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茨木跟我生活的第二年，他逐渐向我展露性子里单纯霸道又残忍的一面。
那时候茨木十二岁，却已长得与一般成年男子魁梧高大。也因为这，村里人愈发惊恐他，每天晚上都有调皮的孩子和惊恐的村民朝我们屋里扔石头，叫骂“恶鬼滚出我们村子”之类的。
茨木刚被我抱回来那会儿对于这样的事情还能当做没看见，可久而久之，成天无辜被骂被针对，他也烦了。他开始跟那些孩子打架，开始反驳。茨木比同龄孩子长得快，个头也大，每次都打的对方满地找牙。
村民们忍不了，越发的害怕讨厌他，甚至连带着监护人的我也一并厌恶起来。
#
十七岁的夏天傍晚，我到河边打水。
突然间，我被人从身后猛地抱住。意识到身后的是一个男人，我叫了起来。
我被按在地上，这才看清来人是村长的小儿子七郎。我奋力挣扎，却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男女之间的力气相差过于悬殊，我哽咽着大声呼叫茨木，呼叫风神，呼叫谁来救救我。
呼叫惹得七郎惊慌起来，他掐住我的脖子叫我住嘴，不然他就怂恿全村人杀了茨木。
——“村里那些白痴全都是我的仆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他们杀了那个恶鬼，他们就一定会杀了那个恶鬼！”
我被掐的翻白眼，风神睡着了没听见，在我快被掐死的时候，茨木来了。
看见我被欺负，茨木愤怒的单手将七郎拎起来狠狠甩在树上，摔得七郎吐出一口淤血躺在地上直哼哼。这样显然不能平息他的怒火，他抓住七郎的脖子按在树上，一点点收紧力气，七郎就像一只上了岸的鱼无力挣扎，拍打着茨木的手臂。
——“茨木！快放手！”
缓过气的我看七郎就要被活活掐死，赶紧上前拦住茨木。茨木乖乖松了手，他恶狠狠往七郎肚子上踢了一脚，然后特别委屈的问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杂碎直接杀掉好了！”
——“不可以杀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杀人我就不行，就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
——“这种话不要乱说，会惹麻烦的。”
——“我看见的。去年十五夜那天我们晚上去放河灯，我看见他把若叶那女人的头往水里按，等人不挣扎后他就拖着若叶往林子里走去。就在芦苇丛旁，要我带你去看吗？”
——“骗人……假的。”
——“我才没有骗你！”
——“那你…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哼！为什么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不是不信我么。”
——“……”
——“……啧！你和若叶不是好朋友吗，如果你知道了的话……一定哭的。就像现在这样……”
我抹干眼泪，说我是因为伤口疼的厉害才哭的。之前我挣扎的时候，不慎用发簪划伤了手臂。
茨木轻哼了一声说我好笨，总是受伤。他拿出手帕用水浸湿小心翼翼的给我擦拭手臂上的鲜血。伤口有些深，不停的在流血。
金乌西沉，天边的火烧云把茨木的白发渡上一层暗金，他背对着夕阳跪在我跟前盯着我手臂上的伤口，一双琥珀色的金眸晦涩不明。下一秒，茨木把我的手臂放在唇边，血液顺着我的手臂低落在草地上。
他不受控制的低头舔了上去。
也是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大叫：
——“恶鬼吃人了！”
我看着那个男人踉跄跑远，拉茨木回家。到家的时候茨木拉住了我，他跟我说，如果我觉得害怕恶心，他可以走，但不要讨厌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我一把抱住茨木，跟他说我不会讨厌他。
#
——“你怎么听到我叫救命的？河边离家里这么远，你该听不见才是。”
——“风把你的声音送过来了。”
#
隔天晚上我搂着茨木准备睡觉时，村民们举着火把将我家围了起来。他们愤怒的叫嚣着，呐喊着，朝着我们丢石头丢火把，叫我们滚出土下门村。
