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归属

    克莱尔带着假笑平静地看向对方，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猜测我，克里斯蒂娜。无论我在什么时候写下了这个咒语，是一个星期前，还是一个月之前，我都是在今天才知道它会有效的。”

    “换做是别人的话，或许会相信这个解释。但是我太了解你了——在让娜·德姆维尔的病房里，你完全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你……你宽容，你善良，而且有些紧张，有些缺乏自信——这不是你，克莱尔，在黑魔法面前，你永远都会摆出那副得意的、从容的、掌控一切的臭脸。我该相信你吗？我能相信你吗？”

    克莱尔讥讽地笑了一声。“随便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你恶意的凭空猜测而已。”

    尽管被定义为“恶意指控”，克里斯蒂娜似乎一点都不为此感到羞愧。两人对视许久，克里斯蒂娜叹了口气。“我想相信你，克莱尔，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地信任你——”

    “那我告诉你，你可以信任我。”克莱尔打断了她，用那种生硬的、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究竟是什么让你不愿意信任我呢？让我想想——难道是因为那个圣诞假期的傍晚，我提供了治愈肯希的思路吗？因为这个，你觉得我是个卑鄙的、没有道德的人——”

    “当然不！”克里斯蒂娜尖声反驳道，但是克莱尔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我以为你明白的。我自认为我绝不是什么宽厚善良的人，但是我以为你明白，我的那些……”她顿了顿，像是在思索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那些不太道德的做法都是在针对什么人。我们都是直面残酷战争的人，我们都因为战争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有攻击性……克里斯蒂娜，难道你要为此苛责我、疏远我吗？”

    克里斯蒂娜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精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占了道德的上风，却反而被指责。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人用绳索束紧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尽管如此，她依旧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因为她太了解克莱尔了。克莱尔一定是故意往后拖延，故意让病人没法成为傲罗的。但是她不打算再坚持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对不起。”

    克莱尔却没有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你现在又是为什么而道歉呢，蒂娜？为你误解了我，还是这只是个无奈的、不屑于追究的敷衍的道歉？”

    克里斯蒂娜再次语塞，两人沉默地对视着，都异常清楚地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水杯被打翻，没有人伸出手将它扶起，反而都手足无措地盯着翻倒的水杯，直到最后一滴水流光。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质问克莱尔。魔法部绝不会承认他们向治疗师打探病人的隐私，并且据此淘汰了一位实习傲罗；让娜被淘汰的结果不可能改变，她的质问甚至是揭发注定无效。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呢？尤其是她们两人还算是好友——她并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阿斯克勒呢？”

    “什么？”

    “阿斯克勒先生现在还在圣芒戈吗？”克莱尔突然问，“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克里斯蒂娜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表，感觉束着自己喉咙的那根绳索被松开了，她为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而感到庆幸。“他应该去吃午饭了。”

    “那菲利克斯呢？”

    “被叫到三楼帮忙了，估计要忙到下午才能回来呢。”克里斯蒂娜说，“我们也去吃午饭吧？附近有家新开的泰国菜。”

    克莱尔点了点头。“不过要先等我一分钟……”她低头在桌面上翻找着什么，克里斯蒂娜也转身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在背对着克莱尔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猜了对方为什么要询问皮尔斯·阿斯克勒和菲利克斯·汉森现在在哪里——她略带惊恐地飞快转回身，与此同时想要抽出魔杖，却发现克莱尔已经举起魔杖直指向她。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下一秒，她发觉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连魔杖都握不住了。

    “我很抱歉，蒂娜，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克莱尔面露歉疚，但是指向克里斯蒂娜的魔杖丝毫没有颤抖，“一忘皆空。”

    一条晶莹的、朦胧的白色细丝从克里斯蒂娜太阳穴的位置飘出，慢慢消失在了克莱尔的魔杖里。

    她飞快地收起魔杖，语调轻快极了：“那家泰国菜在哪里？今天我来请客——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克里斯蒂娜微微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我刚才怎么了？”

    “你睡着了。”

    “是吗？”克里斯蒂娜嘟囔着，“可能是吧。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我记不清了，只觉得梦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你好好想一想？”克莱尔兴致勃勃地说，“听起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梦。”

