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你的提议,克里斯蒂娜。坚决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克莱尔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里面的咖啡溅出来了一点。站在桌旁的一个年轻女巫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桌子。
“停,停。”克莱尔不耐烦地说,“没必要讨好我,帕顿——帕利——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梅芙·帕克,坎宁安治疗师。”梅芙说,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克莱尔能察觉到她吐出来的每个字母都在颤抖。
克莱尔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绕过杵在她面前的四个木头桩一样的实习治疗师,扯着克里斯蒂娜的袖子把她拽到了走廊。
“为什么要把这四个人全都塞给我?”她恼火地问,“我从来都不知道可以有治疗师刚刚转正就能指导实习治疗师,你太瞧得起我了。”
“你有这个能力。而且,在指导他们的过程中,你能学到更多。”
克莱尔转头瞥了一眼屋里的四人。他们也都在探头看向门外,迎上克莱尔的目光后,他们都慌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打量着办公室内的装饰。“我一你三,”她妥协了,“我要那个短发的女生。她看起来是四个蠢蛋里相对聪明的那个。”
“我和菲利克斯已经带了八年的实习治疗师了。”克里斯蒂娜讨好地说道,“让我们歇一歇,行吗?”
克莱尔感到一阵绝望。
十五分钟前,她端着一杯戴维为她精心制作的手磨咖啡,兴高采烈地走出电梯,却在刚要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被一个从里面冲出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咖啡全都洒在了两人的衣服上。她两天前嘟囔了一句速溶咖啡不好喝,第二天戴维就买了一台手摇磨豆机,她想起早上戴维把咖啡塞进她手里时得意的模样,觉得自己辜负了早起磨豆的男友。
她挥了挥魔杖,两人衣服上、鞋上的咖啡渍消失了。
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巫,她显然没料到竟然有人能这样完美地处理掉咖啡渍。“谢谢,谢谢你!”她惊讶地喊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精致的长袍,“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忍住骂人的冲动。“不客气,”她讥讽地说,“麻烦你让一让,别堵在门口,除非你是门板变成的人。”
“噢,噢!”那女生连忙往旁边侧了侧身,却没有离开办公室,而是跟在克莱尔身后走了进去,激动地问道:“您是病人吗?还是病人家属?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
克莱尔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三个陌生的面孔。他们穿着崭新的墨绿色长袍,手里摆弄着圣芒戈的徽章,聚在一起大声聊着天。
“我求了我父亲好久,他给圣芒戈捐了一笔钱,我们四个才被安排在同一个科室实习。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能又聚在一起?”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说道,克莱尔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斯莱特林,“从来没有哪个科室会一次性接收四个实习治疗师的!而且,自从克莱尔·坎宁安出版了那本黑魔法解咒的书后,魔咒伤害科变成了最热门的科室——”
发现有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便停止了炫耀,挤出了一丝自以为很和善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他扬着下巴问道。
克莱尔没有理会他。她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墨绿色长袍,披在了身上。“麻烦把那摞病历递给我,谢谢。”她以更傲慢的态度回应道。
四个年轻巫师这才意识到她是魔咒伤害科的治疗师,连忙围到了她的桌前。“她竟然是治疗师?”克莱尔听到其中一个男生小声嘀咕,“她看起来不比我们大呀!”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撞到她的那个女生看起来有些惊慌,“您好,我叫梅芙·帕克!”
克莱尔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抬起头扫了她一眼。“你道什么歉?我很感谢你能原谅我,帕克。都是我的错。”
梅芙·帕克一时语塞,她把手藏在背后,用力地捅着站在她身边的男生,想让他帮忙转移一下话题。
“你干嘛?你为什么——喔,喔。我是乔尔·戴泽克,女士。”
“利亚姆·约翰逊,”那个爱炫耀的男生向她伸出一只手,“斯莱特林。”
克莱尔飞快地和他握了握手,他让她想起了卢修斯·马尔福,这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露西·托马斯,事实上我叫露辛达,不过所有人都叫我露西。”最后一个女生说道,她递过来了四张简历,“请问您是?”
