧,对不起,”克莱尔讪讪地收起那一袋软糖,她取出魔杖指向维奥拉:“咒立停。”
“你知道的,我第一个病人也死了,”她思索了一会后说道,“而且——没有任何想要和你攀比的意思,但是我不得不说,你完全比不过我。想想吧,你现在已经结束了实习期,而我则是第一天进医院就遇上了……而且,死在我手上的,是我最尊敬的教授的爱人。”
“那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克服?”克莱尔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克服这件事带给我的影响。我现在路过那间病房的时候都会想起埃尔科特,看到尸体识别卡和尸体防腐手册的时候会想起他,甚至还会梦到他。”
“所以你还没有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可是我想我走出来了,”克莱尔拉着维奥拉的手,“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不会懊悔,不会自责,只是会偶尔感到有些难过而已。埃尔科特的死提醒着我要尽全力治疗每一个病人,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仅仅是病人,他们可能是我朋友的亲人,可能是我朋友的至爱……但是你要知道,没有人能阻挡死亡,没有人能拖慢死神的脚步……死亡只是另一场旅行罢了,这其实是一件很美的事。我们应该关注生者,维奥拉,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怜的。”
维奥拉腰间别着的呼机响了起来,她在那一瞬间变得不那么沮丧了。
“又是佐伊……她是我在楼下惠灵顿医院的一个患者。”她急匆匆地站起来,“我想我该走了,克莱尔。谢谢你陪我说话……你看起来很擅长处理类似的情绪。总之,谢谢你。”
回到圣芒戈后,克莱尔打算去六楼茶室买两盒速食通心粉,今晚是她和萨曼莎值夜班。六楼现在自助购物,无人看管,柜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盒,里面装满了加隆、西可和纳特——治疗师们自发放置了一个收款箱,可是克莱尔敢保证这儿可没有什么昂贵的食物是需要用金加隆购买的。不如说是捐款箱更恰当一些。
她拿了一盒番茄通心粉和一盒奶油通心粉,按照标签上的价格往纸盒里扔了八个铜纳特,然后又把钱包里仅剩的十六个加隆全都放了进去。
“梅林保佑老亨利。”她低声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上帝保佑小亨利。”
萨曼莎一看到克莱尔就立刻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贴到她耳旁:“我猜你一定还没听说过今天的新闻——十分诡异的新闻!”
“什么新闻?”克莱尔毫无兴致。
“魔咒伤害科丢了一个病人。”
克莱尔诧异地看着她。“可能病人为了逃医药费立即溜出去了。我遇到过至少五次,这种事情是怎么能成为新闻的?”
“如果我说,那病人处于濒死的状态——他连自主呼吸都做不到呢?”萨曼莎双眼发光,为了营造恐怖的氛围,她拖长了语调,“而且他没有任何亲人,没有人会帮助他离开那个病房一步。”
“真的假的?”克莱尔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话题上,“真的‘丢’了一个病人?”
“克里斯蒂娜坚持声称少了一个病人,但是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所说的那个病人——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如果不是她在日记里记了那个有趣的病人的话。”萨曼莎耸了耸肩,她用魔杖指着速食通心粉念动包装盒上的咒语,里面瞬间升起了蒸气。
克莱尔翻了个白眼。“无聊。和日记比起来,我更愿意相信五楼所有治疗师的记忆。”
“最诡异的在这里……”萨曼莎压低了声音,“住院患者名单每一本有一百页,对吧?但是克里斯蒂娜的那本现在只有——只有九十九页了。”
初夏闷热的夜里,克莱尔打了一个寒战。“我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诡异’这个词了,因为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
敲门声突然响起,克莱尔和萨曼莎两人都被吓到了,她们浑身一个激灵,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办公室的大门。
迪伦探了个脑袋进来:“噢,真好,只有你们两个在——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我们正讲到五楼那个消失的病人,”萨曼莎说,“你怎么来了?”
“兰登嫌我打呼噜,”他说,“他把我赶出来了。”
“你还打呼噜?”克莱尔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那你的鼾声比我的还大,克莱尔,”迪伦无奈地说,“你们在吃什么,能分我几口吗?”
克莱尔把她面前剩下的小半盒通心粉推到了迪伦面前。“给我们讲一讲你们五楼那个消失的病人吧,我想听听第一手消息。”
“其实没有什么好讲的,”迪伦说,“今天早上丹德莱恩突然问,‘你们记不记得一个额头上有撒旦纹身的老头’,可是没有人记得有这个病人,一个记得的都没有。而且,入院记录上没有他,治疗记录上没有,病历本也没有,就连丹德莱恩自己都不记得——可是她的日记上确确实实记下了有这样一个老头在住院。日记是撒旦老头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尽管这证据不太牢靠。”
“你们不会全都被施了遗忘咒吧?”克莱尔担忧地问道,“克里斯蒂娜的日记本可能是施了咒语的那种,里面的内容不会随着主人被施了咒语而消除。”
“如果我被施了遗忘咒,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迪伦哈哈大笑,但是他的表情随即就严肃了起来,“梅林,我真的不会知道!”
