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打开。
“五楼,魔咒伤害科。”冰冷的女声响起,“祝您早日康复。”
已经有治疗师和护士守在电梯口等着了。克莱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手从戴维手中抽出来。“大规模魔咒袭击事件,预估至少有二十名伤者,都是麻瓜,”她飞快地说着,“初步判断是燃烧咒,但是有很明显的黑魔法痕迹……护士?去准备尽可能多的白鲜,烧伤药水,止痛剂和镇定剂。”
几个穿着浅绿色长袍的护士急匆匆地跑向了药剂室。人们给克莱尔让出了一条路,她和凯文·埃利诺一起操控着担架快步走向走廊末端的病房。她重新拉回了戴维的手。“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凯文·埃利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分不清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病人听的。
和表面上看起来异常严重的伤势完全不同的是,戴维的情况在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控制。他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不过因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黑魔法,谁都不敢试着解咒,只用白鲜对伤口做了初步的处理。
“我认为是燃烧咒。”克莱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道。她打了一个哈欠,把魔杖从长袍的口袋里取出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蜷缩在椅子上。
“我不这样认为,克莱尔。”克里斯蒂娜站在她身旁,翻看着她刚刚写下的病历本,“我以为这显而易见,是某种我们都不知道的黑魔法——”
“听我说完,我认为这仅仅是加了料的燃烧咒。”克莱尔打断了她,“不管是多道魔咒结合在一起,还是单个魔咒进行改进,它的基础和作用原理都是燃烧咒。”
克里斯蒂娜把病历本挂在了床尾,她俯下身来仔细观察了一会伤口。“好吧,我现在有点同意你的说法了。等明天皮尔斯·阿斯克勒治疗师来了问问他的意见,我们所有治疗师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对了——要来我家吃晚饭吗?今天维奥拉也在,还有一个叫佐伊的小姑娘,是她的病人。”
“不去了,”克莱尔摆摆手,指了指病床上的人,“我在这里守着他。”
“你不会是认识这人吧?”克里斯蒂娜开着玩笑,“我还没见过你对哪个病人这么关心呢!”
克莱尔移开了目光,她开始盯着戴维的脸发呆。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你看病历本从来不看姓名那一栏的吗,克里斯蒂娜?他是戴维·斯坦利。”
“等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刚刚看病历上写——病人重度魔咒烧伤,入院后心跳停止两次,面部组织严重黏连,清醒程度始终为最低级,”克里斯蒂娜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斯坦利?魔法部的人告诉你事发地点了?是斯坦利家吗?”
“魔法部的蠢货告诉我事发地点在杜兰特公园大街和博斯兰德路的交叉口,但是老天作证,这两条路是平行的。不过那确实和戴维的住处在同一个街区里。”克莱尔的声音闷闷的,“让我能确定他就是戴维的是,他在电梯里有短暂的清醒——他抓住了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CC’。那是他对我的称呼,全世界只有他会这么叫我。只有他。”
克里斯蒂娜飞快地抓住了克莱尔的手,在她手心里划了两个字母。“我写的是什么?”
“O和P?”
“是C和D。”克里斯蒂娜挑了挑眉,“你根本就辨别不出写在手心的字母。”
克莱尔叹了口气。“你不用再费心劝我了,克里斯蒂娜。”她扬了扬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小的可怜的戒指,“我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找到的。我认得这枚戒指,他本来想向我求婚的。”
克里斯蒂娜终于不再说话了,目光在克莱尔的戒指上停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她挥了挥魔杖,把放在床底的拖鞋变成了一把椅子,搬过来坐到了克莱尔身旁。“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克莱尔。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不然呢?”克莱尔平静地反问,“难道我作为一名治疗师,还要哭着喊着求求我的同事们救救我的男友吗?或者我伤心到晕厥,还需要你们费心来照顾我?”
克里斯蒂娜微微摇了摇头,她动作有点迟缓,看起来还陷在震惊当中。“如果是维奥拉受了伤,我可能就手足无措只知道扑在她身上哭了。”她眼圈泛红,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应该冷静,就像你现在这样,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治疗,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而不是哭哭啼啼的,像个脆弱的没有担当的小女孩——但是我想我做不到,克莱尔……没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理智又冷静的。”
克莱尔撇了撇嘴,这种赞扬并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是因为那件事吗?”克里斯蒂娜继续说道,“因为器官移植那件事,招来了纯血统的报复?”