克莱尔接过简历,看都没看就放在了一旁克里斯蒂娜的桌子上。
“克莱尔·坎宁安,”她抱着一厚摞病历本站起身来,打算提前半个小时去查房,想要逃离这四个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都是新来的实习治疗师,对吧?克里斯蒂娜·丹德莱恩或者菲利克斯·汉森会带你们度过这半年的实习时光的。”
“她就是坎宁安?你不是说你认识坎宁安吗?”梅芙·帕克压低了声音愤怒地问着利亚姆·约翰逊,“你又吹牛!”
“好几年前在大礼堂的餐桌上我看到过她,”利亚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狡辩,“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不能由你来指导我们吗?”梅芙·帕克突然大声问道,“我们都是因为你才来这里实习的!我们都买了你的书,‘坎宁安解咒定律’简直太精彩了!但是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
“因为我才来这里实习?”克莱尔打断了她。梅芙·帕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尴尬地停了下来,嘴却依旧张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四个年轻人都点了点头。克莱尔把病历本放到了一旁,自己也顺势靠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来回打量着四人。
“在黑魔法方面,我确实比较擅长,但是我敢说,作为一名治疗师,我绝对比不上克里斯蒂娜和菲利克斯。如果你们来这里仅仅是对‘坎宁安解咒定律’感兴趣,仅仅是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那可以尽早离开了,我敢打赌你们什么都学不到。只有真心愿意帮助他人的人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治疗师,才能成为圣芒戈真正的一员,你们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克里斯蒂娜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办公室。“早上好!”她大声打着招呼,“你们都是新来的实习治疗师吧?喔,你们已经开始聊天了,看来不用我挨个介绍了——克莱尔,接下来的半年,由你负责指导他们。”
对于今年新来的四名实习生,克莱尔实在是没有办法喜欢他们。利亚姆·约翰逊傲慢,梅芙·帕克莽撞,乔尔·戴泽克蠢,露西·托马斯……不知道为什么,克莱尔第一眼就不太喜欢这个女生,尽管她看起来没有什么惹人讨厌的地方。
克莱尔换了个姿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突然改了主意。她想,既然这四个人都是因为她写的那本书才对圣芒戈、对魔咒伤害科感兴趣的,那他们一定无法承受这种又忙又累、压力极大的工作,他们会自己选择辞职的。
“好吧。”她妥协了,“但是我有个条件。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只要是遇到了我喜欢的病例,你和菲利克斯都要让给我。”
“没问题。”克里斯蒂娜一口应了下来。
克莱尔转身走进办公室。“在这里加一张办公桌怎么样?”她转头看向克里斯蒂娜,在办公室靠门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这里采光最差。要是有发疯的病人闯进来杀人,他们四个还能帮我们挡一下。”
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挥动魔杖,几张桌子飘了起来,桌上水杯里的水一动不动,平静得像是一口深井。椅子、拖鞋、垃圾桶、掉在地上的羽毛笔,全都悬浮在空中往一旁飘过去,靠门的位置空出来了一片不大不小的地方,然后凭空出现了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
“这就是你们的办公桌了,”克莱尔拿起那一厚摞病历,“把你们的东西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现在跟我去查房。”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号令枪响一样开始手忙脚乱地抢位置。梅芙·帕克为了抢到光线最好的那个地方,直接在利亚姆·约翰逊坐下之前抽走了椅子,利亚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决定了座位的分配方案:每个星期顺时针换一次位置。
“帕顿,带上我办公桌上的那袋小饼干。”克莱尔说道,“那么,现在你们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查房。”
“帕克,我叫帕克,坎宁安治疗师。梅芙·帕克。”
“那我喊‘帕顿’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喊你吗?”
“知道——”
“这就足够了。”克莱尔干巴巴地说。“对了,露、露——”
“露西·托马斯。”那个短发女生提醒道。
“是的,露西·托马斯。你和帕特里克·奈森·托马斯有什么关系吗?”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应该只是姓氏凑巧一样。他是您认识的人吗?是您的朋友?”
“不是。”克莱尔惋惜地摇摇头,“他七年前就死了。”
她走出办公室,四人连忙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她感觉自己像带着小鸡崽出门遛弯的老母鸡。她隐约能听见露西·托马斯正在低声抱怨:“她为什么要问我和一个死了七年的人有什么联系?”
“魔咒伤害科一共有两百个病房。”克莱尔清了清嗓子,身后的四人跟了上来,围在她身旁,“以电梯为中心,左边一百个,右边一百个。其中有一百个普通双人病房,这些在特殊时期可以扩展成四人病房,甚至是八人病房——”
“什么是特殊时期?”
