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离开办公室后,四个年轻人陷入了一种令人尴尬的胶着状态。
露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翻看着昨晚的值班记录,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不过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值班记录上。她知道另外三个朋友正在鄙夷地打量着她,认定了她是个泄密的叛徒——当然,她拒绝接受这种定义。
她“啪”的一声把笔记本倒扣在桌上。“听着……”她清了清嗓子,却被利亚姆打断了。
“呀,你终于肯说话了!”利亚姆阴阳怪气地说,“现在该你给我们一个解释了。”
“如果你没有打断我的话,牙尖嘴利的先生,我现在已经解释完了。”露西反唇相讥,“我之所以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坎宁安,是因为我相信她一定会帮助我们……你们知道我很擅长观察别人,在这方面,我还没有出过错。”
“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做决定——这关系到我们四个人!如果是梅芙因为盗窃被抓起来,我一定会去求我的父亲,让他帮忙,梅芙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发誓。但是违反保密法?天啊……一旦坎宁安去告发我们——事实上这也是每个正常人都会做的——我们四个就全完了!”
“可是现在,我们四个谁都不会有事。为什么不冷静下来,仔细权衡一下利弊呢?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我做出了最佳的选择,现在也达成了最完美的结果。”
“或许她只是稳住我们,然后去喊魔法部的人来抓我们……”利亚姆在办公室里焦躁地一圈圈踱步,“她把我们软禁在办公室里……”
“去把门打开。”露西命令道。
利亚姆照做了。魔咒伤害科正值早上的就诊高峰,奇形怪状的病人们还有心焦气躁的护士们在走廊里穿梭着,门刚打开的时候,利亚姆差点被一个长着羊角的病人戳瞎眼睛。“呀,真是一场不合格的软禁!”露西没好气地说,“如果你认为自己顶着违反国际保密法的罪名,快逃走吧。”
利亚姆松了一口气。“那坎宁安会怎么帮我们呢?贿赂库珀女士?但是坎宁安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样子……她唯一的饰品大概就是那个墨绿色的耳坠了。你们说,我要不要去找她,告诉她如果要行贿的话,我可以帮她再凑一千金加隆?”
另外三人都没有理会他。露西从克里斯蒂娜的桌上找到一份当天的《预言家日报》,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那上面的“时事速报”版块报道了一件疑似为连环失踪案的大案:今天清晨,数十名巫师离奇失踪,家人及朋友纷纷前往魔法部报案)。梅芙还在低声啜泣,她看起来真的被阿兹卡班吓坏了;乔尔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直到被露西瞪了一眼才停下来。
在露西看完了预言家日报的全部内容之后,克莱尔终于回来了。“该死!”她刚走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有个长着羊角的病人,他的角把办公室门口那副戴丽斯·德文特的画像顶破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画像……戴丽斯今早还在和我打招呼!可怜的戴丽斯,在画像被修补好之前,她只能借住在别人的画像里了……”
她转头看向四位实习治疗师,意识到他们对戴丽斯·德文特的悲惨境遇一点都不感兴趣。“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她命令道,“赶快去换上长袍,现在已经将近十点了——早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就应该去查房了!”
四人一动未动,满脸迷茫。“那个,”利亚姆犹豫着问道,“关于我们偷魔药的事情?”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克莱尔显然更担心她的午休时间,她抬头看了眼表,又开始不耐烦地催促四人赶快去换上治疗师长袍。
四位实习治疗师跟在克莱尔身后走出办公室,匆忙赶往她所负责的第一间病房。在走廊里,他们与查房结束的克里斯蒂娜相遇,克莱尔走路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再说一遍,梅芙。”
“十九号病房的病人有轻微发热,应该是病菌感染,体温已经降了下来……”梅芙的声音有些空灵,像是还没从被关进阿兹卡班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还有哪些没被解决?”克莱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一个麻瓜被石化咒击中;还有一个年迈的女巫处于昏迷中,原因未知,无法唤醒。”
“解咒对那个麻瓜无效?菲利克斯应该让他服下曼德拉草的提取液了吧,也无效吗?”克莱尔问。梅芙点了点头:“今早刚服下第二剂曼德拉草提取液。”
“药效发挥作用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想,他明天就会恢复正常了。”克莱尔接过了梅芙递来的病历本,“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位昏迷的女巫吧。”
“无名氏,女,年龄未知,身份未知,没有家人。”走进病房后,梅芙说道,“被魔法部的人送来的。他们发现她晕倒在魔法部的电梯里。”
克莱尔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用了几个简单的咒语,然后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可能认为我在胡说,”她瞪大了眼睛,“但是我想……她的生理年龄至少有六百岁。”
“这不可能!”乔尔摇摇头,“没有人能活这么久!”
