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放大在自己的耳边,带着一种沉闷的钟鼓质感,而在其中,在一片轰鸣声中,却仿佛有什么在慢慢紧绷,发出将要断裂的悲鸣。
视线开始有些模糊,粘稠的血浆不断滴在我的脸上,蔓延开来的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那张狰狞的面孔外翻着大张着嘴,半张脸被我手中尖利的石棱贯穿,手却仍并为刀手狠狠扎进我的胸腔。
自己的血肉被搅动的声音都开始听不见了。
死亡很近。
这个时候,全身的感官仿佛都收敛消失了,周围的场景变得一片空旷,似乎只剩下自己浸在一片血浆之中,一双双苍白带着粘液的手从其间伸出,抓住我的身体把我往下拽。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面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镜子,模糊的镜面映出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满脸沾满了血液,嘴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弧度。
那个模糊的男声再次响起,我面无表情的在一片血浆中仰着脸,听着自己脑海中那紧绷到了极致的声音。
终于,有什么东西,断了。
****
耳边的嘈杂声音开始嗡嗡作响,视线开始回归。我看见那张怪物般的面孔仍近在咫尺,自己的血液不断从身体里流出,却不知怎么的,缓缓勾起唇,上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思维在此时清晰得可怕,大脑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句话。
杀了他。
这种感觉很怪异,我以为自己的意识还在,但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只听见那一声声不断放大的回音,以及,从未翻滚到如此地步的杀意。
杀了他。
瞳孔瞬间紧缩,一股仿佛不是自己的血液刹那间涌上。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我看见自己霎间狠狠抓住那只没入自己胸腔的手折断,然后屈膝一脚把抑制着我的青年踢开。这一击的力量大到了诡异,对方夹着锐利的气流瞬间摔到了远处,落地时伴随着轰的一声,一时间尘土飞扬。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满脸的血液,双眼毫无情绪的直视着前方,阴沉得没有一丝光,却在唇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血液夹着内脏碎片不断从咽喉中往上涌,胸口泊泊的流着血,我抓住那只断手将其拔了出来,血洞瞬间扩大,但我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将其丢到了一边,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感到一种奇怪的波动在全身开始蔓延。
杀了他!
尘雾还未散去,一个身影突然直直的冲破了尘幕瞬间向我袭来。对方的身体在我刚才的一击下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一只手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半,口腔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嘴角开裂露出了外翻的牙齿和血肉,仿佛一个可怖的异形,却仍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表情狰狞的袭向我。
感官仿佛提升了好几倍,对方的动作在我眼中被清晰的分解,但我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眸待其逼近。
在眨眼间,那张狰狞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另一只扭曲的手臂冲破空气想要捏碎我的头颅。而这时,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突然有了动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自己快如闪电般的抬起了手,随后刀手瞬间狠狠扎进了对方的胸腔。
时间仿佛变慢,对方滞住了的表情和动作似乎开始凝固。我头也不偏的任对方的一击偏离了轨迹,却仍在我的脸上流下了一道可怖的抓痕,仿若看到了血珠清晰的在空气中翻飞,映在自己暗淡的瞳孔里。
血肉摩擦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手掌在一片温湿中慢慢握住了一个跳动着的物体。我在对方惊恐紧缩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陌生的像一个怪物。
诡异的微扬起唇,我的手骤然握紧,然后猛地拔了出来。
噗——
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淌,对方的身体滞了滞,随后血液瞬间大面积的喷涌而出,直直的溅了我一身。
我任其溅在自己身上,握着一颗被捏碎的心脏,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带着凝固的狰狞表情轰然倒下。
周围安静了。
男人带着愕然的表情站在不远处,我却像没看到他一般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他,缓缓仰起脸,垂着手站得笔直,却不知道是在看向哪里。不知道结界内的时间是否在流逝,黑夜似乎淡了一些,但我脸上的阴影仍浓重得无法散去。
缓缓松开手,任那团血肉从自己手中落下,我觉得似乎要下雨了,夹杂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越发湿润粘稠,就像心里那种越发无法克制的悸动。
那种躁动着的杀意。
突然,我后脚跟猛地一蹬地,瞬间消失在了空气里,下一秒,我就看见光头男人的兽瞳里映出了自己狰狞的脸庞。
由于先前的一瞬间愕然,再加上没想到我会主动进攻,以及这提升了几倍甚至上十倍的速度,让男人的动作一时间竟有些滞住。比起先前的那个青年,对方的实力高到无法估计,但此时我的大脑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只是带着浓重的阴影睁大眼,微微扭曲的勾起唇。
得手了!