克莱尔诧异地看了乔尔·戴泽克一眼,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就是你能想象到的一切病患数激增的时期。比如战争。”
“这个问题太蠢了,乔尔。”利亚姆·约翰逊咂着嘴评价道。
“双人病房都位于电梯右手边,你们知道的,我们的办公室也在右边的走廊上。左边的一百间病房里,有四十间单人病房,三十间特殊病房,以及三十间供麻瓜使用的病房。”
“不好意思,”乔尔·戴泽克举起了手,“我还是想问,什么是特殊病房?”
“这个问题没那么蠢了,”克莱尔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好,有进步,乔尔。特殊病房中有长住病房,重症病房,动物病房,传染性病房,还有一些没有名字的病房。总之,如果有奇奇怪怪的病人,那就把他们放在特殊病房里。”
“动物病房?”梅芙·帕克重复道。
克莱尔没有回答。她继续往前走着,四个实习治疗师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病房,想要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看病房里的景象,但是克莱尔走得飞快,他们什么也没能看清。最终,她在一个病房前停住了脚步,四人抬头看向门牌,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鸟纲动物病房。
“我让你拿的那袋小饼干呢?”克莱尔回头看向梅芙·帕克,“每个人都拿几块,如果那只深山鹦鹉攻击你们,就把饼干扔向高处,他就会扑向饼干了。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
她打开门,四个实习治疗师都发出一阵惊呼。病房里没有病床,而是像一个微型公园一样,有一小片空旷的草地,一片绿油油的稀木灌丛,还有几株果树和一小片水洼。三只鹦鹉正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吵着架,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羽毛最丰厚的绿色鹦鹉看到有人进来后,便冲他们扑了过来。
克莱尔把手中的饼干扔向高处,他果然调转了方向,去吃小饼干了。“这就是那只喜欢攻击人的深山鹦鹉,”克莱尔解释道,“又叫啄羊鹦鹉。那只最漂亮的是紫蓝金刚鹦鹉,像鸽子的那只是非洲灰鹦鹉,那只最小的是虎皮鹦鹉。”
“为什么要养一屋子的鹦鹉?”梅芙·帕克问道,“那只虎皮鹦鹉真漂亮,我可以把它买下来吗?”
“贩卖人口是违法的,帕克。不过如果你不介意那只可爱的小鹦鹉某一天突然变成中年肥胖大汉的话,我愿意为了满足你的愿望铤而走险。”克莱尔说,“他们都是巫师。这四个盗墓贼在墓地里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就变成四只鸟飞出来了。留在地面上接应他们的同伙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人变成的鸟,就把他们装进笼子里送进了圣芒戈。”
她笑吟吟地看向四人。“我在魔咒伤害科实习的第一天先是负责饲养河马,然后又养了一只长着人头的大鸟。实习生要负责饲养动物,这是我们魔咒伤害科的规矩,现在轮到你们了——四个人,四只鸟,完美契合。你们自己商量一下谁负责哪只鸟吧。从今天开始,直到这四只鸟变回到人类,每天上午,你们负责清理这间病房,除除草、浇浇水,给他们喂食、清理羽毛;下午,你们可以每个病房都走一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病人——”
“可是我们什么都不会啊!”露西·托马斯大声说道,“您知道的,我们在霍格沃茨从来没有接触过医疗方面的知识,而且这是我们第一天来圣芒戈……”
“三年前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克莱尔说,“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帮助病人不一定需要高超的医疗水平,你只需要细心,耐心,甚至只是陪他们聊聊天,就能帮助到他们。‘即使我不能治愈病人,也总要帮助他们’——”
说到这里,她猛地一拍脑袋。
“我竟然忘了带你们宣誓了!算了……今晚下班之前,我们办公室见,我会带你们宣读治疗师誓言的。这样也好,在一天的工作之后,你们会对那份誓言有更深的理解。总之,你们今天上午就留在这间病房里,饲养这四只鹦鹉。相信我,你们会从病人身上学到很多,这是我无法教给你的,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学习——但是你们绝不能抱着充实自己的目的去帮助病人。你在这里工作的唯一目的,只能是、而且必须是为人类服务。”
克莱尔离开了鸟纲动物病房,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利亚姆·约翰逊在抱怨:“我觉得她对我们四个有意见!”