“孤陋寡闻。你没听说过魔法石吗?”利亚姆说。
“据我所知,世上唯一的一颗魔法石属于尼可·勒梅,”乔尔不甘示弱地回应,“而躺在我们面前女士,很显然不是尼可·勒梅,也和报纸上的勒梅夫人有着完全不同的长相。”
克莱尔打断了两人幼稚的争辩。“真是令人惊讶……我从来没见过身体机能比这还差的病人,她的各种器官全都衰竭到了几乎无法运转的状态。”
“我们要不要通知魔法部,让他们帮助寻找一名年龄超过六百岁的女巫?”乔尔问道。
“不。我更倾向于这是某种黑魔法诅咒造成的伤害……两年前我还是实习治疗师的时候,见过四个被金苹果攫取了几乎所有生命力的病人。他们原本只有二三十岁,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我认为这也是类似的情况……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黑魔法的迹象。对了,梅芙,她的魔杖在随身衣物的口袋里吗?”
梅芙走到了门口的衣架旁,在大衣的口袋里摸索着。“在这里!我找到了!”
“去奥利凡德魔杖店,”克莱尔说,“如果我所料不错,奥利凡德会记得他曾经卖出过这根魔杖,也会记得顾客的名字。记住,你们四个,想要弄清无名氏患者的身份时,奥利凡德先生永远比魔法部那群饭桶有用。”
把所有负责的病房都走了一遍后,克莱尔回到了办公室。四位实习治疗师的思绪显然还停留在早上关于“盗窃”“辞退”“保密法”以及“阿兹卡班”的话题中,他们围在克莱尔办公桌前,却都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克莱尔说,“听着,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不用担心被辞退,不用担心被关进阿兹卡班,也不用担心赔款了。现在,把你们全部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否则,我真的要辞退你们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都做了些什么?”利亚姆不敢相信。
“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许多问题。”克莱尔答非所问,“今天晚上,你们都有空吗?我想,我们一起吃顿晚餐吧……不只是我们五个,还有其他人,我们一起吃个饭。”她撕下了几张便签,草草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随手团起来,扔向空中。纸团并没有受重力的作用掉在地上,而是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在空中舒展身子,改变形状,变成了一架小巧的纸飞机,然后井然有序地一个接一个飞了出去。
梅芙还想追问些什么,但是被走廊里传来的惊呼打断了。
“太阳、太阳落山了——太阳落山了!太阳落山了!”
克莱尔夸张地笑了笑。“我倒希望太阳是真的落山了,不然那就麻烦了。”
四位实习治疗师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呃,开个玩笑。”克莱尔开始解释自己的笑话,这让她感到有些尴尬,“显然这个时候太阳不会落山,那就说明有个精神有问题的患者来就诊了——精神方面的魔咒伤害是最难治的,你们知道的。”她抬头看了一眼表。“七点?表一定坏了,你们谁记得拿去修一下……等等,秒针还在动——怎么转得那么快?”
克里斯蒂娜突然撞开门闯了进来。她扶着一旁的柜子,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
“快——快去看,太阳真的落山了!别用那种、那种眼神看我……克莱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发疯……快,快跟我来!”
克莱尔半信半疑地跟着她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挤满了吵闹的人们,大家似乎都听说了太阳在正午时分落山的怪事,纷纷涌向电梯,想要走出这栋大楼看看外面真实的景象。
电梯下行时,克莱尔听到有人在感叹。“这一定是假的!现在应该是正午,太阳怎么可能落山!”