像没有意识到一般,凌冽的攻击夹杂着和那个男人一样的气息猛烈袭去,然而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一个身影突然瞬间插到了我和男人之间。
瞳孔瞬间紧缩,思维有一霎的回归。我突然硬生生的改变了攻击轨迹,已经长出了尖利指甲的手堪堪的擦过了挡在中间的人的脸庞。
但即便如此,凌厉的掌风和余力还是袭到了对方脸上,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声,对方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裂,左边的面具缓缓碎落,露出一只看不清情绪的眸子。
湖水一般的深蓝色。
保持着僵持的动作,我没有收回手,只感觉那种陌生的意识在渐渐散去,大脑却空得可怕。
我开始一下下的深呼吸,似乎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导权,身上的血洞不断涌出血液,却仍很矛盾得像没有感觉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只眸子,很干净的颜色,和对方一贯给我的感觉一样,却陌生到让我窒息,清晰的倒映出我满是血污的面孔。
我看到自己夹杂着血丝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野兽一般的狭长形状,变尖的牙齿微抵着带着诡异弧度的唇角,狰狞得就像和光头男人一样的妖怪。
这副样子,不管是斑,或是他,我都是绝对不想让其看到的。
但此时,我只是看着这个挡在男人前面的身影,觉得心里一片空荡荡,就像这看不见光的黑夜。在这个时候,我应该惊讶他的到来的,应该待其让陷入混乱情绪的我找回理智的,应该没心没肺像平日一样,强撑着说出一句开场白,却很安心他的到来的。
我却不禁有些想笑,看着明显是在维护光头男人的那个身影,但一开口,一大口血便吐了出来。
对方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我也只是看着他,然后声音有些沙哑难听的淡淡说道:
“……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服米色发的少年抬起那只眸子定定的看向我,其间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光。
“祭,让开。”我的攻击凝在他的脸侧,只要微微一偏手我就可以袭向他的致命点,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保持着僵持的姿势淡淡的继续说道。
对方的眉微微皱了皱,但动作没有丝毫变化。我扯着嘴角有些想笑,声音却愈发轻了起来:“乖,给我让条路,然后我们就回去,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我此时的坚持是什么,是因为内心无法平静下来的杀意,还是想要铲除后患,亦或是由于他挡在了我的面前。
但我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只是强压下内心的一片刺骨执拗般的看着他:“你看,只差这么一点了,反正已经打成这样了,也不怕脏手无法回头了,你让开,到时候我们再回去找斑,我会好好听你说,我不怪你。”
“……森大人,你不能杀他。”突然,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缓缓开了口,平日里熟悉的声音念出那个称号,却听起来很刺耳。缓慢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于是,我真的笑了起来,然后艰难的咽了咽嗓子:“……你这样突然出现在这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很难让我不怀疑你和那个秃头有一腿啊……”
“……”少年重新陷入了沉默,没有理会我故作轻松的话语。我顿了顿,深深的呼吸着,想再说什么,但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祭。”
“……‘祭’?这个女人居然给你取了名字?”一直脸色阴霾站在少年身后的男人突然阴测测的开了口,然后带着一种嘲讽的神色看向我,话语却是对着少年说的,“算了,也不管这些了……你不是再外面看着结界吗?谁让你进来了。”说着,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远处横着的青年的尸体:“还有,谁让你把那个废物放进来的?”
“……少主想要进来,不敢不从。”少年平静的回了话,眼睛却仍直直的望着我,“感到大人有危险于是擅自进来了。”
男人不屑的“嘁”的一声:“不过的确,这个女人的觉醒还是有那么突然,但看样子却更趋向于纯血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把她一步步引向堕落种的觉醒吗?”
