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上午,克莱尔刚刚给戴维以及和他一样受了伤的麻瓜病人们换完药,回到办公室后,她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克里斯蒂娜和菲利克斯似乎上一秒还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在克莱尔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他们就立刻停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余光上下打量着她。而且她莫名地感觉房间里不止这两人——她推开门之前听到了稍显慌乱的脚步声。
“你不是去换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效率很高。你们怎么了?”克莱尔疑惑地看向他们。
“没什么——”菲利克斯说。
“你们的表情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克莱尔耸了耸肩,“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吗?”
“我认为我们可以告诉她,”克里斯蒂娜十分突兀地说道,“我们两个在她还是个十二岁小孩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你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始终认为,你所谓的入伙标准就是狗屁。”
菲利克斯嘟哝着“那是因为你不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克里斯蒂娜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冲克莱尔背后的办公室大门挥了挥魔杖,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外面的嘈杂声变得模糊又遥远,克莱尔意识到她用了防窃听的咒语。
“我们将要进行一场秘密的谈话了,”克莱尔故作愉快地说,“不管你们要告诉我什么,或者拷问我什么,我都想告诉你们,没有任何必要提防我。”她抽出魔杖,放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然后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懒散地靠着桌子。“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我们没有不信任你,只是——”菲利克斯解释道,但是下一秒他就被克里斯蒂娜打断了。
“克莱尔,”克里斯蒂娜看起来严肃极了,“我要问你两个问题,请你务必诚实回答。”
“第一个问题,爱过。”克莱尔飞快地说,“第二个问题,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是你父母扮的。”
沉默了几秒,菲利克斯哈哈大笑起来,克里斯蒂娜刚刚还紧绷着的面孔一下子垮掉了,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克莱尔收敛了笑容,正了正衣领,站直身子,“现在你可以进入严肃的话题了。我准备好了。”
“你怎么看待——治疗师使用麻瓜医疗技术来治疗巫师?”
“你这个问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你认为这麻瓜和巫师的治疗手段处于对立面。”克莱尔说,“没有人会问‘你怎么看待咖啡里加奶’,因为我们都知道咖啡可以加奶,这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咖啡里加了奶味道显然更好,”菲利克斯说,“我真的不明白,克里斯蒂娜,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美式咖啡?那简直就像洗袜子的水——你没有发觉,好几次你在餐厅里点单的时候有人偷偷嘲笑你是没有品味的美国佬吗?”
“那是因为咖啡对我而言是功能性饮料,而不是什么享受生活的美味,”克里斯蒂娜撇了撇嘴,“不要扯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菲利克斯。”她转头看向克莱尔,“克莱尔,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非常支持对巫师使用麻瓜的治疗手段,因为我们都是人类。当然,前提是病人自己愿意。”
“那么,克莱尔,第二个问题——你愿意为了让巫师接受更有效的治疗,而冒一定的风险吗?”
“我愿意,但是——天啊,”她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你们不会是想要把病人偷偷送去七楼吧?先不说魔法部、圣芒戈都不允许我们这样做,那些激进的抗议者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惠灵顿医院,只要七楼出现一点动静……”
“七楼被永久关停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菲利克斯说,“而且那里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我们肯定不敢打七楼的主意。”
“那你们——”
“现在是‘我们’了。”克里斯蒂娜说,“我们密切关注着所有前来圣芒戈寻求帮助,却只能使用麻瓜的药物、麻瓜的医疗手段来治疗的患者。接下来,我们会私下里拜访他们,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麻瓜的医疗技术……”
“喔——”克莱尔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可真愚钝!你之前暗示过我的,对吧,克里斯蒂娜?戴维刚住进圣芒戈的那晚,你就对我说过,‘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没有能力阻止文明的进步和知识的传承……两个世界医学的融合与学习绝不会就此终止’。”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感觉一阵头疼,“你们这样做已经有多久了?”