“我也觉得是中午,我刚刚完成上午的工作。”另一个人说,他扬起了自己的腕表,“但是你看,手表的时针指向七。你们为什么不看看表呢?我遇到的所有人的表都显示是傍晚七点……秒针转动的速度是原来的两倍。真是奇怪。”
“我的表也是晚上七点。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时间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快?你们也都觉得现在应该是中午,对吧?可是为什么所有人的表都走得那么快,为什么太阳也走得那么快?”
电梯里没有人再接话,微弱的电梯运行声是仅剩的声响,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恐慌的沉寂。克莱尔觉得自己脱离了常识的土地,在向充满未知的深渊中坠落。她和克里斯蒂娜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电梯停在了一楼,人们一股脑冲了出去,推搡着涌出了橱窗,站在“清浸百货公司”的门口抬头看向天空。麻瓜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街道上的行人全都停住了脚步,两旁建筑物的窗户纷纷打开,一个个脑袋探了出来。诡异的大自然此时像一头青面獠牙的恐怖巨兽,在它的面前,巫师社会和麻瓜社会终于变得和谐了起来。
太阳落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们并不能分辨出太阳的运动轨迹,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太阳低悬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这是傍晚应有的景象。灿烂的晚霞像空中燃起的火焰,让人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里斯蒂娜惊恐地问,“哪怕只有一点点思路?”
“完全不知道。”克莱尔低声说,“在我的时间概念里,现在应该是下午一点左右。”
“我也是!我刚完成上午的工作,吃过午饭……”
“我刚练习过几首钢琴曲,”一个麻瓜说,他刚从街对面的琴房走出来,“从每首曲子的时间上算,现在的确应该是下午一点左右!”
“我今天上午就发现了这怪事!”一位麻瓜厨师尖叫道,“我是负责烤甜点的,往常需要四十分钟才能烤好,结果我感觉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就闻到了烤熟的香味……我也觉得现在是中午,但是如果按照甜点制作正常的时间来算……现在的确是傍晚了!”
随着彼此的交谈,周围的巫师们和麻瓜们都意识到了一点:所有人的主观意识都认为现在是中午,然而所有的机械表、石英表,所有客观变化的事物,以及天上的太阳,都显示着现在的确是傍晚时分。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真正的时间是什么。
“所以,时间究竟是什么呢?”梅芙总是很喜欢研究这些虚幻的事物,“时间和长度、面积、体积、重量一样,都是一种度量,但是又和其他度量完全不同……时间是以什么为标准的呢?日出日落?又是谁规定了一秒有多长呢?”她眯起眼睛,透过指缝看向正午的落日,“我们看不到时间,摸不到时间,自以为能感受到时间——其实我们也不能。”
在人类长久的注视中,太阳距离地平线的距离越来越小,直到底部被地平线所遮盖。人们没有散去,依旧聚在一起,惊慌失措地议论着这件怪事,治疗师们却不得不离开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病人始终需要他们照顾,只要世界还没毁灭,他们就得继续工作。
回到办公室后,克莱尔被太阳晃得眼前满是炫目的光晕,不由自主地开始流泪。稍稍恢复一些后,她打算总结一下今天上午的工作,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没有人的心思在工作上,治疗师们都惶恐地低声议论着这件怪事,或者面色凝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谣言和事实掺杂在一起飞速传播,这其中最令克莱尔感到震惊的消息是从器物事故科传来的:今早刚刚入院的一名骨折的患者已经康复,而正常情况下,生骨灵通常需要至少十二小时才能发挥作用。
她熟悉魔药作用的原理,魔药发挥作用所需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变。这或许说明从早上到现在,真的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那么太阳确实该落山了。但是她只做完了以往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工作,这说不通。克莱尔觉得这一切都荒唐极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受,怀疑自己的大脑。该以什么作为时间的参照呢?日出日落?客观事物的变化?人们大脑的感受?
