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戴维整个人呆滞了一秒，然后稍显夸张地笑了起来。“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哈，你这个反应，我果然说对了！你整张脸都变红了。”克莱尔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没有，”戴维嘟囔着，“对了，姜饼最近食欲不是很好，总是蔫蔫的……”
“他已经九岁了，让我想想……这相当于是人类的五十多岁了，对吧？”克莱尔蹲下来摸了摸姜饼，他正在用头蹭着她的小腿，“要好好吃饭哦，大叔！”
戴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我想你快要迟到了，CC。”
克莱尔也看了眼挂钟，这才意识到她在挑选衣服的时候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她亲了亲戴维的脸。“今晚见。”
她很难不去反复猜测戴维在背着她做什么事情——鉴于他们二人初次见面时，戴维正做着拦路打劫，以及吸食那些违法的东西的勾当。当然，她完全不认为戴维在做一些不利于两人感情的事，比起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伴，她更相信戴维背着她买了一卷烟，或者在家里藏了一台游戏机。
她似乎把这样的疑惑带到了圣芒戈，在五楼的走廊里，一个女巫突然拦住她：“你看来正在被什么问题所困扰着，但是不用担心，年轻人，那是件好事。”
“对不起，”克莱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有天大的好事会降临到你的头上。”对方是一位年迈的女巫，双眼大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薄薄的嘴唇像一条线一样浮在她的鹰钩鼻下方。她穿着极具异域风情的衣服，上面印满了会变化的、没有人能读懂的花样，还有神秘的文字与符咒；她的嘴唇、鼻孔和耳朵上打了好几个孔，昂贵却残破的饰品挂在上面，手腕和脚腕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微微一动便叮当作响。一条暗绿色与明黄色相间的蛇盘踞在她的肩膀上，嘶嘶吐着信子。
老女巫瞪圆了眼睛打量着克莱尔，这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呐，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件好事，可是你却不会这样觉得……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你在等着什么吗？”
克莱尔没有应答，她正盯着对方肩膀上蠕动的那条蛇发呆。她开始想象：如果这条蛇突然攻击她，她该怎么办？清晨的魔咒伤害科是一天中最清静的时候，走廊里没有太多人，她不用考虑其他人的安危。她会第一时间往后退一步，魔杖就在右手边的口袋里，她会先用“盔甲护身”保护自己……那条蛇的鳞片看起来很坚硬，所以接下来，她会用一道足以穿透任何鳞片的黑魔法紧紧束缚住那条蛇……
“你不能对她用黑魔法！”老女巫尖声叫道，“她绝不会攻击人的，绝不会！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
克莱尔在这一瞬间被吓到屏住了呼吸，她感觉自己心脏陡然上升，并且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在大呼小叫些什么，”她态度强硬地、冷冰冰地说，带着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工作了。”
走进办公室之后，她发现四个实习生正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一个小小的闹钟放在他们围坐的桌上，他们都在盯着它看，口中念念有词。
“五……四……三……二……一！”
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人都叹了口气，两个颓丧地趴在了桌子上，两个重重地往后靠向椅背。
“你们在倒数什么？”克莱尔好奇地问，话音刚落，尖利的警报声就吓得她浑身一凛。“蓝色警报！蓝色警报！”
“哦，哦！”乔尔惊喜到语无伦次，他跳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我不敢相信！”露西震惊地说，“这竟然是真的？”
克莱尔决定暂时放弃对这四人所做之事的好奇心。“你们不是想学一些真正的知识吗？”她飞快地说，“都跟我来。”
梅芙像是屁股上有弹簧一样，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终于从保洁变成治疗师了！”她激动地大喊，“耶！”
“我不认为你应该这样欢呼。这非常不妥当。你要知道，现在有一个病人濒临死亡。”利亚姆一边跟在克莱尔身后快步走着，一边抿着嘴说道，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正在努力压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
“我一定要拿到那个女巫的联系方式——”乔尔说。
“你们在说谁？”克莱尔问道。
“走廊那边有个女巫，脖子上缠了一条蛇的那个，”露西飞快地说，“她说，五分钟后我们会听到蓝色警报，以及，我们终于可以从老师那里学到些什么了。”
“哈！”克莱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我也能预言，等会你们会像傻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旁，什么忙都帮不上。相信我，我这个预言也会实现的……那么，乔尔，你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
乔尔显然并不想要克莱尔的联系方式，而当他们把濒临死亡的病人抢救回来之后，那个神秘的女巫已经不见了。乔尔失落极了。
“她应该是某个病人的家属，”克莱尔推测道，“你们还会再见到她的——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她那么感兴趣。你们真的相信她是个预言家，或者是个读心术大师吗？”
“读心术？”乔尔问道，“什么读心术？她还会读心术？”
克莱尔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我也见到了她，”她承认，“她察觉到我想要攻击那条蛇，然后出言指责了我。她还说有天大的好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我不会认为那是件好事……”