“丽塔·斯基特曝光七楼的第三天,我们就开始这样做了。”
“所以——你们——一直——瞒着我?”克莱尔的声音拔高了,“你们认为我不值得信任吗?难道我会反对你们,会去找个报社曝光你们?我之前做的事情,我的所有态度,而且我在和麻瓜谈恋爱——你们怎么能认为我不会支持你们,不会加入你们?”
“那是因为在我们刚刚组建起这个团队的时候,菲利克斯那个蠢货立下了两条规矩。”克里斯蒂娜非常不屑地说,“第一,实习治疗师不能加入,因为你们随时都有被炒掉的风险,而我们不需要不稳定的人员;第二,斯莱特林的学生必须要谨慎对待——”
“你是在用刻板印象搞歧视,菲利克斯!难道斯莱特林都是极端的纯血理论拥护者吗?”
“因为斯莱特林更喜欢招收纯血的学生,所以绝大多数纯血支持者来自于斯莱特林,”菲利克斯说,“这是个逻辑闭环,你得承认这个客观现象。这是萨拉查·斯莱特林自己定下的选择学生的倾向。”
“我不否认你的逻辑,但是我反对你用集体的特性来定义集体中的所有人。”克莱尔有点不悦,“在极端纯血论的定义里,我妈妈是麻瓜种,那么我也是麻瓜种……这又怎么样呢?虽然我父母都是巫师,但是我非常乐意称自己为麻瓜种,我愿意旗帜鲜明地站在纯血论的对立面上。如果这样能被我鄙夷的人所鄙夷,那就再好不过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我的荣幸——”
办公室角落用来饲养神奇动物、培育草药的衣柜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柜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两个狼狈不堪的、穿着墨绿色长袍的治疗师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奇异病菌感染科的主治疗师埃布尔·伍德一边恼火地清理着身上的木屑,一边打量着站在旁边惊呆了的克莱尔。“你们没有说里面的埃瑞姆牛正处于发/情/期!它一直用角顶我们两个的屁股,我们被它拱翻了好几次——不说了。所以,现在坎宁安也加入我们了?”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加入我们的!”生物伤害科的主治疗师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快活地说道,“我还说过,按照她的性格,她甚至会责问我们为什么不早邀请她!瞧,我说的没错吧!”
克莱尔用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她连忙闭上因为惊讶而大张着的嘴巴。
“你们藏在衣柜里做什么?”
“如果你不同意加入的话,我们两个就从背后偷偷给你施一个遗忘咒。”斯梅绥克说,克莱尔这才注意到他的魔杖还在手里攥着呢。“总之,欢迎你的加入,坎宁安!”
“谢谢。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圣芒戈里的所有治疗师都加入了,”她酸溜溜地说道,“很遗憾我没能成为这个神秘团伙的初始成员。”
“当然不是,”克里斯蒂娜说,“我们这个乐于助人的小团队,只有现在在场的五人,还有器物事故科的主治疗师佩恩·弗罗比舍,魔药及植物中毒科那个新任主治疗师赫斯特·史密斯——”
克莱尔的惊呼打断了她。“所有科室的主治疗师都加入了,这和圣芒戈全员加入有什么区别?!”