和正午落日这件怪事相比,偷魔药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梅芙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开朗。“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她嘟囔着,“现在工作会给我们按夜班的工资来算吗?夜班可是三倍工资啊……”
“你觉得这与魔法有关吗?”克里斯蒂娜突然问道。
“我想是的。”克莱尔压低了声音,“时间错乱?麻瓜可没有这本事。”
克里斯蒂娜摆了摆手。“哦,不,这当然不是麻瓜。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与任何人都无关,是大自然,是宇宙失去了规律,没能正常运行,导致了时间扭曲?”
“这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克莱尔咬着指甲陷入了沉思。
“听说过农场主假说吗?”
“没有。”
“农场主养了一群火鸡,每天中午十一点给它们喂食。火鸡中的科学家通过观察后,宣布了它们宇宙中的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都会有食物降临。它们将这视为宇宙运行的核心,是永远正确的铁律,直到感恩节那天到来。中午十一点,火鸡们没能等到食物,它们都被杀了。”
“你是说,我们的时间也可能和火鸡的食物一样,被认为是宇宙运行的定律,实际上是错误的,是不堪一击的,是被另一种更高级的生物随意控制着的,而我们宇宙的主宰者今天突然改了主意?”
“是的。”
“可是我想,这件事还不至于达到如此恐怖的地步。”克莱尔摇了摇头,“我认为我们的宇宙还在正常运行。”
“这也只是我听到的一种说法,”克里斯蒂娜说,“只不过是最恐怖的那种。”
秒针以正常速度的两倍速飞快地转动着,当钟表显示为凌晨三点的时候,圣芒戈的治疗师们终于被通知可以下班了。四位实习治疗师有些忐忑,他们不知道克莱尔究竟为什么要和他们共进晚餐。克里斯蒂娜先离开了,克莱尔和菲利克斯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七楼的时候吗,菲利克斯?”克莱尔一边换着鞋子一边问道。
菲利克斯陷入了快乐的回忆。“天啊……我现在都能记得当时我有多么震惊。”
“我第一次走进七楼,是斯梅绥克治疗师带我过去的。”克莱尔说,“我也无比震惊——我想,那震惊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走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见到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时候。一个是魔法世界的开启,一个是医疗领域知识与思维交汇碰撞的文化盛宴……”她转头看向四位实习治疗师,“真可惜,我没有办法带你们体会那种无与伦比的震撼了。”
露西想问些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有四个治疗师走了进来。
“你最好准备了酒,克莱尔,”走在前面的那位男巫说,“今天可真够受的。”
“我不确定你应不应该这样做。”另一位女巫说,“这四位可比你加入的时候还要年轻呢。”
克莱尔瞟了实习治疗师们一眼,低声说:“他们是比我们还要善良勇敢的人……如果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生物伤害科;埃布尔·伍德,奇异病菌感染科;佩恩·弗罗比舍,器物事故科;赫斯特·史密斯,魔药及植物中毒科。”克莱尔把来人一一介绍给四位实习治疗师,又把他们介绍给对方,实习治疗师们惊讶地意识到,圣芒戈其他科室的主治疗师现在全都在这里了。
“克里斯蒂娜去找维奥拉和沃纳了,”克莱尔说,“我想他们就快到了——”
像是要应和她的话一样,隔壁的更衣室里传来了重物跌落的声音,梅芙被吓了一跳。她竖起耳朵听着,更衣室里有一道女声在抱怨:“我说过我不喜欢门钥匙!你为什么不能带我们幻影移形呢?”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这是克里斯蒂娜的声音,“门钥匙比幻影移形的安全性更高。”
几秒种后,他们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除了克里斯蒂娜还有一男一女。