我站在茨木面前，替他挡住那些赤.裸裸不加修饰的恶意和谩骂，挡住那些滚烫冒着火星的石子树枝。
七郎站在人群前头指着我，说。
——“翡翠的灵魂肯定早就被恶鬼给吃了！不然她一个人类为什么要袒护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之前跟我打架的妇女也厌恶的说。
——“肯定是这样没错！这个女人被恶鬼蛊惑了！”
总是跟我讲我母亲是如何杀死我父亲、以此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同情我、让自己活得更顺心的山下也跟着喊。
——“恶鬼！一定是恶鬼！当初翡翠的母亲把他父亲杀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也是恶鬼！”
——“恶鬼！”
——“杀了他们！”
——“把他们烧死！”
——“滚出土下门村！”
看着愤怒怨恨化把村民包裹起来变成赤面獠牙吃人的恶鬼，我紧紧的搂住茨木，想把那一声声刺耳的谩骂、一次次恶意的伤害抵挡在外。我知道我要是不做些什么，茨木真的会变成恶鬼。
#
我努力过，可茨木还是被伤害的满身是血，如同他们期望的那样变成了吃人的恶鬼。
#
七郎指挥愤怒的村民把我和茨木拉开，把我绑了起来。
我被打得吐血，村民们附和说打得好，尤其是这两年里被我揍得看见我就想跑的女人，叫的一个比一个响亮，说最好把这只恶鬼打死。
我眯眼瞧着这些村民，瞧着他们脸上丑恶又恐怖的面孔。我似乎能听见他们心底的声音：凭什么只有她能过上好日子！
我想不起来是从哪本书上看到了，书上说语言是最简单的咒。
恶鬼说的多了，可能自己也就变成恶鬼了吧。
我看了一眼被村民死死按在地上的茨木，记忆里从没哭过的他今天眼尾微微发红，配着那金色的眼眸，可怜又好看。他一只手伸向我，一只手被村民扭在身后压着，手腕上还戴着我给他编的保平安的红绳。
七郎又踹了我一脚，不知道碰着哪儿了，反正这一脚踹的我两眼发黑呼吸急促，怎么都喘不上气来。茨木的模样逐渐模糊，被打的伤口也渐渐不疼了，我打算找时机给七郎这乌龟王八蛋的龟孙儿一记断子绝孙jio外加一招双龙戏眼珠，可是我起不来。
困意席卷全身，我睡了过去。
我嗝屁了。
#
之前还在二十一世纪生活时总能听见有人说“打死你”之类的，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亲自体会到。
说实话滋味不好受，想死的各位还是换一个法子吧，这个先替你们拔草了。
我以为我死就死了，这一世也该结束了。
#
没有。
#
我睡了很久，醒来时我躺在一间画有烈焰百鬼的精美和室里，身上还穿着名贵绸缎。
我发了一会呆，想着自己死后又穿越到日本的哪个时期了。身体因为睡的太久提不起多少力气，隔间隐约传来嘈杂的笑声，我挪到拉门处，悄咪咪打开一条缝。
空无一人。
我哗的拉开滑门，发现隔壁也是一间四周墙壁描绘着鲜艳图案的和室。
我寻着声音往前走，拉开一间又一间空无一人的和室。好几次我觉得那群吵闹的声音就跟我隔了一扇门，可每每拉开滑门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力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我压下心底的一点恐慌闷头往前冲，想着怎么也要逃出这间诡异的屋子。
头上的珠宝首饰有些重，我拔下来胡乱的扔在地上，只留下一根又细又长的发饰当做防身的武器。吵闹的声音或近或远，彷如远在天际彼端，又恍惚就在耳畔眼前。
——“哗！”
我拉开面前画有巨大鬼手和红色葫芦的拉门，抬头一看，他妈了个ber的！乌泱泱的一大群妖怪坐在大厅睁着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吓得忘记了呼吸。
——“啪！”
我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合上拉门，想都没想转头就跑，边逃命还边唾弃自己就是个猪脑袋，听见那声音就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有人追了上来，喊我翡翠。
