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勒布朗,这位年轻的小姐,如果你是在问我的名字。”老女巫继续用那种空灵的声音说道,在狭小的电梯厢里,克莱尔觉得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法国人,嗯?”
“法裔,”对方说,克莱尔这才注意到她不带任何异国的口音,“我生于英格兰。我的父亲才是那个来自法国的落魄游人——”
克莱尔打断了她。“我是想问,”她斟酌着措辞,“你为什么能……嗯,做出预言?”
“预言?”女巫笑了,“你认为这是预言吗?预言可比这要精妙得多……我只是比旁人多了一双眼睛,能隐约看到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电梯停在了五楼,栅栏一样的门缓缓打开,女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像从鸟笼中溜走一样快活。克莱尔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神游一样地和她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晚上好,两位年轻人!”女巫大声打着招呼,熟络地坐在了一张空着的真皮座椅上。
“哎呦,”乔尔·戴泽克口齿不清地叫起来,“是你,是你!”
“不是同一个我。”老女巫惋惜地耸耸肩,“现在的我和今早的我已经有了些微的不同……细胞的灭亡与新生一类的……当然,你们治疗师在这方面总是比我懂得多,对吧?没有人能见到同一个我,就像没有人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乔尔热切地往前探着身子。“你是预言家吗?我是说,就像西比尔·特里劳妮教授那样?”
“特里劳妮?她可比我高明得多……”
克莱尔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始终认为特里劳妮就是个故弄玄虚的草包。
“就像我刚才和这位女士讲的一样,我只是能看清——”女巫伸手比划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飞在面前的蚊子一样,“一部分未来。”
“那你能讲一讲,明天会发生什么吗?”菲利克斯·汉森试探着问道。他今天早上没有遇见这个老女巫,还没领教过她“预言”的能力。
“我不能看到特别具体的事件……只是模糊的轮廓。更多时候,我凭直觉来说一些预测、做一些改变未来的事。”
克莱尔不由得开始回想刚刚发生的事:自己以圣芒戈呼叫为理由,从求婚现场落荒而逃……自己的未来被这个神秘女巫改变了吗?如果她没有理由从C&D号上离开,现在的她又正在做着什么呢?她或许会妥协,会接受求婚,因为理智的那部分大脑告诉她,满分的恋情与婚姻是十足的奢求,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正痛苦地经历着负分的婚姻,比起他们,她和戴维无疑会是相对幸福的一对爱侣。
“那么,你都能看见什么呢?”乔尔问,与此同时,他用力地蹬着地面,椅子便滑到了老女巫面前。“比如说,情感方面的。”他补充道。
“在你临死之时,你暗恋的姑娘会握着你的手,痛苦地呼唤着你……你会在她的怀抱里停止心跳,变得冰冷又僵硬。”
克莱尔开始在脑海里构思着这个场景。“到死还只是暗恋吗?悲哀的一生,乔尔。”
“更悲哀的是,”女巫笑眯眯地补充,“这在几个月内就会发生。”
乔尔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但是过了几秒,他释然地舒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没有暗恋的女生,真好。如果我始终没有暗恋的人,这个预言是不是就会被破除了?”
“绝妙的主意,”克莱尔嘲讽地笑了笑,“从源头解决问题。”
“从逻辑上来讲,是的。只要你不爱上任何人,就能躲避死亡。”女巫转向克莱尔,“再来说说你,年轻的女士。你总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破碎的家庭、颠沛流离的童年,因为第一段恋情没开始就结束,还是因为第二段恋情看不到未来?”
“或许只是因为她来自斯莱特林。”乔尔贴在菲利克斯耳旁小声说道,两人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克莱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听着,这不关你的事,”她恼火地说,“我可没要求你预言我的情感生活。”
“要聊一聊事业方面的吗?”老女巫不服输地大声说道,“作为治疗师,你是最高级的那个——”
克莱尔的脸色稍有好转,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是当对方说完下半句后,她的表情又一次变得僵硬。
“在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你都是最高级。”女巫瞥了眼克莱尔桌上的文件,那上面有她的签名,“克莱尔·坎宁安,你是最好的治疗师,也是最差劲的治疗师。你会名噪一时,最终却落魄收场。”
“哦。”克莱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这仅仅表示她听到了这段话,并且不屑于进行反驳。
“咳、咳。”菲利克斯清了清嗓子,他察觉到克莱尔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便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我呢?情感和事业方面,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老女巫瞪着玻璃珠一样的双眼打量着菲利克斯,过了好一会,她撇着嘴摇了摇头。“情感方面一片迷雾。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伴侣会是什么性别……唉,英国男人总是这样。不得不说,当不限定伴侣的性别时,选择的范围就扩大了一倍。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对吧?”