“这是维奥拉·斯图亚特,还有沃纳·桑切兹,”克莱尔介绍道,“他们曾经是在七楼工作的麻瓜医生,现在都在惠灵顿医院工作……除此之外,维奥拉还是我的表姐,克里斯蒂娜的女友。现在,我们出发吧。”
她挥了挥魔杖,办公室墙角那老旧的衣柜开始缓慢移动,里面隐约传出了神奇动物的叫声,它们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栖息地正在移动。衣柜后露出一堵砖墙,砖块们开始变化,当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的时候,面前的墙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却似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
菲利克斯第一个走了进去,消失在了墙里,然后治疗师们陆陆续续走进了这堵墙,四位实习治疗师已经惊讶地合不上嘴了。“我想你们肯定都知道今年年初七楼的那场风波。”克莱尔说,“是的,我们保留了这一个通往七楼的通道。”
乔尔伸出手摸了摸砖墙,感觉像是在触碰冰凉的水流。四个新人穿过墙壁后,克莱尔最后一个走了进去,她站在墙里,挥动魔杖,衣柜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往后退了一步,砖墙慢慢恢复了坚硬:现在没有人能穿过这堵墙了。
治疗师们站在一条昏暗的走廊的一端,蒙尘的玻璃窗几乎遮挡住了室外全部的月光,只稀稀疏疏透进来一点光亮。几个光球从魔杖里跃出,四个实习治疗师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正是传说的七楼,那个“用来进行邪恶的人体实验”的“巫师与肮脏的麻瓜勾结的地方”。
原本明亮干净的走廊现在布满灰尘,他们面前有一扇铁门,上面满是浮动着咒语的锁头,是魔法部安放在这里的。病房、办公室都在铁门另一侧,他们被关在铁门这边,无法进入。恍惚之中,克莱尔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她似乎能听到麻瓜医生和巫师病人在谈论着哪种魔药会起效,庞大的麻瓜医疗设备正在隆隆作响。
她晃了晃脑袋,记忆中七楼吵闹的声音消失了,现在只剩下无边的空寂。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七楼,四位年轻人们,”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这里是我们治疗师得以学习麻瓜医疗技术的窗口,只可惜现在被封死了。”
露西往铁门的方向走去,透过冰冷的钢铁的缝隙,她看着走廊那边的景象。病房的门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几个手推车凌乱地停放在走廊两旁,上面有一个倒着的空魔药瓶,还有几个未开封的一次性针管。几件白大褂挂在走廊墙上的钩子上,露西隐约能看到白大褂胸前的徽章:那是魔杖与手术刀交叉的图案。走廊似乎有无限长,一间间病房延伸向远方,露西能想象到当七楼没有被关闭的时候,这里会有多么繁忙。
“这里。”克莱尔再次抽出魔杖,对准了众人身旁墙壁上的消火栓,那扇红色的小门应声而开。她搬出了里面的灭火器,将缠绕着的白色水带卸了下来,带头钻了进去。
消火栓里面竟然有一间屋子。这看起来像是一间档案室,被高高的架子所填满。架子大概有二人高,每个架子都分为十余层,每层上都摆满了用夹子夹起来的一厚摞文件。四位实习治疗师站在这里,打量着四周,看向房间的那边——他们看不到尽头,放满病历的架子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我们现在站在七楼的档案室里,”克莱尔说,“当七楼被关停时,我们治疗师竭尽全力把这里隐藏了起来。七楼创立了十八年,运行了十七年,这里存放着过去十七年来所有的病历……包括问诊记录,手术记录,X光片,CT片,死亡报告……这些足足摆满了上千个货架。这是一笔无比宝贵的知识财富。我们都希望有一天七楼能够重启,到那时,治疗师们和医生们不必在黑暗中探索,他们可以踩着我们的经验,爬向更高处。或许等到那时,我们这一代人已经逝世,但是这些病历会把我们的经验传授给后代。”
“我们决不妥协!”斯梅绥克大声叫道,“知识永垂不朽!”