    克里斯蒂娜站起身来，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廊，克莱尔还顺便叮嘱了护士密切观察一位昨天被收治入院的患者：他在翻倒巷逛了一圈之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并且认为自己是一张窗帘，站在窗台上怎样都不肯离开。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走进电梯后，克里斯蒂娜遗憾地说，“一点细节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对于梦里发生的事的感受——我感到伤心，还有些失望。但是我又是为谁、为什么事而失望呢？”

    “喔，”克莱尔拖长了声音，“既然不是个令人开心的梦，那就不要再想了。”

    吃过午饭后，克莱尔回到办公室，把笔记里写着解咒的那页纸撕了下来，烧成了灰烬。克里斯蒂娜很快就将那个“梦”忘在了脑后，就像克莱尔所期望的那样，两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关系，是默契的同事，也是亲密的好友。

    但是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克莱尔经常会感到恐慌：既然克里斯蒂娜都能戳穿这个秘密，邓布利多会不会早就看穿了？那他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在这件事之后，他会怎样评价我？他会因此认为我是个卑鄙的、报复心强、不择手段的人吗？他会因此厌恶我吗？他在茶室对我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想法像是嘀嗒作响的时钟一样，当她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的时候，它便开始折磨着她，让她坐立难安，感到焦虑与烦躁。

    她故意找出一些难点，试探着给邓布利多写信，他全都给出了详尽的回复与解答，有一次还让福克斯送来了一摞加起来足有三十英寸厚的书，这让她微微心安，却也无法完全消除焦虑。

    让娜在一个星期后出院了。克莱尔给她推荐了一个位于法国的麻瓜康复中心，那是维奥拉曾经交流访问过的医院，她将在那里进行为期一个季度的理疗，这会更有利于她双腿的恢复。出院的时候，她的父母都从法国过来了，她的父亲操着一口已经带上了法国口音的英语连连道谢，克莱尔带着客套的笑容应付着她的父母，不停地说着“这是我应该做的”。

    六月末的时候，克莱尔终于完成了终稿，七月初便与默默然出版社签订了合同，样书将于一个星期后寄送给她。与此同时，她开始总结在魔咒伤害科工作的一年的时间里遇到过的所有病例，为最终的考核做准备。

    实习治疗师转正的考核日期定在了七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五，克莱尔·坎宁安是唯一一个申请成为魔咒伤害科正式治疗师的实习生。她本来以为这会是很正式的一场考核。在她的想象中，考核将会在一个空旷的会议室中进行，她和迪伦·奥斯蒙特两人坐在桌前，埋头在考卷上写着各种晦涩的医学定义；等到面试的时候，圣芒戈的主治疗师们会坐在一张长桌后，她则会略显拘谨地站在他们面前，可能被要求当场表演治疗一个被变成长颈鹿的病人，或者要救治一个被魔法割掉双腿的假人。

    她猜对了，考核确实是在空旷的会议室中进行的，但是她没有料到的是，负责考核她的人只有一个：克里斯蒂娜·丹德莱恩。

    克莱尔刚推开门就傻眼了：“怎么是你？怎么只有你？”

    “本来应该是阿斯克勒来进行考核的，”克里斯蒂娜歉意地笑笑，“但是他早上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肚子，现在正在四楼讨要止泻魔药呢。”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啊？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克莱尔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一脸疑惑地坐了下来，开始期待着身后的门会不会突然被撞开，然后一个浑身着火的假人被送进来。

    她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空旷的屋子里一片寂静。“所以，我的考核项目是什么？”克莱尔试探着问道，“是那种突然袭击式的考核吗？一会儿会不会突然响起红色警报，然后有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假人等着我去进行抢救？”

    “呃，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克里斯蒂娜扬了扬手中的考核表，“我已经在这里写了‘通过’了。”

    “什么？”

    “魔咒伤害科没有什么‘考核’。对于五楼而言，与能力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胆量与冷静，这都是在平日里才能体现出来的品质。也可以这样说，你的考核持续了一年。所以，恭喜你，克莱尔。三年实习期满，你今天成为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魔咒伤害科的正式的治疗师了——也是八年以来唯一一位新加入我们的治疗师。”