菲利克斯尴尬地笑了笑。“事业方面呢?”
“十分平稳地发展着——”女巫的话戛然而止,她闭上了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着,隐约能看到眼珠正在不安地旋转,“哦,天呐,你也会死。你们这间办公室怎么回事?被邪灵缠住了吗?”
她站起来,缠在她脖子上的蛇也把脑袋伸向高处,左右摇摆着。她开始踱步,穿梭于各个办公桌之间,三名治疗师忧虑地看向她。
“这个会死,这个也会死,”她指着两个空的椅子,那是利亚姆·约翰逊和梅芙·帕克的座位,然后她指向乔尔和菲利克斯,“你会死,你也会死。”
“哈哈,”克莱尔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现在认定对方是个和特里劳妮一样喜欢编造别人死亡的神棍,“看来克里斯蒂娜,露西和我会是幸存者。感激之至。”
乔尔和菲利克斯对于“预言”的兴致不再高涨,两人垂头丧气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些什么。
女巫显然意识到了这点,她摊了摊手。“看来没有人能够坦然地讨论死亡。我本来以为你们这群家伙的接受度会高一些呢。”
“我们只接受病理角度上的‘临近死亡’,”克莱尔生硬地说,“现在,我预言你一个月后会在睡梦中猝死,你愿意接受吗?”
老女巫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往后跳了一步。“我不接受这种充满恶意的胡话,请你收回!”
“我也不接受你的胡话,请你离开。”克莱尔走到门口,冷冰冰地盯着老女巫和她肩上的蛇。
“好吧,好吧……”女巫嘟囔着,“好心被糟蹋,慧眼被赶走。要知道,我可是远远地感受到了五楼的气息……迷茫的,焦虑的,忧愁的,濒死的气息,这才深夜过来拜访你们的。我还顺便帮你从一场求婚中解救出来,不是吗,女士?为什么没有人感谢我呢?”
“谢谢,”克莱尔敷衍地说,“不送。”
她刚想关上门,老女巫却死死地抓住了门外的把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金发女士。”
克莱尔扬了扬眉,耐着性子看向对方。
“那个和我截然相反的人,他会回来的。他不是不能回来,只是不想回来。”
老女巫离开后,办公室恢复了安静,似乎和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但是克莱尔意识到,她需要安抚那两个被预言了死亡的人,就像她几年前安抚格罗瑞亚一样。
为什么不是我被预言会死呢?她想到。我宁可是我,因为我足够理智,我不会因为疯子的一句胡话而感到焦虑。
“第一次被预言死亡,嗯?”她轻描淡写地问道,两人重重点了点头。
“别相信那些屁话。我的朋友在好几年前就被特里劳妮预言要死亡了,现在她还好好地活着。要我说,你们两个都会死,只不过是在一百二十岁。在你们的葬礼上,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加起来总共会有五十余人。你们的棺材上会摆满他们送来的鲜花,那时候更高明的咒语应该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施了咒语的鲜花的香气会完全掩盖掉你们尸体散发的腐烂的气息——”
“听起来真是振奋人心。”乔尔恹恹地说,菲利克斯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克莱尔不想再费口舌安慰这两个人了。夜班从来都不是平静的,等一会蓝色警报突然响起、他们开始忙于工作时,就会把自己的死亡抛在脑后了。
“刚刚那人说到,”菲利克斯突然说道,“你被求婚了,克莱尔?”
“是的。”克莱尔简短地总结,“戴维向我求婚,但是我不想这么早稳定下来,所以我想拒绝。正好我收到了圣芒戈的呼叫——后来发现是那个老巫婆搞的鬼——我就来到了这里。好了,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去隔壁的休息室睡上一觉,你们两个记得轻轻关门,不要吵醒我。”
当准备入睡的时候,克莱尔发现,她的情绪比想象中的更加波动。海风微弱极了,她用魔法才让帆船驶离岸边,戴维又没有驾驶帆船的经验,他能成功返回岸边吗?她仓皇离开,戴维会有多么难过?他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精心挑选的戒指,可是面前的女巫消失了,这是一场有始无终的求婚,他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的时候,该有多心酸?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萌生出了一种幻影移形回到海边的冲动。可是她又退缩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戴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知道的是,等下次见到戴维的时候,她必须给出答案——可是她既不想答应,也不想拒绝。这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想法。她贪恋他的爱,却又不满足于这份不够心灵相通的感情。就躲一天,她暗下决心,把难题留给明天,明天一定会想出个解决办法的。
伴随着辗转反侧,间断的浅睡以及下坠般的陡然惊醒,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纷乱,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菲利克斯作为正式治疗师,在夜班结束之后会拥有两个休息日,把需要交接的工作安排给乔尔后,他早早地回家了。乔尔作为可怜的实习治疗师,或者说是是廉价劳动力,需要继续工作一整个白天。
梅芙、露西和利亚姆都来得很早,他们三个正在听乔尔讲昨晚的神秘巫婆。露西作为“幸存者”,得意地笑了起来,并且答应替另外三人照顾好他们的父母。
克莱尔在盥洗室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乔尔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下巴的肉堆了三层。连轴转的二十四小时显然耗光了全部的精力,他的眼皮就像厚重的卷帘门一样不停地向下滑落着。
“不,不!”克莱尔尖声叫道,“乔尔·戴泽克!不可以!”