“那会是什么事呢？在什么方面，你与正常人的感受是相反的呢？”露西皱着眉头思考着。
“或许是一夜之间所有的病人全都痊愈，”克莱尔认真地说，“然后我们都失业了。”
她没有把心思过多的放在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巫婆身上，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决定用心教学，教他们如何区分各种病症、如何做出诊断、如何进行治疗，这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尤其是在四名实习治疗师的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前提下。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克莱尔已经一天没有对他们冷嘲热讽了，而这显然让她感到憋闷。晚上下班回家后，戴维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她的倾诉对象。
“梅芙就这样，拿着我的订书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克莱尔模仿着梅芙满脸惊喜的样子，学着她的语气，“哦，天呐，麻瓜们真的太聪明了！我不明白，这个小玩意是怎么吐出钉子的呢？你瞧，在这里还拐了个弯——”
戴维敷衍地笑了几声。克莱尔继续讲起了乔尔今天闯的祸：他想试着独自处理伤口，却把病人的耳朵变得像兔子耳朵那样长。几分钟之后，她发现只有自己在哈哈大笑，戴维完全没有理会她。
“你心情不好吗？”她收起了笑容，“抱歉，我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事情……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喔！当然不，我很开心。我只是……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那么，要聊一聊你正在想的那件事吗？”克莱尔问。
“好吧。”戴维挠了挠头，“你今天早上说，我有事情瞒着你——”
“你准备坦白了吗？”她兴奋地坐直身子，“先让我猜一猜，你背着我买了新的游戏机？还是球鞋？”
“都不是，”戴维紧张地搓着手，“所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
傍晚的海边稍稍凉爽了些，但是仍残存着一丝白日里积攒下的咸咸的暑气。海面泛着流动的银光，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天幕是淡粉色的，带着一点迷蒙的雾团，云层交叠，延伸向无穷远的远方。
戴维牵着克莱尔的手，往远处的海滩走去。离嬉戏的游客和散步的居民们有一段距离后，克莱尔意识到，戴维正带着她走向远处废弃的小型码头，一艘帆船停靠在那里。
那是一艘双桅帆船，在夕阳的照射下有着迷人的浅黄色，克莱尔分不清那是船帆本身的颜色，还是被阳光镀上的黄色。舱体是崭新的，船舱不太大，克莱尔猜那大概能供两三个人出海游玩。
“那是你租的船吗？”克莱尔惊喜地叫道，“原来你在瞒着我做这件事！我记得，我说过我想出海游玩，就像霍伯特和莎拉那样，四处旅行——谢谢你，戴维！我爱死这个惊喜了！”
“喔，不客气。”戴维得意地说，“我想，既然你已经结束了实习期，我们应该会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了……是的，我们可以像你的那两位朋友一样，随心所欲地旅行。周末的时候，我们会是四海为家的水手，工作日的时候，你就变身成严肃正经的治疗师——”
克莱尔咯咯笑了起来，挽住戴维的手臂，两人直接幻影移形到了甲板上。
“不过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我买下了那艘船，现在，她完全属于我们。给她取一个名字吧，CC？”
克莱尔震惊地看向戴维，捂住了嘴巴，许久说不出话。她感受着脚下踩着的甲板，听着头顶白帆被海风吹动的声音，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推开船舱的门，虽然空间不大，不过都被精心布置过了。她弯腰踏进船舱，在里面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甲板上。
她看向四周，这片海域上只有他们二人，远处沙滩上的麻瓜们像蚂蚁那样小。她举起魔杖指向缆绳，系在岸边木桩上的绳结被解开了，咒语带来的风吹满了白帆，帆船缓缓驶离岸边。
克莱尔躺在甲板上，戴维躺在她身旁。尽管她曾经用违法的门钥匙带他去斯诺登山顶看云海与日出，去安特里姆峡谷的溪流旁看星空，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出海，第一次乘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帆船出海。克莱尔曾经瞧不起麻瓜这种缓慢的出行方式，但是她现在不得不承认，伴随着海浪的起伏渐行渐远是件很浪漫的事，时间和空间的每一秒每一处都融入了远行的期盼与激动。
风并不大，帆船只是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随意地飘着，在海浪的拍打下，船有规律地上下浮动着，克莱尔觉得自己离天空忽远忽近。她转头看向躺在一旁的戴维。“我无法描述我现在有多开心。”
戴维侧身看向她，克莱尔也转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傍晚时分天色由亮转暗的变化异常之快，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周遭的一切正在逐渐变暗，而始终明亮的，是天上的星星和戴维的双眼。
“你还没有给她取一个名字。”
克莱尔认真地想了一想。“C&D号，怎么样？”
“一点都没有新意，”戴维说，“不过我喜欢。”
“你还记得吗，”两人沉默了一会，戴维突然开口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面对面躺在木板上的。我分给了你最干净的那块木板。”
“但是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五年后还会在一起。”克莱尔感慨。
