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个老巫婆是精神有问题的患者,并且得知她曾经做出过很多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荒唐“预言”后,魔咒伤害科的四位实习治疗师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又恢复了活力,把只写了个开头的遗书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了起来,把糖豆扔到空中,然后张大嘴巴去接。
梅芙开始大声朗读自己的遗嘱。她目前没有任何积蓄,甚至还欠利亚姆一顿午饭钱,但是她坚信以后会有数目可观的一大笔积蓄——她打算都捐给圣芒戈,并且指定为露西的研究资金。
“我知道你对黑魔法治疗感兴趣,”梅芙对露西说,“但是显然,坎宁安治疗师抢在你前面解决了这个问题……你真应该早出生三年的。我知道你还对魔药感兴趣,你一直想做一些药物实验,然后给所有的魔药都写一份说明书,使用说明、不良反应、注意事项之类的……所以,你可以拿着我的钱去做实验,亲爱的。”
“噢,”露西双手合十,“谢谢,这太感人了!”
梅芙往后翻了一页。“如果我死了,露西,”她继续念道,同时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似乎这样就能躲掉所说的霉运一样,“你还可以继承我放在办公室的所有物品。”
露西拿起了她桌上的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人,那是一个拿着长矛、带着头盔的大兵,它最拿手的技能就是爬上一厚摞病历本。“我喜欢这个!”
“还给我,”梅芙一把抢了回来,“我现在还活着呢!”
下午的工作氛围变得轻松多了,克莱尔却依旧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之中,因为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戴维,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他。这天下午,在克里斯蒂娜惊诧的目光中,她吃完了几乎一整瓶喷射.奶油。
“解压的好方法。”临下班前,她把最后一点奶油喷到嘴里,满足地咽了下去,用袖子抹掉嘴角的奶油,然后对克里斯蒂娜说,“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烦躁,你明天早上就会知道了。我要么订了婚,要么恢复单身……你等着瞧吧。”
“好运,无论你认为好运是哪一种——都祝你好运。”
克莱尔收回了刚刚迈出办公室的脚。“什么叫‘我认为的好运’?”
“你知道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被男友求婚是一件好事,”克里斯蒂娜眨了眨眼,“但是对于你来说似乎不是这样。”
克莱尔感到有些被冒犯。“你认为我不愿意拥有一段稳定的感情——我不愿意作出承诺——我畏惧亲密关系吗?”
“嘿,我不是这个意思。听着,克莱尔,我和你一样,我们的伴侣都不是巫师……所以我完全明白,维持一段这样的关系有多困难。你只需要想明白,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克莱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几秒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我知道了……明天见。”
事实上,她十分无耻地笃信,自己拥有绝对的选择权:即便她提出类似于“我不想与你结婚,但我想继续同居;我依旧要求你给予我你全部的爱,但我对你的爱或许会有所保留”这样无理的要求,戴维也一定会满口答应下来。
克莱尔幻影移形回到了自己家门口,走上台阶打开门,却发现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戴维搬来之前,家里总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这也是她更愿意睡在圣芒戈的原因;但是自从他搬过来后,这样的情景从未出现过。她回家时,客厅的灯永远是亮的,戴维总是系着那个可笑的围裙,拿着锅铲走出厨房和她打招呼。他会拿着一块刚炸好的鸡块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或者是一根酥脆的薯条,一颗葡萄。
“戴维?”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幻想着他或许正在楼上打扫卫生之类的,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毫无疑问,戴维离开了。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种情况完全在她的预想范围之内。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戴维当然是个有自尊的人。在求婚的时候对方突然跑掉?换做是她的话,她肯定也会离开对方的,她甚至怀疑自己会在离开之前把对方家里的物件全都砸烂。
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克莱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上了拖鞋,用膝盖感受着沙发的边缘,连外套都没有脱就直接瘫坐在上面。
她感受到沙发一处有些凹陷,那里是戴维常坐的地方,他几乎每日都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撸猫。她甚至在沙发上闻到了他的气息。她还能隐约闻到窗外飘来的烧烤的香气,能听清海边嬉戏的游客的笑声,但是这都与她无关。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今晚吃什么?
一想到要和食材以及厨房用具打交道,她就感到烦躁。独自生活的时候,她更喜欢用超市里现成的食物填饱肚子,因为一人份的餐食总是很难把握分量。在黑暗中,她隐约看到了茶几上还未开封的家庭装多力多滋玉米片——戴维真应该把这也带走的。她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这么大一包。
克莱尔在心里叹了口气。给姜饼和纽斯的小碗里添了一些食物后,她准备出门去超市买一些吃的。然后就直接回圣芒戈吧,她想到,菲利克斯今晚值夜班,她可以听他讲圣芒戈护士们的八卦故事。
单手扶着墙壁在门口换鞋时,她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门被人打开,她单脚站立不稳,又被门撞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摔倒在地。
“哎呦,”对方惊叫道,“什么东西!”
