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蓁和容毅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在外人面前时，才会刻意装作新婚燕尔之间相敬如宾的样子。
但像这样闹翻脸过后，顾蓁蓁以为容毅肯定会有好一段时间不愿意再看见自己。最起码不会继续共乘一辆马车。
他要进宫，府里还有别的马车，没必要跟她挤在这样一个狭小的车厢里。
顾蓁蓁拘谨得连手指头不敢动一下，稍稍抬眸瞧了眼容毅，发现他倒是面不改色，干净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一端，悠闲地就着小炉，烹着茶。
顾蓁蓁轻蹙起眉头，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凭什么容毅对她发了脾气，还能这样惬意自在。可目光一旦停留在他脸上，她又会想起在梦境里发生过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心里更不是滋味。
容毅早在她时不时朝自己偷偷望过来时就察觉到了，但想着这个女人惯来没什么良心，他想要开口说的那些缓和的话又忍住了。
马车轱辘这时候碾过一处小洼，顾蓁蓁不甚随着车厢晃动了一下，微抬头，刚好和容毅垂眸的视线撞在一处，顾蓁蓁兀自瞪了瞪眼，想在气势上赢回来一局。
但容毅只消坐在那里，面上无甚情绪，一双黑眸便如同幽暗的寒潭，叫人望进他眼底，就觉得周围刮过一阵凛冽寒风，顾蓁蓁冷不丁抖抖肩，下意识别开了脸，
容毅轻蹙眉，虽流露出几分不解之意，但也没作声。
顾蓁蓁轻拍了下胸脯，暗叹躲过一劫。
行至西华门，顾蓁蓁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前方不远处也恰好停下一辆马车，安阳翁主从里头钻出来，瞧见顾蓁蓁在这边，拔腿就往这边跑。
“我还以为迟了，没想到嫂嫂也刚好到。”安阳翁主拉着她的手，一脸欣喜。
顾蓁蓁因为容毅还杵在旁边，心情实在不好，瞧见安阳翁主脸上的笑意，还是伸出手回应挽住了她的胳膊，抿唇笑道：“有事耽搁了一下，走吧，我们去储秀宫给南淑妃娘娘请安吧。”
安阳翁主偏头朝容毅递去了个眼神，而后目光在容毅和顾蓁蓁身上来回晃荡，忍不住出声问道：“嫂嫂和三表哥吵架了？”
安阳翁主年纪小，但善会善眼观色，稍一瞥就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小别扭。
“嫂嫂别生气，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给姑母请安，让姑母替你出气教训他！”
她全然在中间打着圆场，拉着顾蓁蓁的手就往容毅身边走去。
顾蓁蓁想也不想就撒开她的手，后退数步，容毅也不可微察地皱了眉，对安阳翁主一声低喝，道：“安阳，不许胡闹。”
安阳翁主瘪了瘪嘴，站在中间委屈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容毅顿了顿，解释道：“我这次进宫还有别的事，你先带你嫂嫂去拜见南娘娘，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们。”
安阳翁主嘴巴撅得更高，谁还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推脱之意。
顾蓁蓁跟随安阳翁主一起去了储秀宫。
沿途宫墙巍峨肃穆，晨间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们遇见她们，大多垂着头恭顺地俯身请安，等她们走远了，才各自起身做着手里的事。
安阳翁主按捺不住好奇，忍了一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顾蓁蓁，“嫂嫂，你们真吵架了？”
她就没见过容毅刚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虽然她知道容毅在外人面前很是不近人情，但私底下在自己人面前，那可是细心周到得不像话的。
更何况顾蓁蓁还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上次安阳翁主见他们两人是还有说有笑的，这个怎么就闹得这样严重。
诶，大人的事情可真复杂。
顾蓁蓁却被她这短短一句话问倒了。
她和容毅的事情本就不好跟其他人解释，况且还是安阳翁主这样跳脱的性子，她一句两句也肯定解释不清楚。
想了半晌，顾蓁蓁编出一个不算太蹩脚的理由。
“没什么，就是出门的时候绊了几句嘴，他吵不过我，就生气了。”
“啊……三表哥这么弱的吗？”安阳翁主微微吃惊了一下，约莫觉得这样背后挖苦人不太好，又改口道：“那还是嫂嫂最厉害，嫂嫂你别生气，我支持你！男人不听话就是要多加管教。”
顾蓁蓁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种话。
不过想想南郡侯府一门武将，却只有安阳翁主这么一个小姑娘，可不得捧在手心好好疼着，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翁主真让我惊喜。”顾蓁蓁笑，“那日中秋晚宴听到翁主拒绝与太子联姻，我就知道翁主是个不爱拘束、洒脱至极的女子，如今看来，翁主更是活得潇洒。”
安阳翁主嘻嘻笑道：“我觉得也是，我父母亲从来不约束我，他们不求我以后大富大贵，只要我平安顺遂就好。”