克里斯蒂娜用魔杖指向天花板,像是冰雪融化一样,头顶上的砖块开始消失,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空缺,从那里可以看到墨蓝色的天幕,以及几颗闪烁的星星。一架梯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一个接一个爬了上去。现在,他们站在惠灵顿医院楼顶的平台上了。
天台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型烤炉,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许多个铁盘,里面是腌好的肉,地上还有几箱啤酒。埃布尔·伍德和佩恩·弗罗比舍自告奋勇前去烤肉,其他几个治疗师凑在一起议论着今天时间错乱的怪事,克莱尔则和四位实习治疗师坐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看着脚下流动的车灯。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解决那件事的吗?”克莱尔说,“很简单。我走进库珀女士的办公室,对她用了摄神取念……我发现,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就简单多了——我直接消除了她的记忆。接下来,我去了药剂室,因为我担心有人会用‘足迹闪现’这个咒语来抓小偷……我用魔法打乱了那个空间的痕迹,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你们偷魔药的事了,再也不会。”
四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克莱尔。
“这都是为了你们,”克莱尔有点恼火,“我不觉得你们有资格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
“不,不……我们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梅芙说。
“前提是你要有超出对方的魔咒水平。”克莱尔放缓了语气,“听着……我要向你们道歉。我之前以为你们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娇气的、浮躁的、愚蠢的小孩,我以为你们只是被新奇的黑魔法解咒定律迷住了,你们完全没有准备好成为一名治疗师……现在,我想我错了。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善良,还要勇敢。或许你们掌握的知识少得可怜,头脑还不太灵光……但是,我相信你们将来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治疗师的。”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梅芙开心地说,“原来偷东西还能带来这样好的结果?”
“谢谢你,坎宁安治疗师。”乔尔说。
“叫我克莱尔。”她笑了笑,“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烤肉的香气传来,治疗师们围到烤炉边,一人夹走了一根香肠。
“你们四个有没有想过,政治真的能完全控制知识与文化吗?”克莱尔突然问道。
他们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是的。当七楼不得不关闭后,在场的治疗师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克莱尔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忍冬叶子形状的胸针,“我们依旧在暗中用麻瓜的医疗手段帮助需要帮助的巫师。你们要知道,魔法与魔药是有局限性的,在很多情况下,麻瓜的医疗手段对于一些疾病有更好的疗效。”
梅芙接过了克莱尔手中的胸针,反复打量着。“我还以为我们是世界上仅有的四个敢违反保密法的巫师,原来你们早就开始这样做了……”
“治疗师们从来不理会混乱的政治,也坚决远离对立阵营的倾轧,我们总是更关注、更尊重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克莱尔说,“那么,你们愿意加入我们吗?”
四个年轻人互相看着,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愿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在昏暗的夜幕下,克莱尔看到他们眼里有光。她想,自己之前决定加入忍冬组织时,一定也有着这样的目光。
她从口袋里取出四片忍冬的叶子,这是她离开办公室前从树枝上摘下的。在魔杖的指引下,四片绿叶在空中翻飞,变成了铜制的棕红色叶片,落在了每个人的手心里。
“敬善良勇敢的人,”克莱尔举起手中的啤酒,“敬你们。”
几分钟后,鸡翅和牛排都烤好了,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坐在地上,开始聊天。当聊到四个新人偷魔药的事时,他们的脸都变得通红。“我们是为了帮助麻瓜!”梅芙辩解着,“如果魔药商店里能买到这些药,我们才不会去偷呢!我们是迫不得已——”
“好了,好了,没人指责你。”克莱尔说,“我们都很佩服你们四个——你们比我们还要心胸宽广。我们依旧站在巫师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把目光局限在了巫师群体内,而你们是在帮助麻瓜……或许,我们应该拓展一下业务范围了。”
治疗师们纷纷点头。“医疗没有界限,人类也没有区别。”沃纳·桑切兹说,将瓶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大家开始讨论用巫师医疗手段帮助麻瓜的具体的实施方案,七嘴八舌地总结出有哪些麻瓜医学中的病症可以用魔咒和魔药进行治疗,然后又开始讨论该以怎样的伪装方式来接近麻瓜患者,该在何时何处对他们进行治疗,等等。当治疗麻瓜的方案颇具雏形的时候,烤好的肉基本都被吃完了,啤酒瓶倒了一地,烤炉里的木炭也熄灭了。
“今天是忍冬组织又一个崭新的开端,”克里斯蒂娜兴奋地说,“无论是巫师还是麻瓜,无论是何种医疗方式,只要我们能帮助他们,我们就要去这样做——”
“去他妈的国际保密法!”克莱尔高声骂道。
“不能完全去他妈,”斯梅绥克冷静地分析着,“国际保密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保障了巫师和麻瓜双方的安全。”