四个实习治疗师被吓得抖了一抖,诧异地看向克莱尔。
“回答我,你们绝对不被允许做的事情是什么?”
“杀死一名病人?”露西试探着回答,其他三人噗嗤笑出了声。
“不,”克莱尔叹了口气,“打哈欠的时候,必须捂住自己的嘴,最好能把整张脸都捂住,或者直接躲在桌子下面,并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你们绝不允许在其他治疗师面前打哈欠。该死!没有人教你们这件事吗?”
“我不明白,”利亚姆说,“这是为什么?”
克莱尔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等着瞧吧。今天一整天,我们都要在此起彼伏的哈欠中度过了。”话音刚落,她就自暴自弃地在众人面前大张嘴巴打了个哈欠。
“堕落的一天,从乔尔的一个哈欠开始,好极了。”她恼火地嘟囔着。
这条荒唐的规定能在圣芒戈流传开来是有原因的,哈欠像是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一样在整层楼蔓延开来,魔咒伤害科的所有治疗师一整天都哈欠连天,最后连病人都开始打哈欠,这便是最好的佐证。午休的时候,克莱尔在六楼茶室遇到了萨曼莎·赫尔南多,她开心地冲她挥挥手,端着餐盘坐到了克莱尔对面。
“确定要和我一起用餐吗?”克莱尔闷闷不乐地说,“今天我们科室被哈欠魔咒缠住了。”
“哦,这可真糟糕。”萨曼莎没有离开,她把随手拿着的一个薄薄的袋子放在了克莱尔手边。“你想打哈欠的时候挡一下,千万别传染给我们器物事故科。”
透过白色的袋子,克莱尔认出那里面装的是麻瓜医疗常用的CT片,隐隐约约能看见片状的人脑。大半年前关于“巫师医学与麻瓜医学融合”的抗议浪潮已经渐渐平息,在没有领袖刻意引导煽动的情况下,群众大多是遗忘者,圣芒戈的治疗师们又开始偷偷使用麻瓜医疗手段。
“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在器物事故科实习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声称有病人消失了吗?”
克莱尔点了点头。那至今仍是一个谜,位列“圣芒戈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我们科室也有一个病人消失了!”萨曼莎用力地搅拌着沙拉,几个玉米粒飞了出来,她用魔杖指着掉在地上的玉米粒,它们消失了。
克莱尔忍不住开口:“那条标语就在你身后,萨曼莎——禁止对食物使用消失咒。”
“管他呢,”萨曼莎无所谓地说,“如果那几粒玉米能随机出现在某个贫困地区,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回到刚刚的话题,虽然病人消失是治疗师的责任,我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但是不得不说,我真是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那个病人的肩膀上总是缠着一条蛇,怪吓人的……昨天早上消失的,我们还以为是她去了盥洗室,或者在走廊里散步之类的,没想到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克莱尔缓缓抬起头,眼神怪异地看向对方。
“怎么了?”
“一个近百岁的老巫婆,眼睛特别大,嘴唇很薄……嘴唇、鼻孔和耳朵上打满了洞,手腕上全是饰品——”
“就是她!”萨曼莎惊喜地大叫,“怎么,你见过她?”
“昨天早上,昨天晚上都见过她。”克莱尔兴致勃勃地说,“还听她讲了很多预言,有的确实实现了,不过大多数简直一派胡言。你知道关于她的一些细节吗?她真的有什么预言的血脉,有‘第二双眼睛’,或者是个摄神取念者之类的?”
萨曼莎面色复杂地看向克莱尔。
“你在说些什么?她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太太。脑袋被挂钟砸了一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疯疯癫癫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才被送到器物伤害科。你手边的CT就是她的片子……你瞧,她的脑子确实有问题……她才不是什么预言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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