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叁懵了,自成婚的三年来,云安在他的面前,一直像个活死人,就连微笑,也是活死人没有生气的微笑,顶多就是想杀而不能杀他之际流露出一点痛苦纠结,生气这么富有人情味的情绪,他从未体会过。
他还没从懵的状态里回过味来,又听到云安说:“还想不想要手臂了?”
云安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叁心口咚地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虚,小声嘟囔:“吃就吃,这么凶做什么,我是个病患啊。”
他从床边的几上捧起药碗,眼睛看着云安,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将一碗药汁灌了下去,三年来,这大概是第一次如此迅速而痛快地饮药,灌完后皱起眉:“真的很苦。”却坚强地将药碗掉了个底朝天,向云安展示,得意地眨了眨眼,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色有了些许润泽,整张脸上就差写上“我喝得干净吧,不夸一夸我么”。
云安淡淡瞧着他,没有理会他莫名的得意。
宋叁悻悻地垂下头,唇角突然被轻轻一蹭,他抬起头,云安的指腹还停在他的下颌,抹掉了他唇边一滴残汁,而后道:“我去请白大夫。”
由不得宋叁拒绝,云安便转身出了门。片刻后,领着白朗和曲偶进来,曲偶不知是不是牙疼,左手捂着腮,右手的折扇摇得飞快,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及其闪烁。
宋叁奇怪问:“景期,你很热么?”
曲偶双眼向天一眺:“热不热不知道,酸腐气嗅到了不少。”
在梦里,他表弟顽强地保持着欠调丨教的模样,属实难得。
白朗手中提着一个药箱,放到床头的案几上,打开后,将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一字排开,拿一把剪刀将伤口附近的衣料都剪开,露出伤处,这才拱手道:“少主,属下这就替少主挖出肩骨处的暗器。”
宋叁轻描淡写地道:“哦,挖吧。”
白朗却没动,腰再往下弯了一分:“少主,这个过程有些痛苦,可能难以忍受……”
宋叁现在只想赶紧让白朗办完事,和曲偶一块儿离开,不要打扰他和云安卿卿我我,遂摆手打断他:“别磨磨唧唧的,快动手吧。”
白朗还是不动,这回不是跟他说,而是向云安一礼:“云少侠,少主自幼娇生惯养,比不得江湖人,十岁之后再未受过皮外伤,最怕苦痛,如此从骨肉里挖出暗器,少主定难以忍受,劳烦云少侠陪着些,分散少主的注意。”
宋叁半倚在床头,嗤地一笑,这个是他的梦,梦里还能怕痛?他洒脱地一挥手:“白朗,不要啰嗦,来吧,你看我喊不喊一句痛。”
先前有衣料遮挡,看着虽怵目,却不如此刻皮开肉绽地暴丨露在眼前这般惊心动魄,伤处鲜血淋漓,完整处又细皮嫩肉,两厢对比,更觉刺目,云安站在宋叁身边,抿了抿唇,握住他未受伤的肩,道:“白大夫,在下也觉得不该再拖了,请白大夫尽快取出暗器吧。”
白朗叹了口气,拿起一枚锥子状的器具,朝宋叁道:“那么少主,属下就……”他边说着边伸出左手,在外沿比较浅淡的伤处稍一拨弄。
他碰上的瞬间,手臂上的肤肉蓦然绷紧,宋叁一个激灵,浑身僵硬,一巴掌朝着白朗的手挥去:“痛痛痛!”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猛地向后一缩,直到后背贴住了他所熟悉的身体,才下意识觉得安全了,往那温热的怀里一靠,左手抓起案几上的药碗,直直朝白朗的脸面掷去:“离我远点,别碰我!”
几个人同时一惊,白朗迅速收回手,云安眼疾手快抓住飞出去的药碗碗沿,碗在他的手中翻了个面,被他稳稳捏在手里。
房间里一时之间,寂寂无声。
曲偶噗了一声打破沉默:“表哥果然说话算话,不喊一句痛,要喊就喊三句。”
宋叁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抬头看了看白朗,又看了看云安,脑子突然有些糊涂,难道梦里感觉不出疼痛其实是假的?