男人的兽瞳在说到这里时突然微微一眯,危险的气息刹那间涌上,但少年的声线没有丝毫变化:“……属下不敢,一直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啧,算了,今天已经扫兴了,你把剩下的解决了。”说完,男人兴致恹恹的拔出了腰侧的一把短刃丢给了少年,“……把食尸鬼杀了。”
“……遵命。”稳稳的接住刀刃,少年平静的应道。
我沉默着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少年缓缓的举起了刀刃对向了我,却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你这样很有狗血间谍戏码的转折……乖,别玩了,我说过我会听你讲的。”
但少年没有再说什么,破碎的面具下露出的一只眸子陌生的看着我。
“……你和丙他们学坏了,这种闹心的事情也开始干得出来了。”缓缓收回了手,我踉跄着前进了几步,任那把刀刃抵在了我的胸腔上,依旧笑着,却透出了一种□□裸的悲哀,“……真的,你别这样……”
我知道,此时,已经有什么在慢慢明了了。
我那日益异于人类的感官和恢复能力;
前些日子一直挺容易犯困的,一觉就死沉的睡到天亮,但醒来时还是感觉很累;
榻榻米上的奇怪痕迹,躲过了斑的防线出现在我房间里的尸体头颅,指甲里的奇怪东西;
那个东西出现的时间大概为两个星期前,而那正是我前去解决野缒事件前的时间,回来后加上昏迷和养伤,我有近两个星期不得动弹;
山童被攻击前没有求救;
因为它看到的是我。
我想起山童在昏迷前对我说了什么,那是听得很模糊,但现在,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它说,真可悲,你都不知道你是什么。
是的,我一直执拗的以为我是人类,因为祭在我身边。但正是因为他在我身边,这一切才真正成为了一种假象。
他没有理由的选择跟随我;
他和我住得挺近的,就在旁边的隔间里,如果我一有什么行动他马上就能察觉到的;
山间寺庙的埋伏路线是他定的,他布下了感应其他气息的红绳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那对我来说不起作用;
解开限制时,山神觉得限制有些奇怪,如果以他现在能制造出这个结界的隐藏实力来说,解开我和斑当时的距离限制一段时间,轻而易举。
我以为,有他在,有距离限制在,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我不是食尸鬼。
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当我双眸无光的挖开坟墓时,站在我身边的,是那个被白狐面具掩去了表情的少年。
我是食尸鬼。
祭,是内鬼。
或许我早就有了怀疑,从他最近经常性的外出和带给我的异样感,但我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思维此时清晰得可怕,一条条的线索突然满满当当的列了出来,让我有一种窒息感。我依旧微微勾着唇角笑得僵硬,看着那个一直在我身边的白服少年,缓缓抬手,似乎想要摘下他的面具。
我曾经问过他,我看得到你吗?他只是说,我在你身边。而我却一直看不清他。
我没有想过“背叛”这一种东西会是什么样的,但此时,就放佛空荡荡的平原上刮过了风,一下下刺骨的疼,却没有一滴血。
“……动手。”男人突然像不耐烦了一样下了命令,少年瞬间翻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动作利索的袭向了我。
身体本能的向后跳开擦过刀刃,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嘴唇磨挲出他的名字,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对方的身手敏捷到让我陌生,前袭、格挡、侧踢……我机械的格挡着他的一次次进攻,却有些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身体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很快,身体的本能占了上风,刀手瞬间瞄准一个空隙向其致命点袭去,但在一念之间,又硬生生的改变了轨迹。
丙和斑曾经说过,他们并不喜欢人类的软弱。我以为我并不是这样,但即使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或许仍存在一丝懦弱。
刀手还是瞬间没入了他身体上的一个不致命点,我嘶哑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对方的刀也在此时狠狠的扎进了我的肩膀,已经满是伤口的身体顿时又炸开一团血花。
双眸一暗,我冒着脖子被割断的危险突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到了身下,同时屈膝一下子遏制住他,左手一把夺过他的刀刃,快速的翻过一个刀花后狠狠的扎下,但最后,还是只是堪堪的扎在了他脸侧的地上。
刀刃削断了他的几缕发,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只平静的眸子,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干涩。
好想哭。
很久没有了这种感觉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哭泣,就像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和他有交手的一天一样。
突然放弃了现在的有利位置,我一个翻身从他身上起来,后跟一踮再次飞身袭向了男人,然而在这时,那个白色的身影几乎是贴着我而来,再次挡在了男人面前,并一把抓住了我的刀刃。
刀刃扎进了他的手掌,他却像没感觉一样将其握住,仍粘稠的血液啪嗒的溅在地上,声音依旧浅浅淡淡,却少了平日里的一丝温润:“……森大人,我说过,你不能杀他的。”
“……祭,你让开。”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了,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以至于到了后面,几乎都带上了一丝乞求,“……真的,你让开……好不好……”
少年深深的呼吸着,声音淡淡的却异常倔强:“……不,我不让。”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遥远。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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