来人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开关咔哒声传来,房间内还是一片漆黑。“还没来电……”对方嘟哝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苗,他终于看清了被他撞倒的东西是什么。
“CC?”戴维诧异地问,“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他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地上,伸手拉起了克莱尔。“说是什么线路维修,”他说,“下午就停电了。超市里的人多得要死,没通天然气的可怜虫们都一股脑挤去买吃的了……要我说,我们也应该通上天然气。我本来想买一些木炭和肉,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海边烧烤,但是我没能抢到木炭……”
戴维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沙拉,“事实上,我只抢到了这个。你不知道那些胖到能把我整个吞下的老女人有多么凶猛——你不能怪我。我们今晚凑合一下,一起吃一份沙拉吧,CC。哦,对了——茶几上还有最后一包玉米片,我想我们能填饱肚子了!”
克莱尔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她不得不承认,看到戴维出现在眼前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庆幸。
她举起魔杖,明亮的光球一个接一个的从魔杖尖端跃出,整间屋子变得明亮起来。“呀!”戴维快活地叫了一声,“太棒了!”
“戴维。”克莱尔清了清嗓子。
“嗯?”
“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等吃完晚饭,好吗?”戴维回头说道。他正在往玻璃杯里加着冰块,因为停电,放在冰箱里的冰块融化了一些,冰凉的水顺着他的手肘滴落到了地上。克莱尔不得不清理了地上的水,然后又打开冰箱门,把冷冻层里的食物通通冻上。
她回想着戴维回家之后的表情和话语,发觉自己一开始对于他的判断确实是正确的: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爱她,这让他成为了一个抛下自尊的可怜人。戴维在躲避着关于求婚的话题,他害怕克莱尔拒绝他,而且他大概清楚她会拒绝他。
“不,我想现在谈。”克莱尔强硬地说,两人坐在了沙发上,一盒蔫巴巴的蔬菜沙拉摆在两人中间,戴维认命似的垂下脑袋,不安地摆弄着手里的塑料叉子。
“戴维,别这样……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够走进婚姻。”
“可是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
“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我们已经拥有非常完美的日常生活……但是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的共同爱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戴维看起来更懊丧了。他心里清楚,共同爱好和共同话题对于巫师和麻瓜来讲是一种奢求。
克莱尔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刚刚以为戴维离开她时的恐慌和失落让她开始质疑自己从前的一些看法:她不想再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思维碰撞和灵魂共鸣,或许下班回家后的亲吻和一顿热腾腾的晚餐才是生活中真正重要的。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留到以后再说。不考虑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希望戴维继续留在她身边。去他妈的灵魂伴侣,她想,她只需要一顿晚餐,肤浅的陪伴,以及琐碎的生活。
“听着,戴维,”她郑重地说,“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晚上不应该那样丢下你,这是一种很混蛋的做法,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非常抱歉。但是不得不承认,我当时有点被吓到了。可能是我对婚姻的要求过高,对‘承诺’有些过于警惕……我认为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这绝不是对我们的感情的否定。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再多相处一段时间,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而我很愿意为此继续做出努力。你愿意吗,戴维?”
戴维抬起头看着克莱尔,眼睛湿漉漉的。“我愿意,”他说,“你知道我愿意。”
他们在沙发上拥吻,打翻了那一盒可怜的沙拉。克莱尔知道,两人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只要他们相爱一天,这个问题就存在一天,他们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对方生活的社会。但是此刻,她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依赖对方,因此她心怀侥幸地认为自己或许可以接受这漫长的磨合期。
第二天早上她迟到了十多分钟,在办公室飞快地换上墨绿色的治疗师长袍后,她匆匆扎起头发,拿起病历本转向四位实习治疗师。
“你值的夜班,对吧?”她看向梅芙,“关于昨晚,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一切都很好,”梅芙飞快地说,“十九号病房的病人有轻微发热,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动物三号病房的病人进入了冬眠,菲利克斯调高室内温度后成功将他唤醒;凌晨五点的时候魔法部送来一个被石化咒击中的麻瓜;库珀女士请你过去一趟。”
“很好。”克莱尔说,“等等,最后一句?”
梅芙动了动嘴唇,用最微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克莱尔早就领教过过库珀女士有多讨人烦:她是院长助理,同时也是圣芒戈所有治疗师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她的职责就是处理患者的投诉,以及圣芒戈里所有与医疗行为无关的杂事。库珀女士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像管理学生一样要求治疗师必须系上长袍所有的扣子,不许把袖口卷起来,废纸篓必须每天清倒一次,每个星期都要上交一份不少于五张羊皮纸的工作总结,并且禁止任何人在休息室里亲热。
“我发誓我至少三个月没有对患者说脏话了,”克莱尔恼火地说,“这个傻逼婆娘找我什么事?”