梅芙·帕克愤怒地踢了一脚灌木丛。“她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一大堆空话来教育我们?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克莱尔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她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去翻倒巷买一条毒性极强的秘鲁毒牙龙,或者直接买一只囊毒豹——它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呼出的气息有剧毒,足以杀死一整个村庄的人——然后告诉这四个惹人烦的实习治疗师:这是被施加了错误的变形术的巫师,你们要负责照料它。
摆脱了那四个年轻巫师后,克莱尔快活极了。上午,她查完房后接诊了十余个病人,下午,她写完了十份病历,完成了两次抢救,宣布了一位病人的死亡,还被喊去奇异病菌感染科参与了一次会诊。
从奇异病菌感染科回来之后,已是傍晚。实习治疗师们已经围坐在办公室里的新添那张方桌旁,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才一天过去,光秃秃的桌子上就多了很多东西,几乎把整张桌子都摆满了:好几摞书,笔筒,相框,水杯,一面小镜子,冒着粉色泡泡的墨水瓶,一些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摆设,甚至还有一个零食筐。两个女生把自己的椅子变成了沙发一样的软绵绵的椅子,克莱尔瞥到梅芙·帕克的抽屉里甚至有一个麻瓜的美甲仪器。
“我今天治疗了两个病人——”利亚姆·约翰逊得意地说,却被露西·托马斯打断了。
“你只是把白鲜倒在了那两人的伤口上,”露西毫不留情地说,“马戏团的猴子也会这么做。”
她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羽毛笔,把其中一只递给了梅芙·帕克。“那只虎皮鹦鹉给我们两个的羽毛,我今天下午把它做成了两支笔。”
“谢谢!这太好看了。”梅芙犹豫着接过了笔,“但是一想到这羽毛实际上是中年男人的汗毛,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两个女生一起厌恶地啧了几声,然后都把羽毛笔扔给了利亚姆。“送给你了,不要客气。”
“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麻瓜的超市吗?”乔尔·戴泽克走进办公室,“有一个小孩想喝可乐,让我帮他买。”
“从一楼的大门出去后往右拐,穿过一条马路后右手边有一个小型的超市。”梅芙回答,她戳了戳利亚姆,“不如让你父亲给圣芒戈每个楼层都装一台自动贩卖机怎么样?带冷冻和加热功能的那种。”
“那也是卖我们巫师的饮料,”利亚姆懒洋洋地说,“他那个老古董才不会卖麻瓜的东西哩——不,自动贩卖机也是麻瓜的东西。你这个提议他完全不会考虑的。”
克莱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克里斯蒂娜正在一旁的座位上埋头写着今天的工作总结。“我们的办公室从来没有这么吵过,”她小声说道,“我真搞不懂这群年轻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
克里斯蒂娜没有理她,她这才发现,克里斯蒂娜耳朵里塞着耳塞。她伸手揪出来了一个:“你也觉得他们太吵了,对吧?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外星球。”
“再过几年,这些外星人就要占领地球了。”克里斯蒂娜耸耸肩,“你只比他们大三岁,我本来以为你会和他们相处得很融洽的。”
克莱尔哼了一声。“你比我大八岁,我倒是觉得我们相处得更融洽。”
她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第一天实习感觉怎么样?”
“很累,但是很有趣!”梅芙开心地说,“比我想象中更好玩!”
“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们一些有用的知识啊?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干那些杂活的,”利亚姆说,“如果没人干那些活,可以由我父亲出钱,雇一些人来打扫动物病房——”
克莱尔刚想批评他,蓝色警报的声音突然响起,办公室在这一瞬间被刺耳的警报声填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徽章。“糟糕,是16号病房的艾登,”她飞快地说,“快跟我来!”