白朗拿着锥状器具站在一旁,云安放下药碗,一手紧紧揽住宋叁,一脸愧色地向白朗道:“没料到会如此,是在下疏忽了,白大夫,需要怎么做?在下全凭吩咐。”
白朗小心地瞧了瞧宋叁的脸色,见宋叁再没有过激行为,方道:“也不需怎的,说点什么,做些什么,分散少主的注意力,这里能吸引住少主的,也只有云少侠了。”
云安道:“好。”
白朗往前走一步,宋叁立刻向后缩一点,浑身上下充满着排斥的气息,白朗求助地看向云安,云安点了点头,突然喊道:“之奇。”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宋叁一怔,迷茫地扬起脸,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多年,云安要么冷淡地喊他宋庄主,要么索性不喊,从未在床以外的地方亲密地喊过他的表字,即便在床上,大多时候他也怀疑是自己幻听而已。他们之间天堑般的疏离感,莫不因此。
他张了张唇,想告诉云安,能再喊一遍么?他还想听,想确认这回不是幻听,云安却突然俯下身体,吻住了他的唇。
风在同一瞬间撩起纱帐,曲偶吹了个嘹亮的口哨,宋叁余光看见他的折扇摇出了虚影,像是热得不得了,抖着衣领站到了窗户边,白朗一手锥子一手凿子,满脸的震惊,十分不解风情地直勾勾注视着他两人。宋叁艰难地吊着最后一丝神魂,伸出左手,用力按在白朗的脸上,把他的脸按了下去。
云安的唇很软很凉,有一股清浅的酒香,像耸立于悬崖上细雪里松针的清新味道,这双唇的滋味他品尝过无数回,每一回都让他心旌摇曳,而这一次,尤甚,他仿佛看见眼前有耀眼的光,令人眩目。
他闭上眼,用力地吻回去,舌尖舔开他的唇瓣……
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处,宋叁心如擂鼓,拼命向上直起身体,被诱丨惑着想掠夺更多,他几乎把云安挤进了漫天的青色床帐中。云安的呼吸愈发深重,被他亲得屈膝在床上跪下,右手紧紧攥住床帐,青色的床帐被拉扯得绷成一条直线。
肩上陡然传来一阵刺痛,宋叁狠狠压住一个寒颤,然而上下牙仍不由自主磕了一下,口中立刻传来一股血气,他恍然回神,松开唇。云安眼神迷离地看着他,略略气喘,缓缓地松开了床帐,唇角隐隐有一丝发红。宋叁歉疚地用手指轻轻替他揉着。
带血肉的暗器当啷一声丢进铁盒中,白朗在他的肩膀上尽职地动工,抠抠挖挖,处理地差不多时,不要钱地往伤口处倒上一瓶瓶的药粉,最后一层层裹上细布,直把他的肩裹成个粽子,这才退后一步道:“少主,处理好了,”又瞥了眼云安,道,“属下会另配一些安神补养的药,请少主每日按时服下。”
也许是这个梦太旖旎耗费心神或是其他,暗器一拔,宋叁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极沉,连赶白朗出去的话都说不出了,只能费尽力气地盯着云安,晃晃悠悠,最后双眼一阖,一头倒进他怀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光青白昏暗,一盏烛灯如鬼火般忽忽幽幽,房间一尘不染,干净空荡,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丝人气,与梦中的杂乱无序和温情脉脉天壤之别。
还是在顺鑫苑里,宋叁很失落,梦愈甜,就愈显得现实惨淡,他躺在床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身上绿得刺目的衣裳已经换成他惯穿的绯色睡袍,就连床上被褥等用品也都换了他在音玉山庄惯睡的缎面锦被。
房门推开了一条细缝,宋叁扭过头去看,白朗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乌木的托盒,盒中放了青的红的药瓶和白细布,在白朗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是音玉山庄里服侍的女婢和小厮们,宋叁的视线越过他们,往他们身后瞥去,没有见到云安。
白朗见到他醒了,快步走上前,躬身道:“少主,属下来为少主换药。”
宋叁点点头,底下人们鱼贯而入,几个手较轻的女婢扶他起身,到桌边坐下。再有几人开始擦拭屋内摆饰,另有一些人将香炉、茶具等器具一一摆放,点上龙涎香,他们动作迅速有序无声,沉默地做完后便退出内室,只留两个小厮守在外室,其余人等都退到了门外。宋叁有些失神地望向门口,漫不经心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白朗瞧了瞧他,将他肩头旧的细白布条拆下,答道:“少主已经睡了一整宿。”又看看窗外鱼肚白的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天该大亮了,少主可还需要休息?”
宋叁没有出声,拢起手袖,微微合起双目。
白朗又道:“少主,那么,我现在换药了,需挤出伤处内里血水,会有些刺痛,少主且忍着些。”
宋叁嗯了一声,肩处顿时传来一阵钝痛,比暗器猛扎入肉中还要痛,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挤出血水像是一把钝矬子磋磨着他的骨头血肉,痛感绵延不绝,宋叁闷哼了一声,咬牙挺着:“你说,是谁放的暗器,要嫁祸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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