克里斯蒂娜继续说道:“以及维奥拉·斯图亚特,还有沃纳·桑切兹——你记得他吧,克莱尔?桑切兹是七楼麻瓜方面的主管,在七楼工作十多年了。”
“不过我们至今只帮助过不到十个病人,”菲利克斯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你依旧可以算是元老级的人物,克莱尔。”
“那么,既然你们不邀请实习治疗师的加入,现在又为什么要拉我入伙呢?”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对付起来可能有点难度的病人。我想了很久,或许只有你能单枪匹马地控制住整个局面。”克里斯蒂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克莱尔的神情,“现在我们想要帮助的人,是帕勒克斯·布莱克。两天前他曾经来魔咒伤害科就诊,我认为他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而且有明显的抑郁、焦虑的症状。”
克莱尔咬着嘴唇,没有做出回答。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小天狼星的外祖父。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帕勒克斯·布莱克现在与纳西莎·马尔福和卢修斯·马尔福同住,他的治疗过程也必定会为马尔福一家所知晓。而无论是布莱克还是马尔福,显然都是极其排斥使用麻瓜治疗手段的纯血拥护者。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思索了一会后,克莱尔这样说道。她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任何情感,埃布尔·伍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刚才还在旗帜鲜明地反对刻板印象——”菲利克斯激愤地叫道。
“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帮助极端的纯血拥护者,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徒劳,我们肯定会白费功夫……他们甚至很可能会将我们的行为曝光于众!”
“这就是即使你现在是实习治疗师,克里斯蒂娜也坚持拉你加入我们的原因。”斯梅绥克愉快地说道,“当患者拒绝我们的帮助时,我们会给他们施遗忘咒。如果和帕勒克斯·布莱克聊得不太顺利——”
菲利克斯打断了他。“鉴于这位布莱克老先生的精神状况,我认为我们更有可能和马尔福沟通。”
“没错,”斯梅绥克继续说,“如果和马尔福聊得不太顺利,我们就要对他施遗忘咒,可这位前食死徒先生肯定不会乖乖坐在那里任凭我们摆布。我们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控制住他,所以克里斯蒂娜提议,我们可以拉你这位前实习傲罗入伙。”
克莱尔叹了一口气。“我是什么,你们的保镖吗?”
“是的,”克里斯蒂娜笑眯眯地说,“你就是我们之间最尖利的那把匕首,克莱尔。我知道你在魔咒以及黑魔法上的能力,你总能很好地控制住所有局面。”
克莱尔翻了个白眼,算是默认了团队的分工。
“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提前说明,”菲利克斯清了清嗓子,克莱尔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我们的行为,完全出于我们个人的意愿,我们无法代表圣芒戈,圣芒戈也不会再是我们的庇护所。一旦我们被人发现,魔法部和圣芒戈严厉的惩处、来自于纯血巫师的攻击和报复,全都要由我们自己来承担。我们会接受纯血拥护者们的讨伐与袭击,会被圣芒戈开除,并且永久取消作为治疗师的资格,甚至会接受魔法部的判决。运气好的话,我们下半辈子都会穿上难看的制服,成为小餐馆里的洗碗工;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会成为两种意识形态斗争的牺牲品,会在一场场袭击中遇害,或者被关进阿兹卡班……”
“听起来我们是一群伟大又无私的孤胆英雄,”克莱尔兴冲冲地说,“圣芒戈的所有中坚力量都加入了,但是却无法代表圣芒戈,这可真矛盾……有一种隐秘的悲壮感,不是吗?”