四人在走廊里跑起来,梅芙撞到了一个手推车,她龇牙咧嘴的捂着腹部,歪着身子继续往前跑。
克莱尔冲进病房,看到病人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面色青紫,嘴唇泛着死人一样的惨白。他的母亲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大声哭着,父亲搀扶着浑身瘫软的母亲,面色凝重。艾登是一个刚满九岁的小男孩,和父母去蒙彼利埃海边度假时不慎溺水,在海里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被救上岸时虽然没有溺亡,却因为手臂被划伤而中了某种神秘的血液诅咒。
“病人家属怎么还留在这里?”克莱尔大声喊着,“护士,护士呢?请家属出去——”
哭泣着的父母被护士带出了病房,克莱尔拉上帘子。“镇定魔药呢?让他服下一剂,免得咬伤自己的舌头,而且他现在这个状态我没有办法使用任何咒语。”
“刚刚我试着让他服下,但是全都吐了出来……”一个护士回答道。
克莱尔接过魔药,像是农场主给鹅喂食一样,手法粗暴地捏着病人的下巴,全都灌了进去。一分钟过后,艾登的抽搐终于得到了一些缓解,克莱尔举起魔杖,用了几个复杂的咒语,但是病人的脸色没有半分恢复。他躺在病床上,时不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抽搐一下,胸廓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逝。
克莱尔收起了魔杖。“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吗?”她问道。
“你为什么把魔杖放回了口袋里!”梅芙叫道,“你快治疗他呀?”
“没有用了。”克莱尔平静地说,“我没有办法了。”
“这是血液诅咒,对吗?”露西·托马斯说,“好像是常出没于利翁湾的海盗喜欢用的类型,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
“是的。黑魔法伤害是魔咒伤害科最常见,也是最棘手的一种伤害类型——”
梅芙打断了克莱尔,这让她感到有些被冒犯。“他还活着,你看,他还活着……你快用些什么咒语啊!你不是最擅长黑魔法解咒了吗?”
“这不代表我能解决所有关于黑魔法的问题。”克莱尔冷冷地说,“你要知道,黑魔法诅咒中,血液咒是最特殊的那一类。对于血液咒,我无能为力。”
“冰镇可乐来啦!你看,我还在上面画了霍格沃茨的校徽,明年你就可以去那里读书了——”乔尔·戴泽克兴奋地喊着,拿着两瓶可乐推开门走了进来,然后愣住了。“怎、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接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病床上的艾登。他艰难地走过来,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围在病床旁的治疗师们。“他是昏迷了吗?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快做些什么呀?坎宁安治疗师,你快救救他——”
“他中的诅咒起作用了。我无能为力。”克莱尔平静地说。
“那你总要做些什么吧!”乔尔看起来快要哭了,“难道我们就这样围在这里,看着这个小孩慢慢死去?”
“我用了咒语,让他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这就是我全部能做的了。等他的抽搐完全停止的时候,我会喊他的父母进来,让他们和孩子最后说一会儿话。”
她抬起头打量着四个年轻的实习治疗师,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很不幸,在你们实习的第一天,就直接面对了死亡。”她轻声说道,“我也是一样。现在,我把我学到的第一课教给你们:成为一名治疗师最重要的不是救活多少名病人,而是不管面临多少次死亡都不会被打倒。”
乔尔·戴泽克开始轻声啜泣。他拿起了病床边柜子上的一张卡片,克莱尔隐约看到那上面有一幅稚嫩的简笔画。“我今天下午还在和他下象棋……他还让我帮他买几瓶可乐,要冰镇的……他还画了画,说这会是他一百岁的样子,让我向他签字保证,保证他不会死——”
克莱尔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古怪。“你向他保证了吗?”
乔尔把那张卡片递给了她。她接过来,发现那上面画着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头,下面有一行稚嫩的笔迹:艾登一定会痊愈的!等艾登成年后,乔尔会带艾登去开大帆船,艾登会是乔尔最得力的水手!
再下面,是乔尔写的一行字:我向你保证。乔尔·戴泽克。
“好极了,乔尔,”克莱尔轻柔地说,“一会儿由你来告诉他的父母:他们唯一的儿子将于一小时内死亡。”
“什么?”
“既然你敢写保证,那就由你来告诉他的父母。你怎么能这样讲——你怎么敢这样讲,乔尔·戴泽克?”
“这只是一种安慰!”梅芙为乔尔打抱不平,“你不是说我们要帮助病人,现在怎么连安慰他们都不行了?”