她说着，悄悄凑到顾蓁蓁耳边，小声道：“我几个哥哥还经常说，往后也不要我嫁什么高门大户，哪怕招个上门女婿也是好的，起码对方忌惮我背后的郡侯府，不敢薄待我。”
“翁主一定会得偿所愿的。”顾蓁蓁也小声回她。
犹如两个闺中密友正在小声说着悄悄话。
顾易秋就站在拐外的宫门口，怀里捧着刚摘下来的武将官服帽子，等她们两个走到近处，才伸手在她们面前一拦，“你们怎么走路不看路，该撞墙了。”
顾蓁蓁抬头，脚下步子已经停下来，看着顾易秋像是才刚下朝，也不知是凑巧在这里遇见了，还是专程等在这里。
安阳翁主却一时没来得及收脚，等彻底反应过来时，脑袋就一头撞在顾易秋的胸膛上。
顾易秋外表看着清瘦，但练武之人总会比平常人身体更坚实强壮些，以至于安阳翁主一个没收脚，简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嘶……”
真叫人痛得脑袋像是在开花。
顾蓁蓁愣了一下，连忙把顾易秋推开三步远，转头查看安阳翁主，“翁主你没事吧？撞得严不严重？”
安阳翁主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鼻子，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小脾气冒起来当即就想安阳翁主高声喝道：“你怎么走路的，非要挡在路中间！”
顾易秋自觉理亏，没作声，任她胡乱发泄几句。
等小姑娘发泄完了，就没劲儿了。
“……算了，你说起来也是嫂嫂的哥哥，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我懒得跟你计较。”
安阳翁主只能心里再抱怨几句，面上倒是不敢再多说。
顾易秋冷眼瞧着，心想这小姑娘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被夹在中间的顾蓁蓁终于有机会开口劝了劝，“好了都别吵了，翁主千金之躯，哥哥你撞疼了人家，是该赔个不是。”
顾易秋略挑眉，不想妹妹在中间为难，便顺从地点点头，迎上安阳翁主那张气鼓鼓的小脸，“是臣的不是，让翁主受惊了。”
安阳翁主这才笑了几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的。”
顾易秋面色淡淡，没接下话。
顾蓁蓁上下打量了几眼他，问道：“你这是刚下朝？”
算着时间，他早该散朝出宫去了，这个时候不该还逗留在宫中。
顾易秋嘴角压了压，禁不住凝了神色，“我刚才承乾宫出来，陛下找我谈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啊？”
“前几日父亲向陛下禀明他年事已高，想辞官回家去，然而陛下有意再留他几年，所以就宣召我去私底下聊了几句。”
顾蓁蓁瞧了瞧他脸上的沉重，就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又开始卖药了。
一头嫌顾家手里权力太大，一头又想顾家再替朝廷效力几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顾蓁蓁偏头看了眼安阳翁主，抿了抿唇，让她稍等片刻。
安阳翁主体贴得不像话，“嫂嫂你们聊，我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顾易秋就将顾蓁蓁拉到了宫墙边上，对她道：“陛下不愿批阅父亲的辞呈，今日早朝时又晋封了我一阶官位，在外人看来顾家荣宠依旧，可细算下来，这是明升暗降，不愿放我离京。”
“给你升官，把你留在京城，那边关就不需要人守了吗？”
顾蓁蓁觉得皇帝有些糊涂。
顾易秋道：“陛下就是想趁此机会，把军中重要将领换成他的心腹。”
顾蓁蓁默了默，好吧，皇帝并不糊涂，已经开始削顾家的权了。
“陛下还说，想替我在世家贵女中挑选一位合适的妻子……”顾易秋说着，语气变得不屑起来，“咱们陛下的手段可真够拙劣的，连招数都懒得换。”
顾蓁蓁：“……”
招数新旧无所谓，管用就行。
皇帝这是要彻底断了顾家的后路。
她咬了咬下唇，心口有些发涩，“你不许答应他，我已经破罐子破摔陷进来了，你就别来凑这个热闹了，万一陛下给你挑个祖宗娶回去，父亲他肯定要被活活气死。”
“我当然没答应他。”顾易秋叹气，“只不过陛下既然有心将我留在京城，只怕不会轻易收回成命。”
顾蓁蓁皱了皱眉。
顾易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忽道：“听说三皇子和南淑妃的关系不错。蓁蓁，南淑妃在陛下面前惯来是最得脸的，不如你替哥哥去找她说说情？”
顾蓁蓁略懵，“我跟她不熟啊。”
她哥哥是失智了吗？
他不想被赐婚，却让她去后宫找南淑妃求情？
顾易秋恍如未闻，低眸瞧她一眼，问道：“你今日突然进宫，是打算去哪儿？”
“见南淑妃娘娘啊……”
“那你还不帮你哥哥解解燃眉之急？”
顾易秋换上了嬉皮笑脸，伸手想再摸摸顾蓁蓁的头，被她啪地无情甩开。
“你刚才欺负安阳翁主那股劲儿到哪里去了？”顾蓁蓁心里的动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撇着嘴角嘲讽，“南淑妃娘娘和她是亲姑侄，你前脚才得罪了她，后脚就让我去找南淑妃娘娘求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顾易秋俨然忘了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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