“在我收到第一封带有诅咒的恐吓信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克莱尔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你和维奥拉还好吗?”
“目前还没出什么问题。但是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陷阱,我实在是有些精疲力尽了。”
克莱尔点点头,她很认同这一点。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时间长了任谁都会濒临崩溃的。她转移了话题:“听说年末七楼就会被正式关停,施加在惠灵顿医院顶楼的魔法会被撤除——惠灵顿医院只剩下六层,圣芒戈也之剩下六层——是真的吗?”
“听说是的。但是又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米里森·巴格诺在事情曝光后第二天就下令暂时关闭七楼。这就是个暂缓执行的死刑命令,七楼早就湮灭在纯血统的反扑之下了。”克里斯蒂娜扭头看了克莱尔一眼,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克莱尔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他们不是说要重振纯血荣耀吗?”她冷哼了一声,“都是放屁。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毁掉巫师界的——医疗领域已经被他们毁了。”
克里斯蒂娜微微摇了摇头。“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阻止文明的进步和知识的传承。圣芒戈还有我们呢,两个世界医学的融合与学习绝不会就此终止。”她意味不明地瞟了克莱尔一眼,站起身来。“真的不去吃晚饭吗?”
克莱尔摇了摇头。“我不能留戴维一个人在这里。六楼茶室有三明治,我会记得吃晚饭的。”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饿。克里斯蒂娜离开后,克莱尔继续坐在床边,看着戴维发呆,试图把他真正的模样放到现在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庞上。
戴维回来了,他回到了伦敦,对希腊国家剧院抛出的橄榄枝弃之不顾,放弃了大好前程,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他现在躺在这里,如果不是抓住凯文·埃利诺的那只手救了他自己,他现在就会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被蒙上白布,或者躺在抽屉一样的铁盒子里,被关进漆黑狭小的冷藏柜。
他没有力气动,没有力气说话,身体已经走向天堂,只剩下大脑还留在人间继续运转,感受着自己的躯体慢慢变凉,心跳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然后绝望地期盼着死亡快点降临。而她则在圣芒戈的办公室里一圈圈踱步,思索着怎样处理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分歧,全然不知她的爱人正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死亡。
而现在,他躺在巫师的医院里生死未卜,她自己给自己戴上了求婚戒指,像个迫不及待把自己嫁出去的生怕无人问津的蠢姑娘。
她感到后怕,感到无力。她有能力保全自己,但是她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跟在戴维身旁,保证他的安全,这让她格外绝望。
戴维是在凌晨醒过来的。他只轻轻哼了一声,坐在一旁椅子上浅浅睡着的克莱尔就立刻清醒了。
“你走开……CC……我不要看到你。”
“什么?”克莱尔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见到你……我现在一定丑死了——你会不喜欢我的!”
克莱尔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挺丑的,”她扬了扬左手,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好看的光芒,“但是我永远爱你。”
戴维瘪瘪嘴,看起来要哭了。
“哭什么!”克莱尔凶巴巴地问道,“难道这是你给别人准备的戒指,结果被我抢了先?”
他笑了起来,结果却牵动了脸部的伤口,疼得直流眼泪。克莱尔拉起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
“戴维,我现在有十分重要的事要问你。”克莱尔收起笑容,“你记得当时的场景吗?是有什么人向你发射咒语,还是咒语附着在什么东西上面,你触碰到了它——还有,你能描述一下被咒语击中时的感受吗?是尖锐的刺痛,是灼烧的感觉,还是刺骨的寒冷……其他伤者都是间接受伤,只有你是直面咒语的那一个,我只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拜托了,戴维,回忆一下。”
“老天,还有别人受伤吗?”
“别管别人,戴维。回答我的问题,这很重要。”
“是放在门前台阶上的一封信。我拆开信封,里面冒出一团黑色的烟雾——我满眼都是黑色——我想逃,但是烟雾扩散的速度比我跑的速度快太多了。”戴维闭上眼睛,试着回忆,“我向街道上跑去——我一边跑一边摸着我自己的脸,我的脖子……我的皮肤不见了。我摸到了跳动的血管,接下来血管就爆开了。那团黑色的烟雾就像火苗一样,温度极高,我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奇怪,当时并没有感觉有多疼,但是很快我就跑不动了,没有任何力气,我摔在地上……但是我还能听到周围的声音——嘿,嘿,你别哭呀!”