“只要你是一名治疗师,在生与死这样的问题上,你就不能做出任何保证,是的,哪怕是安慰也不行。这就是你们今天的第二课。”克莱尔低头看向病床上的小男孩,发现他已经完全安定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沉睡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告诉他的父母进来吧,”她对身边的护士说道。
悲痛欲绝的父母互相搀扶着走进了病房,两双眼睛不安地看向治疗师们,像是溺水之人在索求一根稻草。
乔尔·戴泽克走到两人面前,嗫嚅着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什么?”病人的母亲没有听清,她往前迈了一步,探着头追问道。
乔尔开始抽噎,克莱尔摇了摇头,她走过去把乔尔拽到了身后。“我很抱歉,”她说,“艾登·奥布尔身上的诅咒失去了控制。我们尽力抢救,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你们去陪陪孩子吧,他现在虽然陷入了昏迷,但是他可以听到你们说话的。”
母亲踉跄着走到了病床旁,克莱尔帮她把椅子挪过来,她坐在床边,用力地抓住儿子的手,像是想要留下正在离开她的灵魂。“应该就是这一个小时了,”克莱尔低声对父亲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很抱歉。”
她为即将破碎的一家三口拉上帘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四个实习治疗师跟在她身后,几分钟之前那快活兴奋的样子仿佛也随着艾登在诅咒中一起死亡了。
“他现在真的能听到别人说话吗?”露西·托马斯突然问道。
“听不到。”克莱尔平静地说,“但是这并不重要。”
他们站在走廊上静静地等待着,半个小时后,艾登的呼吸心跳停止了,他正式迎来了死亡,带着成为一名水手的梦想,一瓶永远都喝不到的可乐,和永远都见不到的霍格沃茨。宣布完死亡时间后,克莱尔带着四人回到了办公室。“第一天实习感觉怎么样?”她又一次问道。
没有人回答。沉默了几秒后,露西低声说:“糟糕透了。”
“但是我相信你们学到了很多。”克莱尔叹了口气,“死亡是我们职业生涯必须要面对的课题,你们必须要学会接受死亡。”她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举起魔杖在空中挥舞着,一个个单词从魔杖尖端跃出,浮动在空气中,泛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治疗师誓言,请宣誓。”
四个年轻的实习治疗师举起右手放在胸口,就像三年前的克莱尔一样,她甚至能回忆起自己宣誓时每一丝细微的感受。四道年轻而又坚定的声音响起,他们的神情同样庄严肃穆:
“伟大的梅林、医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及天地诸神作证,我发誓:我愿以资深全部能力之所及,遵守这一誓约。
“我愿像对待我的父母一样,尊敬并时刻感恩授予我医术之人。我愿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知识与经验传授给发誓遵守本誓言的学生,时刻教导、提携、照拂我的后辈。
“我愿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始终以病人利益为首位。病人的健康将会是我的首要概念,一切为了病人的最佳利益,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我将给予生命最大的尊重与敬畏。即使我不能治愈病人,也总要帮助他们。
在这一瞬间,克莱尔想起了马修·特拉弗斯。她亲手给对方递过去了足以致死的魔药,而后又亲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逼迫他吞下致命的魔药,她杀死了一位病人。
“我不容许年龄、性别、宗教、民族、国籍、人种、政见、性取向、社会地位,或是任何关于巫师和麻瓜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将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不强迫,不欺骗,不口是心非,保守病人的秘密,尊重病人的信仰。
她又想到了让娜·德姆维尔。她编造谎话向别人透露了让娜的病情,让娜明明可以通过考核、顺利成为一名傲罗的。她比让娜还要卑鄙。
“我会追求知识与真理,直至死亡。我愿承认我能力的局限,主动向同时求助。我将永不对同行抱嫉妒之心,绝不刚愎自用、固步自封。即使在威胁之下,也绝不会利用我的魔法以及医学知识去危害生命、人权与公义。
“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许下以上誓言,如有违背,请求梅林给我最严厉的惩罚。”
克莱尔为自己感到羞耻,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配成为一名治疗师。脑海里有声音在说:马修·特拉弗斯该死,让娜·德姆维尔该受到惩治。不过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克莱尔脑海中理智的那一部分在反驳着,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可是那代价绝对不应该由我来执行。总有一天,我也会为我做过的那些不光彩的事付出代价的。
她回过神来,发现那四人已经宣誓完毕,正在好奇地盯着发呆的她。
“欢迎你们正式加入到治疗师的队伍,”她说,“愿梅林保佑你们,也愿你们将誓言牢记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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