    克莱尔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不会吧。就这？我期待最终考核期待很久了。我甚至连夜看完了这一年里我跟过的所有的病例——”

    “你想要来一点仪式感吗？”克里斯蒂娜抽出魔杖，指向克莱尔胸前的徽章，“实习”几个字母脱落了下来，飘在空中，然后像烟花一样炸开，变成星星点点的火花，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克莱尔彻底无语了。这一点都没有真实感，她想到，让她紧张了小半个月的考核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除了胸前的徽章、更衣室柜门上贴着的姓名牌、以及向病人介绍自己时从“实习治疗师”变成了“治疗师”以外，克莱尔认为自己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周末的时候，克莱尔收到了默默然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凑巧的是，N.E.W.Ts成绩同日发布，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在参加着某种考试，和三年前一样，她依旧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在最终定稿的时候，她斟酌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决定给这本书起名叫《乱世生存指南：黑魔法解咒理论及其应用》。这完全符合她的初心——如果伏地魔和食死徒卷土重来，她希望巫师们可以凭借着这本书，在混乱的年代里尽最大的可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努力生存下去。

    邓布利多同样收到了样书，他给出了“坎宁安小姐开创了崭新的、令人振奋的一个领域；毋庸置疑，《乱世生存指南》是黑魔法治疗领域的一部完美的、标杆性的杰作”的推荐语，还洋洋洒洒地写了足足有六张羊皮纸的序言。

    克莱尔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样书。

    克莱尔·简·坎宁安几个字用烫金的花体印在封面上，这让她感到有些陌生。第一页印着她手写的一段话：献给死于战争的，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将永远怀念你们，我们将永远铭记你们。

    她往后翻了几页，这其中的每个新奇的理论，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她写下的，但是看起来却又那么的陌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些荒唐古怪的想法居然可以被印刷成书。《乱世生存指南》将会被摆在书店的架子上，可能会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会被贴上“畅销新书”的标签；邓布利多说过，他会把这本书作为黑魔法防御术提高班的参考书目，高年级的学生会纷纷涌进书店，把这本书买下来，认真地阅读她写下的每一句话，背诵她创造的定理，霍格沃茨的教授甚至会逐字逐句地讲解她的这本书——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成就。从来没有。

    她翻阅着手中的书，像是在翻阅自己过去三年的生活。从第一天工作就迎接了麦格教授爱人的死亡，到第一次走进七楼，月圆之夜不得不与突然变身的狼人对峙，起诉麻瓜器官分配中心，故意给马修·特拉弗斯灌下至死的魔药完成了一次谋杀，七楼不得不关停，戴维遭到袭击，把叔叔约翰·汉金肯变成一株红橡树……到找到戴维所中黑魔法的解咒，治愈让娜·德姆维尔，再到现在她手中拿着自己出版的书——很难说究竟是她让这些事情发展成了现在的形势，还是她所经历的那些事件成就了现在的她。

    无论怎样，克莱尔认为她这三年实习治疗师的生活圆满极了。她在圣芒戈门口的餐馆里找回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朋友，治愈了那么多的病人，结交了好多新朋友，找到了黑魔法的解咒，还创造出了一套通用可行的理论，出版了一部书。而且，她现在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更适合在圣芒戈工作。她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喜欢这里的同事，喜欢这里包容一切、平等待人、追求知识和真理的理念。

    她永远都会记得三年前第一天在圣芒戈工作的那个夜晚，她立下誓言，“我愿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我将给予生命最大的尊重和敬畏，即使我不能治愈病人，也总要帮助他们”，她也永远都会记得几个月前，她因为起诉器官分配中心而导致七楼被曝光、圣芒戈被声讨时，阿斯克勒先生严肃地告诉她，“你属于圣芒戈”。

    她感到被接纳、被包容，她感到强烈的归属感与安定感。她想，自己永远都会属于圣芒戈了。

    对了，还有一件令人心生归属感的事情。她终于成为了圣芒戈正式的治疗师——这就意味着每个月可以多领一百六十金加隆的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