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面子的楚蓁不想再搭理冯刚,昂着下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结果一出门,便看到主街上那浩浩荡荡的车队。
车队前后统共四驾马车,后三架依旧是朴实无华的黑油平顶马车。
唯有最前头那架云头楠木双驾马车最为打眼。
车厢外用黛蓝色云织锦缎围了起来,气派华贵,前头拉车的两匹骏马似是神驹,长鬃油亮,四蹄稳健,看上去威风凛凛。
因为冯刚带来的侍卫众多,白芷便没再雇镖局。
此时,那些侍卫全部护卫在马车四周,个个昂首挺胸,腰带佩刀,往那一站,气势很能唬人。
早起赶集的百姓正巧见到这一幕,一个个站得老远,却忍不住指着马车窃窃私语,一脸八卦之色。
再过不久,街上人就要多了,楚蓁不想被围观,用扇子虚虚遮住半张脸,快步走上马车。
车夫随后收起马扎。
冯刚翻身上马,高喝一声:“启程。”
……
客栈掌柜望着缓缓远去的队伍,长长舒了口气,心头高悬多日的巨石总算落了下来。
店小二见状,好奇地问了一嘴:“掌柜的,那女子是谁呀?瞧着阵仗可真大,往日竟也不曾在这扬州城里见过。”
掌柜瞥了他一眼,板着脸警告道:“你若还想要你这颗脑袋,就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要多问,也不许对外乱传,否则日后惹祸上身,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转身回了客栈。
店小二被训得愣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呸,真当我稀罕问呢,摆什么架子。”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暗暗把掌柜的话记下。
算了,他这颗脑袋虽不值钱,可他还不想人头落地,不问就不问。
客栈内,有人在喊:“小二!来壶酒!”
“来了!客官!”店小二高声答应,最后望了眼远去的车队,拎着抹布,回大堂招呼宾客去了。
-
从扬州府到庐州府,四百多里路,车队慢慢悠悠走了五天。
这一路风平浪静,沿途连一个劫匪都没见到,更别提杀手刺客了。
楚蓁想,可能是皇后在宫里出手了,大国师自顾不暇,才没空找她麻烦。
也可能是见她转道去了庐州府,身边又有侍卫保护,所以干脆就此收手,不打算杀她了。
总之,第五日傍晚,车队平安抵达庐州府。
彼时,暮色沉沉,绚丽的霞光映照着大地,楚蓁正倚着软塌昏昏欲睡,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冯刚的声音,混着嘈杂的风声,似在和什么人说话。
“去问问怎么回事。”楚蓁烦躁地揉了揉眉,朝白芍吩咐一声。
白芍无声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问完话回来,轻声禀道:“是庐州府知府家的下人,来请小姐去府上居住。”
“知府?”楚蓁起身,理了理被压褶的衣袖,有些费解,“他为何知道我来了?”
刚说完,自己便想通了,这八成也是皇后安排的。
白芍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形势不明,那些杀手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想必是夫人担心小姐安危,才事先知会了庐州府知府。”
楚蓁听着,掀开车帘朝前面看了眼。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和冯刚交谈着,神色颇为恭敬,不远处还候着四个家丁。
放下车帘,她端起桌上刚泡好的清茶抿了一口,醒了醒神,淡淡道:“既如此,便听母亲的安排,尽快进城,我累了。”
白芍屈膝一礼,出去传达了楚蓁的意思。
车队很快动了起来,再停下时,便是在林府门前。
皎皎月光挂上枝头,天色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
庐州府知府林博远带着妻子孩子和一众下人等在台阶下,见车队远远来了,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噤声肃立。
楚蓁下了车,林博远迎上前来,躬身作揖:“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说起来,林博远和皇后当年也有一段渊源。
林博远农户出身,本是才华横溢,却在科考之时遭人冒名顶替,投告无门。
皇后从冯刚处得知他的遭遇,暗中做了一番调查,发现被冒名顶替之人竟还不止一个,且顶替之人皆是世家子弟,便知此事并非小事,于是让人取了林博远的证词交给楚宣帝。
那时楚宣帝年少登基,皇位不稳,处处受世家掣肘。
后宫之中,唯有皇后和他一条心,朝中之事他从不避讳皇后,故而听皇后提起科举之事也未曾起疑心,直到看完那份证词,气得当场大发雷霆,连夜召集大臣进宫议事。
那段时日,朝堂动荡,无数官员被撸了乌纱帽,那几位主考官更是祸及家族,嫡系子孙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三个月后,科考重开,林博远高中探花。
正因此事,林博远对皇后很是感激,皇后也才信任于他,将楚蓁的真实身份告知,并嘱咐他要保护好楚蓁的安全。
眼下庐州府除他以外,并无旁人知晓靖德公主驾临,为了掩人耳目,他不能出城去迎,只能恭候在府门前。
恰巧今日府衙公务繁忙,他索性忙到街上快没人了才匆匆赶回来。
楚蓁打量他一眼。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风尘仆仆,应当是从府衙刚回来,也没放在心上,挥了挥手道:“无妨。”
林博远抬起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脸上并无怒意,稍稍放下心来。
去年回京述职,他曾听闻京城传言,当今圣上的几位皇子公主中,唯有靖德公主最为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稍有不如意便会打骂宫人。
前些天收到皇后娘娘懿旨,说靖德公主要来庐州府,他还颇为头疼,一连两日没睡好觉,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这位公主殿下。