“但是给五楼所有人都施遗忘咒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萨曼莎突然说,“治疗师,护士,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的家属。把一个有鲜明特点的病人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这的确不太现实。而且想想那几个治疗师的魔咒水平吧,他们才不会乖乖被施遗忘咒的。”
克莱尔点了点头,她同意萨曼莎的观点。迪伦三两口就吃完了剩下的小半盒番茄通心粉,他看起来还没吃饱,因为他正在试图用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带走一些克莱尔和萨曼莎正在吃的一大桶家庭装玉米脆片。
那是一张专门刊登奇怪言论的麻瓜报纸,克莱尔不知道是办公室里谁订的,不过她现在对那上面几篇文章的标题很感兴趣:《胡力安·马尔萨斯制造“灵魂测定器”》《旧话重提,灵魂的重量——大脑中的寄生物》《21克:灵魂还是意识?》《不要在活着的时候就失去这21克》。
“灵魂测定器?”她说道。
“什么?”迪伦和萨曼莎都愣住了。
“没什么。”她摆了摆手。
“对了,克莱尔,”迪伦说,“你把土耳其餐馆那个服务生甩了?”
“什么?”现在轮到她愣住了。
“那个帅小伙现在像个流浪汉一样,直接睡在了橱窗那里。你是有多久没有从正门走过了?他把家搬到我们圣芒戈门口将近半个月了,从早到晚,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他一直在那里,”迪伦语气不善地说道,像是在为戴维打抱不平,“你真是个冷漠无情的负心汉,克莱尔。”
克莱尔快要被气笑了。“他自己犯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大步走向正门口,穿过那肥皂泡一样的橱窗后,她果然看到了躺在那里正在打瞌睡的戴维。
“你的新据点吗,D哥?”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真是太掉价了。要我说,这里还不如我们的那个桥洞呢。”
戴维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满脸怨气,嘴里愤愤地嘟囔着“别来烦我”。他似乎用了五秒钟才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一个翻身猛地坐了起来。
“晚上好,克莱尔!”他激动地说,“你终于——”
“有人告诉我门口有个流浪汉,让我来把他赶走,”克莱尔说,“让我猜一猜,这个流浪汉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等我吧?”
“不然呢?”戴维委屈极了,“我睡在这里难道是打算和那个小丑交朋友吗?”
“抱歉,戴维,我这几天工作很忙,”克莱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又一次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工作忙,我只是害怕——害怕即便你的工作不是那么忙的时候,你也不会去找我了。”
“怎么会呢?”克莱尔笑了笑。
“哦,老天,你别这样,”戴维紧张地绞着手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克莱尔。是我不好,我那天不应该转身就走,我不应该把你留在那里,我不应该说那些话……因为提到了我妈妈,我就——就——”
克莱尔拉过了他的手,试图把他那不安的大手攥在手心,让他平静下来。“是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所以应该我来道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吗?不要再睡在这里了,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找你的,就像之前那样……你知道的,我这半个月确实是太忙了,等我忙完这几个罕见的病例之后,我就会稍微闲一些了。”
但是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吗?她想到。在戴维知道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是她曾经喜欢并且至今还在维护的人之后,他们两个还能像从前那样简单又无忧无虑地相处吗?
戴维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他开始弯腰整理地上的家当,把几本破破烂烂的漫画书塞进背包,把脏兮兮的床垫拖到一旁的垃圾桶旁,立在那里。
“我再确认一遍,”他只走远了两步就回头问道,“我们的关系——还好吧?”
“当然,”克莱尔回应,“只要你不继续犯蠢,把家搬到这里的话。”
戴维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我也不想做这种傻事的,只是一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我的智商就直线下降。”
他们两个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克莱尔几乎每天中午都和萨曼莎一起去土耳其餐馆用餐,当然这也有六楼茶室无人进货、已经没剩下什么食物的原因。然而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克莱尔居然在走廊里看到了老亨利。他拿着小亨利之前用过的笔记本,胡乱地写着什么。
“克莱尔·坎宁安?”他说道,“明天进货,你有什么需求吗?”
“呃,小熊软糖?”克莱尔犹豫着说,“不过当然了,如果大家的需求太繁杂、不太好记的话,不用管我。”
“难道你觉得小亨利走了,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吗?”老亨利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当然不是……”克莱尔连忙说道。
“那你认为我现在应该窝在家里为失去儿子痛哭?”老亨利说,“年轻人,你要知道,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而且你们治疗师做的是救人的工作,我要保证你们能填饱肚子。”
他推着推车离开了,小亨利挂在上面的铃铛还在那里,清脆的声音似乎已经成为了圣芒戈固定的一部分。
克莱尔在器物事故科最后一天接诊的病人是金妮·韦斯莱,她在六岁生日的这天在几个哥哥的怂恿下骑上了玩具扫帚,然后摔了下来。
莫丽·韦斯莱和亚瑟·韦斯莱带着他们的小女儿来到圣芒戈的时候,克莱尔听到了外面的叫嚷声,还以为有人来闹事了。他们身后跟着三个耷拉到胸口的红色小脑袋,韦斯莱夫人正在愤怒地咆哮:“抬起你们的头!我带你们来圣芒戈不是为了让你们欣赏这里的地板的!你们给我看清楚了,看清楚你们到底对妹妹做了什么!看清楚她接下来要遭多大的罪——噢,克莱尔!”