她摔下病历,怒气冲冲地穿过走廊,走进了电梯。库珀女士的办公室在一楼,在电梯下行的时候,克莱尔把长袍的扣子全都扣上,同时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几天自己的行为,最终十分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把柄落在她手里。
克莱尔敲敲门,走了进去,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库珀女士。”
“坎宁安治疗师,”库珀女士扬着下巴打量着她,“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自从上次因为一句脏话扣了我一个季度的奖金之后,我就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您。”克莱尔彬彬有礼地说,坐在了库珀办公桌前的转椅上,“不知道您这次找我什么事?”
“关于梅芙·帕克。她昨天深夜溜进了药剂室,偷走了三瓶魔药。你真应该瞧瞧她有多么的轻车熟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药剂室频频失窃,我有理由相信这都是她的手笔。”
十分钟后,克莱尔面色阴沉地回到了五楼。梅芙躲在桌上的一厚摞书后面,不敢抬头。
“能给我一个解释吗?”克莱尔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梅芙嗫嚅着,“我会被开除吗?”
“你真应该好好读读圣芒戈的规定,”克莱尔嘲讽道,“不然你也不会蠢到专偷昂贵的魔药。金额加在一起,都够把你开除十次了。”
梅芙无助地看向另外三位实习治疗师,乔尔似乎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却都被利亚姆拽着袖子阻止了。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过了许久,克莱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甚至都不愿意编一个理由来骗我的话,我没有办法帮你了,梅芙。库珀女士让我通知你,你被辞退了。她正在调查过去的一个月里药剂室发生的所有失窃案件,如果那些都是你干的,你面临着六千金加隆的巨额赔偿。而且,因为数额超过了五千加隆,你很有可能被送上审判庭。”
梅芙愣住了,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上个星期二和星期三丢失的魔药,是我偷的,不是梅芙。”乔尔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道,“这些魔药的金额应该算在我头上。这样就不会超过五千了吧?”
“还有我。”利亚姆说。“和我。”露西也往前迈了一步。
克莱尔只觉得眼前发黑。她跌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能听到自己脑袋里血管跳动的声音。这绝对是自己教学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想到,自己和这四个小偷治疗师的故事会在圣芒戈久久流传的。
梅芙低低地啜泣起来,她变出了几个纸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这让克莱尔想到了自己被傲罗指挥部开除的那天。
“因为我们一直在为受伤的麻瓜提供治疗,”露西突然开口,“如果这算得上是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希望您能帮帮我们。”
梅芙不敢置信地看向露西,压低了声音愤怒地说:“你怎么能告诉她——这违反了《国际保密法》,是比偷窃严重百倍的罪名!我们说好了的,这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明白‘绝对不能’的意思吗,露辛达·托马斯?”
利亚姆同样震惊于露西的泄密,克莱尔注意到他的右手摸向腰间的魔杖,似乎想给她来一个遗忘咒。
“省省吧,利亚姆。”克莱尔说,“别妄想着对我用遗忘咒。你们四个加起来也打不过我。”
“好极了,现在我们的罪名从偷窃变成了违反《国际保密法》的重罪。真是谢谢你了,露西。”乔尔绝望地说。
“梅芙的母亲是麻瓜,是布朗普顿医院的护士,我们毕业的那个暑假都去那里帮忙了。打扫卫生,推病床,送检查结果什么的。”露西不理会其他人的阻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开始,我们只是偷偷给一个被烧伤的小孩用了白鲜,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用麻瓜的方法治疗的话,他会经历数不清的痛苦,很可能会死于一场感染。”
“我们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们无法停止。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病痛的折磨,但是我们知道,只要一瓶魔药一个咒语,他们就能痊愈。这诱惑太大了,我们抵挡不住。我们开始暗中帮助更多的麻瓜,起初我们用自己的积蓄购买魔药材料,自己熬制,但是有很多魔药熬制的时间太长了,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病人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在魔药店铺也很难买到……我们知道圣芒戈的药剂室里一定会有,但是那都是处方药,而且处方上都是有辨别真伪的魔咒的,我们无法伪造……”
克莱尔盯着四个实习治疗师打量了很久,她认为自己应该用崭新的目光来看待这四人。露西满怀期待地看向她,克莱尔突然发觉,露西似乎早就笃定她会帮他们。
“在这里等我,我再去找库珀女士聊一聊。”克莱尔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梅芙,别收拾东西了,免得一会儿还要摆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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