“我没哭。”克莱尔说,“我只是被你拼命逃生的意志感动到了。”
“周围全是哭喊声,尖叫声,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围在我耳边嚎哭。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了幻影移形的声音——那时候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动,痛感越来越明显……我感到有人摸了摸我的脖子,用手指在鼻子下面探了探,然后他说,‘这个麻瓜已经死了’……我想,我不能死,我还要向你求婚——尽管我可能被毁了容,但是戒指都买好了,不能退的,我总归要试一试——我拼尽全力动了动手。老天,我感觉我用出了能抬起一辆卡车的力气,我终于抓住了他的脚,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在圣芒戈用魔杖戳我脸的时候我才醒过来,我听出了你的声音,然后就拼命抓住你的手……等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脸皮厚的姑娘自己把求婚戒指戴在手上了。”
“你才脸皮厚!”克莱尔哼了一声,“哦,不对,你现在已经没有脸皮了。”她用左手托住脸颊,特意把戒指展示在戴维眼前。“等你好起来了,必须要给我补一个正式一些的求婚。不许拉小提琴,不许用学麻瓜魔术师把戒指放在玫瑰里,不许把戒指藏在甜点里,这些招数都无聊透顶。我要一个全世界最独特的求婚!”
“那不如把戒指藏在大/麻/烟卷里算了。”戴维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人这么干过。”
他们聊了没多久,戴维就有些困了。“睡一会儿吧,你需要好好休息。”克莱尔给他端来了一杯止痛魔药和一杯安眠药,“过一会天就亮了,我要去查房了。查房过后我们所有治疗师汇聚在一起开一个会,讨论你们这批伤者的治疗方案——我不想瞒你。你中的魔咒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所以我现在只能控制住你的伤情不继续恶化。我不敢自己试着解咒,一旦有任何偏差,伤势只会更严重。等我们讨论出一个风险尽可能小的治疗方案,你立刻就会好起来了。我向你保证,戴维,一点伤疤都不会留下。”
克莱尔回到办公室,她本来打算排一下下个月的值班表,但是当她看到自己桌子上的三明治时,这才意识到上一次吃饭已经是昨天中午了。这是昨天早上吃剩的三明治,她打开袋子闻了闻,发现没有变质后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依旧一点都不饿。自从知道受伤的人是戴维后,她身体所有部件好像都停止了运转,昨天中午吃的甜筒还滞留在胃里。但是她要应付接下来一整天的工作,如果可以的话,她今天还打算去戴维家门口看一看……信封一定在门前放了很久了,魔法部那些饭桶没有能力追溯到那么久之前的真相。
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冷掉了的三明治,中间夹的莴苣叶子已经蔫掉了,鸡蛋干巴巴的,面包片也变硬变干了,嚼起来满嘴的面包渣。她尝不出任何味道,机械地做着下咽的动作,像是不知疲倦的碎纸机。
吃下半个三明治后,她突然发现里面的培根已经全都吃完了,剩下的只有面包、莴苣叶子和已经过期的蛋黄酱。她这才想起来,昨天早上准备早餐的时候,有半片培根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扬起来的地板上的灰尘。剩下的还能吃的那块培根太小了,比面包片小得多,有一半的三明治是只夹了莴苣的。
克莱尔懊恼地把三明治掰开,她明知道里面没有培根,但是她就是要亲眼确认一下。
一股无名怒火腾的窜起来,她恼火极了。她的生活一团糟,家里的地板上全是灰尘,她是最懒惰最邋遢的女生,连家务咒语都懒得用。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这份该死的工作,她简直把自己奉献给了圣芒戈,可是现在却连男友的伤都不知道怎么治。而且她现在狼狈极了,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啃着昨天剩下的难吃到极点的三明治。
而且没有培根了。连麻瓜都不愿意买的、最廉价最劣质的培根她都吃不到。她越想越生气,把手里的三明治用力地向对面雪白的墙壁砸过去。
“滚!”克莱尔对三明治骂道。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她的生活被各种麻烦和失败塞满了,一点缝隙都没有,而且她无从下手,她根本没有能力去解决。无法抑制的酸楚与愤怒从心底里冒出来,她开始哭,从抽泣慢慢转化成嚎啕大哭。她没有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反而纵容自己哭得越来越凶,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进食速度过快带来的不良后果终于展现出来了,她感到胃部一阵翻涌,未经咀嚼就下咽的三明治正在里面兴风作浪。她手疾眼快地抓起一旁的垃圾桶,胃部像是得到了号令一样,一阵猛地收缩,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好极了。克莱尔想到。她现在一边哭一边吐,世界上没有比她更狼狈更可怜、生活更糟糕更失败的人了。
所以第一个来上班的菲利克斯·汉森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克莱尔像个疯子一样,抱着装有呕吐物的垃圾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剧烈喘气的样子像极了发狂的蒸汽火车烟囱。她对面的墙上还有三明治里夹着的蛋黄酱留下的痕迹,散开了的三明治无辜地躺在墙角。
“怎么了?怎么了?”菲利克斯把手提包扔在地上,跑到她身旁,“到底怎么了——你别光顾着哭啊,克莱尔?你说句话啊!”