“早上好,韦斯莱太太和韦斯莱先生,”克莱尔说,“金妮——呃,金妮怎么了?”
“从飞天扫帚上摔了下来,弗雷德——又或者是乔治,反正是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想要用麻瓜的方式……亚瑟,那个叫什么来着?”
亚瑟·韦斯莱挠了挠头,他也记不住名字,倒是他们身后双胞胎中的一个开口了:“是石膏,妈妈,那真的有用!”
“闭嘴,乔治——又或者是弗雷德,不管你是哪个,都给我闭嘴!”韦斯莱太太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了。“我和亚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不了解这东西,我们甚至不敢动她的胳膊——”
克莱尔看向金妮那仿佛大象腿一样的手臂,她知道这很不合时宜,但是有那么一秒钟她差点没憋住笑。金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个病床上不停哀嚎的病人。
克莱尔想要用咒语检查一下有没有骨折,但是厚重的石膏将所有的咒语都反弹开了。“或许我应该先拆开这个石膏,”她说,“不然无从下手。”
在韦斯莱夫妇的严密监督下,克莱尔心惊胆战地控制着粉碎咒的作用范围,当她终于拆下弗雷德又或者是乔治精心调配的石膏之后,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我一般不批评小孩的,因为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很淘气,”她直起腰,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不得不说,弗雷德,乔治,我现在真的想揍你们一顿。”
“是他干的!”两个红脑袋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毫不客气地指向对方,并且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拆除石膏后,克莱尔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是严重的挫伤而已,没有骨折。韦斯莱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三个真的应该感到庆幸!如果金妮被你们害得骨折了,你们这一个星期都吃不上饭!”
“妈妈,什么叫‘被我们害的’?”弗雷德说。
“金妮自己也同意让我们用石膏——”乔治说,“她之前在街上看到一个脚上打了石膏的瘸子,她觉得那很酷!”
“难道不酷吗?”弗雷德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韦斯莱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他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所以,”克莱尔好奇地问道,“罗恩,你做了什么错事?”
“他出门买了石膏粉。”亚瑟无奈地说,“他们除了把金妮的胳膊打上石膏以外,还想把陋居用石膏重新砌一遍。如果莫丽再晚一点回家的话,我们的‘陋居’就要变成‘石膏居’了。”
“你们为什么不能学学珀西,学学比尔和查理呢?”韦斯莱太太似乎又想起了家里那副乱糟糟的模样,她恼火地抱怨着。
“妈妈,你不能这样讲。”乔治说。
“我们搅拌石膏粉的时候,珀西一直趴在楼梯上看着,”弗雷德说,“如果比尔和查理在家的话,他们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关心小金妮的伤势的。”
“只是石膏上可能会多几个铆钉,”罗恩说,“你知道的,比尔认为那很酷。”
眼看着他们几个又要挨骂,克莱尔连忙转移了话题:“莫丽,呃,我想,珀西马上就入学了,对吧?”
“是的,”想到珀西,韦斯莱夫人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他再过十几天就能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了!两年后就是这两个捣蛋鬼,”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弗雷德和乔治的头,却被他们两个歪头躲开了,“再过四年就轮到罗恩了。”
“时间过得真快,”克莱尔感慨,“我现在还记得比尔缠着我让我讲关于霍格沃茨故事的时候呢!那时候罗恩刚出生没多久,他才这么大!”
克莱尔伸手比划着小婴儿的大小,罗恩看起来不太喜欢被人提起年幼无知流口水的阶段,他和双胞胎开始研究起地上的石膏碎块,并且试图偷偷带几块回家。
韦斯莱一家离开后,克莱尔开始整理她负责的几个病人的病例,准备做工作的交接。她明天就要去奇异病菌感染科实习了。萨曼莎·赫尔南多结束了三年的实习,最终被器物伤害科录取,她即将成为那里的主治疗师。迪伦·奥斯蒙特和凯瑞·兰登也结束了在魔咒伤害科的实习,他们都选择了下半年去奇异病菌感染科实习,和克莱尔一样。
他们三个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明天就会有新的实习治疗师加入我们,”兰登说,“终于有比我更年轻的,我可以使唤他们了。”
“但是你跟我们两个实习,你在三楼还是最年轻的。”迪伦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
“噢,你不会忍心这样做的。”
“我忍心,”迪伦说,“明天下午我想看到有一盒水果松糕放在我的桌子上。”
“记得加一点霞多丽。”克莱尔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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