治疗师们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天,聊各自科室有趣的病人,聊药剂师们还有护士们的八卦,聊惠灵顿医院新购置的机器,聊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今天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病人,”克莱尔突然想起了这个有趣的病例,“器官衰竭到不像话,我感觉这至少要六百岁才会衰竭到这个样子。但是人真的能活那么久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金苹果事件吗?几个古灵阁的解咒员,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触碰到了布满黑魔法的金苹果后,一夜间变成了老头。其中还有一个是萨曼莎的前男友呢!”佩恩·弗罗比舍说。
“当然记得。我也想过会不会是类似的黑魔法,但是奇怪的是,在我这个病人身上没有任何黑魔法的痕迹——也没有服用增龄剂的迹象。”
“她没有家人吗?”埃布尔·伍德问道。
“无名氏。被发现晕倒在魔法部的电梯里——”
“魔法部?魔法部……”佩恩·弗罗比舍嘟囔着,紧接着,他突然跳了起来。
“我终于知道了,知道了……这一切都明白了!”他高声尖叫着,瞪圆了眼睛看向每一个人,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比划着,“太阳,时间,钟表……失踪的人,在魔法部被发现的六百岁的病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哦,天呐,全都说得通了!”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维奥拉看向克里斯蒂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这位治疗师是不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克里斯蒂娜摊了摊手,她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佩恩·弗罗比舍深吸几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因为激动,他的胸膛过于明显地上下起伏着,脸颊和耳朵都变得通红。
“你们都没听说过爱洛伊丝·敏塔布的传说吗?”他强压激动之情,气喘吁吁地问道。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好吧……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虚假的传说,从来都没想过这竟然会真实存在……咳、咳,这发生在1899年,故事是这样的……爱洛伊丝·敏塔布是神秘事务司时间厅的一个缄默人,在一次返回过去的实验中,时间转换器出现了问题——她被困在1402年长达五天。当她终于返回她属于的时空后,她身体的年龄增加了五个世纪,没过多久就在圣芒戈逝世了……”
“天呐!这么说,我的病人也进行了时间旅行——”克莱尔开始大叫。
“爱洛伊丝·敏塔布的游历改变了一小部分的历史,她在过去遇到的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改变……有至少二十五位后代突然消失了,变得‘从未出生’。时间也受到了干扰,她回到正确的时空后,那个星期的星期二持续了两天半,而星期四只剩下了四个小时。”
“这和现在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露西高声喊着,“今天早上的预言家日报就报道了那些失踪案——有数十位巫师失踪了!”
“是的!还有那错乱的时间……”
“不,严格来说,我想时间没有错乱,而是所有人的主观感受发生了错乱。”维奥拉说,“机械钟和石英钟的运行不会改变,地球围绕太阳运行的速度不会改变,铯原子钟更不会改变:客观事物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有人类感受到的时间发生了变化。”
克里斯蒂娜皱着眉头。“我没明白。”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除了我们人类的主观感受,其他所有客观事物变化所需的时间都对得上吗?太阳落山的时间,魔药发挥作用的时间,甜点烤制的时间……客观事物发展变化的时间是处于同一个基准上的。真正受到了影响的,只有我们的大脑、我们的主观感受。你能想象我们的动作、话语都在以原本二分之一的速度进行着吗?我们以自己的感受作为参照时,确实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然而实际上,时间流逝的速度和以往一样,丝毫未变。”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失踪呢?”克莱尔问,“过去无法被改变。”
维奥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我知道你的意思,‘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我们的世界是已经被改变过的最终结局。但是我无法做出解释。神秘事务司搞出的这个时间错乱的大事件,我想,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这已经完全超出人类的认知了。”
“神秘事务司那群疯子,可怕的疯子……他们竟然敢探索这些过于深奥、过于古老的话题。真是不自量力……”赫斯特·史密斯喃喃自语,“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浓绀色的天空逐渐变浅,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明朗。
“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不是宇宙毁灭的兆头,”克莱尔语调轻快,“太阳又要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一切都能尽快恢复正常。”
治疗师们坐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喝着最后几瓶啤酒,在他们的高声谈笑声中,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将天空与地平线相交的部分染成了暖橙色。在他们看来,太阳以零点五倍速升起;实际上,是他们在以二倍速生活。漫长的一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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