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美江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和森鸥外说起见今天下达的通知：“我被调回医院了。”
战争激烈已成不可挡之势，伤亡越发惨重，她原本负责治疗轻伤病人以谋求救治效率的最大化，但是现在能从战场上幸运回来的士兵，绝大部分都必须进入医院进行治疗，往日里最忙碌的人反而变成了闲人。
“最近又来了一批新兵，绝大多数都没有异能，那些大人物完全是拿他们做炮灰。”自从川岛润死亡之后，她就格外反感这种行为。
森鸥外躺在床上看着她，最近战事紧张，他忙得天天半夜才回到家，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今天难得有时间，但是两个人都很匆忙，仿佛是被这焦灼的局势感染，连缠绵中都带着一丝焦躁。
他知道她不太喜欢见那些濒临死亡的士兵，他们会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弱小，她永远救不过来，在行治的过程只能看着人们不断死亡。她被教导的太好，将挽救他人性命才有价值这教条奉为圭臬。
第二日很快到来，大岛美江匆匆走进医院，连走廊上都堆满了伤员，她皱眉穿过人群，站在森鸥外面前，如今她和森鸥外是同级，但是鉴于他们的师徒关系，吉野一般都是让森鸥外转达，他可是吉野的心腹。
森鸥外一边把文件递给她，一边进行简要的说明：“医院已经将病人的情况分成不同的等级安排在不同的病房，这是病房的名单。你的任务依旧是先医治那些相对较轻的士兵，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去救治更严重的。”这是他和吉野定下的方案，为了最大的利益，至于那些得不到救治死去的人，只能说他们的运气不太好。
她毫不意外这个安排，对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心里的责任感使她迫不及待的去进行治疗。病房里充满了血腥和消毒水的味道，她不断施展异能，看着面前的人重新焕发生机，舒展痛苦的表情。
受伤的人数太多，即使是经受训练后体力充沛的她也有些吃不消。直到感觉治疗速度越来越慢，饥饿感也涌了上来，她才发现已经两点了。急忙来到餐厅，她发现这时候竟然还有人，她还在其中看见了横井泉。
“你也回来了啊。”横井泉神情疲惫，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这也难怪，医院现在彻底忙不过来，我一天没睡了。”
“看得出来。”
这种情况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之前各国都非常默契的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但是现在大家仿佛都下定决心要决一死战了。
“太好笑了，”横井泉自嘲的笑了起来：“你才回来，不知道最新的通知吧。军方决定放弃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士兵。”
黑暗侵袭整个岛屿，只有寒风与它为伴。
“医院不会浪费任何资源给被判断活不下去的普通士兵。”嘶哑的声音凄厉如乌鸦的叫声，为死神的到来演奏礼乐。
大岛美江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然而横井泉认真的表情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冷酷的政策出自于士兵为之奉献的国家。心中燃起一腔怒火，她不能接受这种亵渎生命的做法。沉默的吃了两口饭，她便和精神状态不好的横井泉告别。
安静的从走廊走过，一路上有士兵难受的嘶吼声，战火的折磨从场上到幕后，使他们痛苦难安，日日夜夜陷入折磨。然而……他们为之战斗的国度抛弃了他们。
她原本只是不认可军方的一些作风，然而现在，她却由衷感到恶心。唯有想起森鸥外，能给她一点慰藉，只要他能走上高位，一切都会改变，那些恶心污浊的风气会在阳光下羞愧的消失。在这之前，她想做一些事情，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森鸥外发现大岛美江这几天不正常，她好像格外累。虽然治疗量增大，但是他清楚这并不会导致她现在这样憔悴，她的脸变得消瘦，下巴尖了一圈，看起来仿佛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和精神。
在温暖的家中，在明亮的光线下，在与黑暗分割彻底的光明里。她闭上眼，想起今早她偷偷的为那些重症的人施展异能，她并没有完全将他们治好，仅仅为他们保留被救治的资格，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她轻声的说：“老师，我等着您走上去，走到云端，把那些丑陋污秽的东西通通斩杀。”
森鸥外坐在一角，阴影笼罩他的脸，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已然明了她在做什么，那违背规则的大胆行为，未来会让她付出代价，然而他此刻却不想指出，她要成熟，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这是必经之路，可能会对她有些残酷，但是她必须要经受。这是他作为老师，为她选择的最为理智的一条路。如果她中途夭折，他会把她拉回来。
他笑了起来，在这沉默的气氛中，他回答：“我会的。”
他发誓。