我吓得头皮发麻脑袋直接短路。
——“翡翠！”
声音有些熟悉，思考间我被人抓住抱了起来。我顺着腰间手腕上系着红绳的鬼手往上看，是一个皮肤呈现灰黑色、长着一双紫色鬼角白发金眸黑色眼白的妖怪。
我吓得直哆嗦，同时又觉得这妖怪一头白毛金眸眼熟的很，
我张了张口，问他是不是茨木，他说是。
——“汝终于醒了。”
——“……我不是被打死了么？”
——“吾把你的魂魄用妖力封在肉.体里，而后想办法把汝复活了。”
——“……那我还是人吗？”
——“自然不是。哼，人类有什么好当的？自私虚伪无聊又弱小，汝如今早已舍去那副羸弱的躯体，区区人类想要再伤害汝怕是痴心妄想！”
我沉默了一会，问他七郎和那群村民怎么样了。茨木舔了舔尖锐的獠牙猖狂的大笑起来，说他杀光了土下门村那些杂碎们。
——“他们让汝那般痛苦的死去，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翡翠，之前都是汝护着吾，现如今可以换吾来保护汝了。”
变成妖怪的茨木把头埋进我的胸口，像还是人类时的他那样趴在我身上无声的撒娇。我垂眸揉着茨木毛茸茸的脑袋彻底糊涂了，人与恶鬼妖怪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我该爽快，那些平日里总欺负我的村民死了，我该高兴才是。可是我笑不出来，看着茨木那双不复以往纯澈涌现着杀戮欲望的金色瞳孔，我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的茨木死了。
我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到他跟前的那个有些小傲娇的茨木不在了，他被憎恨绝望杀死了。
如那些村民所期盼的那样，我和他终于变成了人们口中吃人的恶鬼。
#
华国老一辈人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白天我过于沉浸在回忆里，晚上我少见了梦到了从前。
这里是大江山。
梦里，被我称为大江山之妈的星熊童子跟我吐苦水。他说茨木这孩子总喜欢在森林里放黑焰，有事没事就去找鬼切的麻烦，山头都被这两个祸害打没了，败家的很。
——“咱说，你到底去哪儿玩了？喏，你瞧，大江山的枫叶都红了。三缺一，赶紧回来，就差你了。”
我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整座山头都被枫叶覆盖，飒是好看。
猛然间，我瞧见酒吞童子坐在一棵枫树下，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端着酒盏。他坐在漆黑手握烈焰的鬼手上，一双火红妖瞳冷不丁瞥向我，咧嘴一笑。
我走过去，酒吞童子把我扯入怀里。他豪饮一口美酒，然后低头强喂我口中，问我跑哪里去了。
——“找了一圈也不见你人影，没见过比你更疯的女人。”
一眨眼酒吞童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跪坐在我跟前、胸前印有源氏龙胆纹的鬼切。
我转头，发现大江山不知何时变成了源氏府邸。而我穿着繁重精美的十二单坐在和室里，熏香袅袅，静谧异常。
——“夫人。”
鬼切这么叫我。
——“您是否怨恨鬼切？怨恨鬼切斩下茨木童子的手臂，怨恨鬼切把您忘记。”
木门被人拉开，我看见源赖光怒气冲冲的瞪着我和鬼切。
他走到我跟前，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我说没有，源赖光不听。鬼切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源赖光把我拉到一侧偏房里，将我按在地板上。
——“你是我源赖光的夫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你都是我的！”
然后，他拔刀二话不说刺向我的胸口。
刺痛席卷的一瞬间，我直接被吓醒。
时针指向七，天明了。
我回忆着梦里源赖光看向我的眼神，想着，早知道就嫁给晴明师傅才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