“我——呃,”克莱尔抽噎着说,她的脸哭到红得不像话,“帮帮我——呃——我停不下来!我,呃,我不想哭了——帮我——快让我停下来——”
菲利克斯站起身来,抽出魔杖指向克莱尔,她只觉得一股凉意席卷全身,她终于不再剧烈地抽噎了。
菲利克斯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空玻璃杯,递给克莱尔:“对着里面呼气……吸气……跟着我来,呼——吸——”
几个深呼吸过后,克莱尔能正常说话了,脸上泛红的地方也开始慢慢消退。“没什么大事。”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我只是……好像所有的不如意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我情绪失控了。”
菲利克斯成为了克莱尔这次情绪失控的唯一一个见证人,以至于他跟别人讲起来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克莱尔真的会抱着垃圾桶坐在地上哭到停不下来。
查房结束后,克莱尔在科室会议中第一个举手发言。“我认为应该试着找到黑魔法的解咒。”她大声说道,“这次事故的伤者都是麻瓜,如果不找到解咒,只根据燃烧咒带来的魔咒灼伤来治疗的话,他们终生都需要使用白鲜来维持患处保持正常的皮肤。”
“她今早在那里哭,哭得像个傻子一样。”菲利克斯凑到克里斯蒂娜身旁小声说道,他伸手指了指克莱尔的办公桌,“就坐在那里,靠着那张桌子。哭得整张脸又红又肿,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气都喘不匀了,我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抽得背过气去——”
“怎么可能?”克里斯蒂娜瞥了他一眼,“说谎话也说点像样的啊。克莱尔哭?我觉得你坐在那里哭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你不信?”菲利克斯质问道。
“你不相信什么,汉森治疗师?”克莱尔突然问道,“我刚才提出的解咒思路有问题吗?”
“没、没有问题。”
“思路清晰,但是可操作性几乎为零。”克里斯蒂娜说道,“我们针对黑魔法的治疗一向以稳定伤势、阻止扩散为主。治愈从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这种自己研究出来的黑魔法,我们不可能找到解咒的。”
“但是他们是麻瓜!”克莱尔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如果找不到解咒,他们的生活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没有办法把白鲜带过安检,他们不能坐飞机,不能坐渡轮,这辈子都被困在大不列颠岛上……他们没有办法找到伴侣,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被巫师伤到了,我每天洒在身上的是魔药’这种鬼话——”
“试一试吧,坎宁安,我给你这个机会。”皮尔斯·阿斯克勒打断了她,“我早就觉得魔咒伤害科应该试着做出突破了。我给你五天的时间来找到解咒,坎宁安,超过这个时间,我们就按照魔咒烧伤来治疗,然后安排他们出院。”
“五天?”克莱尔重复了一遍,“那我现在就要请假。我要去事发地点看看,找一找咒语留下的痕迹。”
“去吧,你这个机灵的小斯莱特林。”阿斯克勒挥了挥手,克莱尔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溜烟冲出去了。
戴维还在沉睡,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攻击,体力几乎全部用来和剧痛对抗,现在精疲力尽。克莱尔给他留下张纸条,压在水杯底下,离开了圣芒戈。
她先去了翻倒巷,买了一块蓝血双头蛇的蛇蜕——或者说是抢来的,因为老板要价四百金加隆,她只扔下了五个加隆,击晕老板后逃之夭夭,还顺手拿走了一株放在旁边柜子里的风干毛地黄。
接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直接幻影移形到戴维家门口是一个十分明智的举措。她现在站在离戴维家一百码远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以他家门口为中心,半径至少四五十码内的建筑物都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焦黑的痕迹遍布整个墙壁。几个麻瓜记者正站在警戒线旁边做着现场直播,克莱尔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跨过警戒线走到了事发中心。她挥了挥魔杖,布下了一个大范围的咒语。现在无论她在门口做什么,那些麻瓜全都看不见了。
她很轻易就找到了戴维所说的那个信封。它散落在门口的灌木丛里,魔法部的蠢货果然没有发现这个核心物证。信封没有署名,里面也没有羊皮纸,克莱尔刚用魔杖挑起它就感受到了浓重的黑魔法迹象。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咬紧牙关把左手伸进了信封里面——她感觉自己把手伸进了火炉,灼热的火苗正无情地舔舐着她的手掌。她飞快地把手抽出来,一切果然如她所料,残留在信封内的黑魔法烟雾附着在她的手上,手心和手背上的皮肤正在飞速地溃烂,血肉、骨骼暴露在视野里。