医院的气氛越来越低沉，让人感觉的窒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了笑容，被冷肃同化。大岛美江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力不从心，她一日比一日疲倦。偷偷进行的大胆行为并没有被人检举。她的这一举动没有妨碍到本职工作，医生和护士作为救死扶伤的人自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士兵们他们只想活命。
晚上九点，她在一如既往的黑夜中，冒着狂风暴雨，全身被淋湿。她从浴室出来，疲惫不堪的站在镜子前，她的脸庞消瘦的吓人。她感觉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在医院晕过去。
她打开抽屉，准备拿葡萄糖补充能量。
窗户不停被猛烈敲击，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她望着窗外，那是一片黑暗，灯光在雨水冲刷下也不甚明显。她等待滚烫液体冷却，沉默而安静。
预感成真，在医院，在大家的眼前，站在冰冷的病房中，在死神的嘲笑中，她晕倒了。睁开眼却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冷清的家里。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森鸥外看着手上的书。半分眼神都没有给她。她看时间，这时候已经半夜十点。
“我睡得时间真长啊。”她喃喃，她已经能想到明天医院那边会如何处罚她了。
“开心吗？”他笑的非常亲切，话语却冷静有条理：“今天有三名病人死了，十数名士兵的伤势加重，原本他们今天就可以出院。”
他一句话都没有提她，但是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都是今天的任务，但是她昏倒了，所以在医疗资源格外紧缺的情况下，他们因为无法得到有效救治，变成了这种局面。她想反驳他，这不是她的错，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生命被交托给她，但是她辜负了他们，因为她的一意孤行。
“对不起。”她嘶哑着嗓子，她知道它对于那些逝去之人是一句没有任何分量的道歉之词。
“美江，没有谁可以拯救所有人。”他轻轻的叹息。如果抱着这种想法前行，她迟早会在道路把自己拖死。不过没关系，他是好老师，是好的爱人，他会将她从错误的道路挽回。
“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但是在人世间，能拯救大多数人，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可以被称作英雄了。”
“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感觉这与森鸥外之前的教导隐隐约约不太一样，她紧紧抓住他：“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希望，哪怕很小。”
“生命是宝贵的，军方的做法完全是错误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难道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就可以无视小部分人的哀嚎吗？”
“是的，就是这样，这不能避免。”他非常温柔，轻声的说。
“可我，不也是所谓的小部分人吗？”她怔怔的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样。
“你的价值更为珍贵，你的存在是战争胜利的决定性因素。”
明明他的语气不能再温柔随和，但是她却感觉他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那些冷酷无情的上层人士一模一样。一股寒意攀附在她身上，她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她想听到否定的回答，这样的话这只能算一场不太和谐的争吵，等过几天，一切都会回复原样。他们依旧默契，依旧密不可分。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他看着她，她眼里彻底没有了光，但是这是必须的。
她好像溺水的人，在深海中不断下坠，好不容易抓到了救生员的手，却被推开，再次沉沉的溺进去，这次谁也救不了她。她颤抖着嘴唇，死死的盯住他：“你欺骗了我。”
“我欺骗你什么？”他反问：“我对你说的一切话，都是出自本心。然而有东西比生命更高贵，那就是理想。”
“你觉得生命大于一切，如果有一天，除非做最下贱最龌龊的事情，会比女支女更下贱，要不你就得死，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
“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呢？”
我不知道。
“没有。”
他是法官，替老天对她下定最后判词。
“你太过年轻，没有任何信仰。但是没有关系，跟着我，我会带你站在高峰采摘胜利果实。就像之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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