“你真的想好了?”埃布尔·伍德冷冷地打断了她关于英雄主义的幻想,“之前那场器官移植手术被丽塔·斯基特曝光的时候,因为你代表着圣芒戈,是圣芒戈赋予了你这样做的权力,所以责难并没有落到你个人的头上。七楼被群情激愤的抗议者们杀死了,这就是代价。而现在,一旦我们被发现,责难便会落到我们自己的头上……一个群体或许能承受住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个人肯定承受不住。”他低头看向克莱尔的左手,一枚小得可怜的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克莱尔这才想到了她的男友戴维,他此刻正躺在走廊对面的病房里。他本来不用住进圣芒戈的。他本来应该躺在猪窝一样的家里吃着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惦记着怎么和女友求婚,仅有的烦恼是那个糟糕的重组家庭以及“女友工作太忙怎么办”。她不是没有害怕过,她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到戴维,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他。戴维在她手心里写下“CC”的时候,她怕得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不过,她坚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问题,暗地里为巫师提供麻瓜医疗的事情永远不会被发现。因为比起“害怕”这种情绪,她更有强烈的自信。而且,单纯的趋利避害,那是动物的本能。
“戴维会支持我的。”克莱尔干巴巴地说,“他是个善良的人,他肯定希望我去帮助更多的人,希望看到巫师们对麻瓜的文明、麻瓜的技术越来越了解,巫师社会在我们的努力下变得更加包容——”
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克莱尔,你要知道,我们的初衷从来都不是改变这个社会。我们不能沉溺于自我感动,我们不是神。的确,我们愿意为这个社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而做出努力,但是你要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对整个社会而言、对洪流一样奔腾前进的历史进程而言,永远微不足道。”
克莱尔看向克里斯蒂娜,她突然发觉自己的想法幼稚且自大。
“世界是模糊的,巫师社会的发展也是模糊的,我们没有办法勾画未来,没有办法造就未来。但是每一个人都鲜活得毫发毕现。所以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关注每一个渺小的普通人,去关心每一个个体,去帮助他们,没有任何人的生命可以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被牺牲。这个社会中有太多人的世界观是畸形的,所谓的秩序也只是混沌中的相对有序,和平也只是漫长战乱之中的喘歇,但是无论这个时代是好是坏,我们始终坚信,生命至高无上。”
克莱尔环顾四周,看向这屋子里的其余四人:大家的嘴唇都紧紧地抿着,眼睛亮晶晶的。她看向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他是她在圣芒戈的第一位引导者,在他的指引下,她立下了治疗师誓言,她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治愈病人,也第一次明白了治疗师这个职业要付出什么、会收获什么,以及它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回望着她,就像是三年前带领她宣誓那样,庄严又满含期待。
大家沉默地站在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自动咖啡机咕噜噜地响着,反倒显得房间里更加安静了。这里站着五位先驱者,他们那些很冒险的举动都仅仅代表着他们自己的意愿——可是谁又能说,他们无法代表圣芒戈所做出的选择呢?
可是克莱尔认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他们更像是学者,是充满钻研精神的善良的人,他们敬重知识,敬重文明,敬重生命,知识就是他们的武器。他们坚信,维持公序良俗的最后的防线,不是法律不是政体,而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敬重,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悲悯。
但是克莱尔更像是战士。就像克里斯蒂娜说的那样,她是一把尖利的匕首,不掩藏锋芒也不掩藏意图,她永远立场鲜明地反对歧视、分化与战争,反对所有她认为是错误荒谬的事物,并且愿意加入任何被敌方所打压的队伍。
“有什么名字吗?”克莱尔突然说道,“我们这个小队?”
“克里斯蒂娜曾经提议叫飞贼小队,因为我们不能被人抓住。一旦抓住,我们的游戏就结束了,”斯梅绥克说,“但是被我们全票否决了。这太不吉利。”
克莱尔突然瞟到了窗台上的那盆忍冬。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在巫师界和麻瓜界都很常见。麻瓜们常常用它来调配香氛,巫师们则用它来治疗龙痘疮。窗台上的这盆忍冬显然没有被精心照料,但是它依然在龟裂贫瘠的土壤上疯狂地生长着,一根被剪断的枝条已经萌出了嫩绿的新芽。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向窗边看去。“是啊,我们和它真像。”埃布尔·伍德说,他挥了挥魔杖,几片叶子从枝条上脱落下来,当它们飞到每个人手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铜制的棕红色叶片。“留作纪念。”他说道。
克莱尔把忍冬叶子放进了胸前的口袋,轻轻拍了拍。这里是她心脏热切跳动着的地方,也是她三年前宣誓“我将给予生命最大的尊重与敬畏”时右手覆着的地方。圣芒戈骨头与魔杖交错的徽章别在墨绿色长袍外,长袍里的口袋则放着治疗师们完成某种使命的隐秘冲动。
“敬先驱者们,”克里斯蒂娜端起放在桌上的半杯咖啡,“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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