她额头冷汗密布,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她用魔杖指着自己的左手,念动咒语,又将早已准备好的白鲜洒在伤口上,一阵白烟冒起,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因为所有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内,甚至可以说完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无论是作为治疗师还是作为女友,她都不忍心也不能把戴维当做自己的试验品,那么用自己做实验显然是最佳的选择,她需要清楚地感受到咒语的作用方式,才能更有针对性地解除咒语。想解开缠在一起的绳子,就要摸清每一个难解之处的绳索的走向。
克莱尔坐在台阶上缓了缓神,从口袋里取出刚刚在翻倒巷买来的蛇蜕与毛地黄。蛇是奸狞诡诈的恶毒动物,毛地黄是在谎言与欺瞒之地生长出来的植物,是狡猾的狐狸做恶事时遮羞的手套,用厉火焚烧,祭典真相女神,便可得知尘封的真相,揪出作祟的歹人。
这是她从一本没有署名的手写黑魔法笔记上看到的。厉火在燃起的那一刻就将蛇蜕与毛地黄烧成灰烬,克莱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厉火,生怕错过什么。
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的厉火在烧毁蛇蜕和毛地黄后慢慢减弱了燃烧的势头,过了一小会儿,地上便只剩下一小簇火苗了。紧接着,焰心散发出一股红色的雾气,它疾速扩散开来,很快就将戴维门前的整个小院笼罩在内。克莱尔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蛇蜕带来的恶臭气息。
红色烟雾飘浮、扩散,组成了一个人形。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克莱尔隐隐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她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幻影移形从围墙外进入了院子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信封。克莱尔屏住呼吸,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着他的样貌和每一个举动……他把信封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狞笑,然后砰的一声消失在了空气里。
烟雾迅速聚拢,变成一条细线,钻进了厉火的火苗里。克莱尔剧烈地咳嗽着,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但是她现在开心极了。她找到了凶手。而且,如果记录了这个方法的笔记完全正确的话——她走向那一小簇火苗——果然,蛇蜕和毛地黄燃烧后的灰烬正在火苗里移动,慢慢地,一个灰烬组成的名字出现了:约翰·汉金肯。
克莱尔满意极了,她念动厉火的解咒,跃动的火苗瞬间消失,她旋转脚跟,幻影移形离开了这里。
对巫师来讲,找到一个没有躲藏起来的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克莱尔这样精明的巫师来说,找到约翰·汉金肯简直易如反掌。她当天晚上就在破釜酒吧里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旁喝着苏格兰威士忌的约翰·汉金肯。
把身上的衣服变成一条露胸露背的紧身连衣裙,又给自己施了一个简单的面部变形咒语后,克莱尔走到了约翰·汉金肯身旁。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先生?”她做作地笑着问道。
约翰·汉金肯转头打量了她一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和这位先生一样,苏格兰威士忌,谢谢。”她挥挥手招来了酒保,话音落后还冲汉金肯眨眼笑了笑。
平心而论,约翰·汉金肯是一个英俊的男性。他看起来比她年龄大一些,微卷的金色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微抿,随着喝酒的动作喉结上下浮动,看起来性感极了。一旁的皮包上有一个小小的德姆斯特朗的标志,他看起来十分以他的学校为傲。
“先生,我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克莱尔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侧身用手支着脑袋,认真地看向汉金肯。
约翰·汉金肯扭头看了看她。“还真是。”
“克莱——克莱蒙斯·坎贝尔,先生,叫我克莉就好。”她甜甜地笑着,主动介绍着自己。
“约翰·汉金肯。”
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时候是克莱尔主动寻找话题,冷场太久的话汉金肯也会主动开口。喝下一杯威士忌后克莱尔便换成了苦啤,她必须要自己保持清醒,毕竟没有醉鬼能在杀人后不留下任何痕迹。
她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便打了一个响指,想要叫酒保过来结账。约翰抢在她之前把一个金加隆扔在酒杯里:“我请客,克莉。”
“那我真想再多喝几杯,但是我想我再喝下去就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她装出一副口齿不清的样子,眯起眼睛冲他勾了勾手指,将胸前那少得可怜的布料又往下拉了拉,“赏个面子,约翰,要跟我一起走吗?”