现下看来,传言误人,当真不可信。
林博远笑容多了几分真心,侧身让出一条道:“饭菜已经备下,还请贵客移步膳厅。”
……
用完膳,林博远的夫人赵氏亲自领着楚蓁去了院子。
庐州府位于淮河两岸,处在不南不北的位置,因而这座府邸既有江南的曲径回廊,也有北地的雕梁画栋,另有各式亭台楼阁,小桥水榭,错落有致,美轮美奂。
不知走了多久,又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连廊,赵氏终于停下脚步。
她命贴身丫鬟留守院门,独自领着楚蓁往里走。
这是一处位于府邸东北角的三进小院。
入夜后,各院都点起了灯,华灯绽放,恍若白昼。
借着苍凉的月色,楚蓁看见院子里挖了一条蜿蜒的水渠,似是引了山上的活水下来,清流潺潺,朦胧的月光倾洒一地,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悠远而祥和。
赵氏轻轻推开正房的门,没再往里进,回身朝楚蓁福了一福,柔声道:“殿下,寒舍简陋,怕是比不得宫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楚蓁笑道:“凡事贵在心意,这院子我很喜欢,劳烦林夫人了。”
赵氏哪敢接这话,忙不迭道:“不敢不敢,当年若非娘娘相助,夫君未必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娘娘待林家恩重如山,殿下又是金枝玉叶,能为殿下做事,是妾身之幸。”
说罢,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色,行礼道,“天色已晚,殿下早些安置,妾身先行告退。”
楚蓁也不留她,转头吩咐白芷:“替我送送林夫人。”
白芷应了一声,送林夫人出门。
……
进了房,楚蓁没急着沐浴更衣,而是差人唤了常奶娘过来。
在扬州府时,楚蓁待在房里养伤,哪儿都去不得,常奶娘就隔三差五送些茶水点心上楼。
可这几日在路上,她一反常态,变得十分沉静寡言,坐在马车上几乎不曾下来,顿时没了存在感。
若不是傍晚入府时,楚蓁瞥见她从后面马车上下来,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
赵氏做事圆满周到,将随楚蓁一块来的人都安排在附近,常奶娘来的很快,楚蓁三页话本还没看完,人便候在门外了。
楚蓁放下话本子:“进来罢。”
得到允许,常奶娘垂着头走进来,行了个礼,随后双手交叉叠在腹前,背脊挺得笔直,安安分分站在屏风外等着,眼睛没有到处乱看。
的确是大户人家奶娘该有的礼数。
楚蓁瞧着她,开门见山道,“庐州府已到,你打算何时去接你家少爷小姐?”
常奶娘闻言,露出几分喜色:“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去,到时恐怕还要劳烦姑娘带我们主仆三人回京城。”
“这点你无需担心,我答应的自会做到。”楚蓁略一沉吟,想着他们可能还要搬行李,又问,“需要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么?”
“何须如此费事,我一人便可,多谢姑娘关心。”
听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楚蓁不好再勉强,只道:“我会在此地停留三天,你慢慢来,不必太过着急。”
……
然则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得太满,容易打脸。
隔日,楚蓁闲着没事,正蹲在莲花池边捞小鱼,一个林府下人慌慌张张跑来,说常奶娘满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了,吓得她好不容易捞上来的小鱼全跑了。
等她急匆匆赶到常奶娘房里,林府请来的老大夫正在给常奶娘把脉,拔步床边围了一圈人,赵氏也在。
常奶娘不省人事地趴在床上,后背鲜血淋漓,尤其是腰部以下的地方,血肉模糊一片,溃烂的伤口和衣服粘黏在了一起,模样瞧着无比骇人。
楚蓁走到床前,示意白芍上前去帮忙。
老大夫正愁没办法上药,见来了一个会医术的女娃娃,连忙拿出两瓶金疮药来:“快,给她上药,今个儿这血要是止不住,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活她。切记,处理伤口时要小心,千万别碰到了经脉和骨头。”
白芍点头,她在宫里见多了这样的杖伤,扫一眼便知道怎么回事。
等老大夫出了门,她先给常奶娘喂了一颗止血药丸,然后和赵氏的贴身丫鬟一起帮常奶娘脱了衣服,脱不掉的,就用剪子把烂肉给剪了,最后才敷上一层厚厚的药粉。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混杂着屋里淡淡的熏香,气味极其难闻。
赵氏看到一半,实在忍受不了,捂着嘴冲了出去。
白芷见状,不免担心起楚蓁,公主打小就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怕是也承受不住。
然而一抬眼,却见楚蓁面色如常,只有一双黛眉微微蹙起。
白芷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她的镇定。
床上,止血药丸和金疮药终于发挥了药效,常奶娘的伤口不再有血流出。
等上完药,白芍又给她把了一遍脉,确定脉搏渐渐平稳下来,才回到楚蓁身边:“夜里应该会发热,热度降下来,命就保住了。”
楚蓁见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安稳了些,轻声问:“能不能看出来,这伤是用什么打的?”
瞧着像杖伤,可细看之下,又和宫中的廷杖不太一样。
白芍顿了顿,道:“早些年大户人家惩罚下人没轻没重,经常闹出人命,后来有人就学宫里的手段,把廷杖缩短一半,这样打在人身上不至于要命,却会伤筋动骨,短时间内下不了床。”
白芍往床上扫了一眼,“看伤口情况,那些人并未下死手,只是常奶娘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受伤后才显得格外严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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