戴维突然站起身来，然后向克莱尔伸出手，她也站了起来。他的手伸进了口袋，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克莱尔在那一瞬间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我们认识了五年，相处了三年，”戴维单膝跪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克莱尔，“如果可以的话，以后的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更久，我都想继续和你在一起。”
“你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向我展示了一个令人向往的世界。我想我经历了两次婴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试探着接触整个世界的时期，一次是我刚出生的时候，一次是我认识你的时候……所以，CC，我有多爱这个世界，我就有多爱你。你坚强，善良，理智，冷静，你是……你是非常可爱的人，我真希望我可以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希望等到我们八十岁老掉牙的时候，还可以肩并肩坐在这艘帆船上，我们会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一对老头老太太……”
戴维虔诚而又坚定地看向克莱尔，像是赤诚的信徒在宣誓恒久的效忠，又像是落败的士兵心甘情愿地举起手投降。
“我知道我们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我们都为对方做出了太多改变……我也知道你曾经有过怎样的担忧，但是比起我们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和危险，我更害怕你明明爱我，我也爱你，却被藏在暗处的困难吓退。”
他举起一枚戒指，比起之前克莱尔主动戴在自己手上的那枚，这个显然更加正式，也更加贵重。
“我会永远地，诚挚地，真实地，完全地，爱着你。你愿意嫁给我吗，克莱尔？”
天幕由淡粉色转至墨蓝色，海鸥在远方更广阔的海面上发出一阵阵鸣叫，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克莱尔感觉自己无法思考，她不知道自己是被突如其来的求婚迷晕了头脑，还是有些晕船。
她顺着戴维的思路，开始幻想自己和他八十岁的样子……令她感到恐慌的是，她无法想象。
她想象不出自己和戴维的未来，她对以后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任何期望。
她会了解他的事业吗？他会清楚她正在做的工作吗？他们以后会有共同的朋友吗？他们会有一个小孩吗？她认为不会，无论是充分的了解，还是共同的朋友，又或是小孩，都不会有。不过她不知道戴维怎么想，因为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讨论过关于“未来”的事情，如果有，那也只是“我们未来要去哪里玩”。
可是生活不是只有玩乐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对于戴维来讲，婚姻只是“我们可以一辈子一起吃喝玩乐”，可她不这样想。她渴求思维的碰撞和灵魂的共鸣，而她和戴维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生活方式与社会习俗……巫师和麻瓜真的能成为相匹配的灵魂伴侣吗？
她悲哀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奢求。他们相处的日子里，生活被极大程度地浅表化了，他们聊美食，聊消遣的去处，聊朋友的趣事，聊周末的派对，但是他们从来没聊过更深层次的话题。克莱尔不会和他聊《诗翁彼豆故事集》，不会聊圣芒戈最新的研究成果，不会聊魔法部颁发的新政，更不会聊巫师和麻瓜的矛盾又一次被激化。
他们不聊工作，不聊时事，不聊巫师文学或是麻瓜文学，不聊未来终会爆发的战争，就好像他们只是恰巧投缘的室友，而不是将要相互扶持走过一生的伴侣。这还不够……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完全不能够走进婚姻。
她看向戴维，毫不意外地，他眼里满是欢欣雀跃与笃定的自信，她感到痛苦，感到煎熬，他对她的犹豫却一无所知，这恰恰令她更加坚信这份感情还不够及格线。
“我……”
口袋里圣芒戈的徽章突然震动起来。
克莱尔松了一口气。“对不起，戴维……我要回圣芒戈一趟。请原谅我……我真的很抱歉，但是那边需要我。”
她不敢看戴维的反应，话刚说完，就幻影移形离开了。这是她第一次选择狼狈地逃避，第一次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她天真地幻想着，这和像往常每次收到圣芒戈的呼叫不得不离开一样，戴维依旧会原谅她并且充分理解她。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意识到，这天晚上被她丢在帆船上的麻瓜男孩究竟有多伤心。
圣芒戈弥漫着微弱魔药味道的空气让她平静了许多。今晚是菲利克斯和乔尔值班，克莱尔猜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的病人，菲利克斯才会在她下班的时候呼叫她。
晚上十点的圣芒戈还算比较安宁，克莱尔刚刚走到电梯口，就有电梯恰好停在了一楼。她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走进电梯，“五楼，魔咒伤害科，谢谢。”
等她扎好头发，却发现电梯一动没动，按钮旁站着的女巫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前挪了一步伸手按向按钮，那女巫怀里却突然探出一条蛇。
克莱尔被吓得浑身一抖，向后退了一大步，抽出魔杖直指向那条蛇。
“我说过，他不会伤害人的。”女巫开口说道，克莱尔发现她正是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巫婆。
“无论怎样，离我远一点。”克莱尔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按下电梯按钮还要经受蛇的考验。”
“你不必去魔咒伤害科了，”女巫的声音空灵得像是从洞穴深处传出来的一样，“没有什么病人等着你去救。是我在召唤你过来。要感谢我帮你逃离出来吗，落跑新娘？”
直到这时，克莱尔才发觉，对方口中“天大的好事”指的是男友的求婚，并且她也确实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你究竟是谁？”克莱尔艰难地开口，手中的魔杖攥得更紧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