约翰站起身来,搂着她的腰走出破釜酒吧的大门。
“我看你早就忘了你自己的名字,”他低头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不是叫克莱尔·坎宁安吗,克莉?”
克莱尔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她想挣脱开他的束缚,但是约翰·汉金肯更加用力地搂住她,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魔杖正抵在自己腰上。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悄悄说着情话的恋人,没有人知道实际上他们都在盘算着怎样杀死对方。
“别挣扎了,你的魔杖在我手里。”约翰·汉金肯十分得意地从口袋里抽出另一根魔杖,兴致盎然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猎物。克莱尔认出了他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魔杖,只好放弃了挣扎。
“你不是说我们的眼睛一模一样吗,克莱尔?”约翰怪笑着问道,在一旁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瘆人。
“当然一样。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是吗?你难道不觉得我这个姓氏很怪异吗——汉金肯,Hamginncun?你这个蠢货,就没有仔细读一读这个姓氏吗?”
克莱尔愤怒地瞪着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调换一下字母的顺序,傻女孩。Cunningham,Hamginncun……你要叫我一声叔叔呢,克莱尔。快把你那小得可怜的胸收起来,别再试着勾引我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啊。”约翰·汉金肯,或许也可以叫做约翰·坎宁安,他用力捏了捏克莱尔的脸,像是想要感受这个泥巴种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质感。
“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吧,你的败类父亲罗伯特·坎宁安娶了那个肮脏低贱的泥巴种后,你的祖母就怀上了我。我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孩子,我承载着坎宁安家族最后一支纯净的血脉。”
现在这个局面是克莱尔无论如何都没能料到的。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安安静静地听他讲着。
“坎宁安家族虽然比不上布莱克、马尔福那样名声显赫,但是至少也得保持血统的纯净。我那个混账哥哥背叛了家族,传承纯净血统这个重担总得有人来承担。我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祖父母,为了让我活下来,他们在我出生时就给了我这个崭新的姓氏,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德姆斯特朗读书……等主人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会投靠他,替我的父母继续为他效忠……我等着主人重新赐予我‘坎宁安’这个姓氏,那将是无上的光荣!”
“我那食死徒祖父母把你送出英国不就是害怕你会死在战争中吗?你现在还打算当个食死徒?可真是不孝。”克莱尔讥讽道,“做我爸爸的替代品感觉怎么样,叔叔?还说要传承什么狗屁的纯净血统,你倒是全都继承下来了,像你的父母一样继续当个走狗,继续跪着亲吻杀人魔的袍角。这事我可做不出来,我分得清正义与邪恶。哦,对了,你再生出来个纯血小孩,好高贵啊,他一定天生就会魔法,眼泪都是七彩的——”
约翰抬起手臂,扇了她一个耳光。“轮不到你这个贱种来嘲讽我。我真是心善,我想毕竟我们是一家人,那就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来做点好事,处理掉你那个麻瓜男友,至少别再继续玷污巫师的血液……”
克莱尔的嘴角裂开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口腔里正在流血。她用力地往他脸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约翰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别急着找死,克莱尔,”约翰换了一个姿势,他用魔杖抵住她的下巴,“我还在思考要怎么杀死你这个不听话的侄女……让我再想一想。给你一个和你那小男友一样的魔咒怎么样?对了,他现在死了吗?”
“托你的福,我男朋友正在圣芒戈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呢。”克莱尔嗤笑一声,“没有本事就别玩黑魔法,小心引火烧身,最后死在自己手里。”
“多谢指导。那就用最传统的那种……杀戮咒怎么样?”
“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我觉得还不错。”她冷静地评价道,“只是我们隔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见面,不多聊一会吗?”
“再聊一会儿?当然可以,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喝下那杯被你下了毒的酒。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的小动作?你想继续拖延时间,等着我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你做梦,克莱尔,就凭你还想对付我?”约翰·汉金肯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看到克莱尔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全身上下开始发抖,他提前扬起了胜利的笑容:“阿瓦达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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