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前不远处就是一片荷塘,这个时节荷花正开得艳丽,有不少学生在塘边凉亭下驻足。鞠明月似乎很喜欢这幅场景,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易逢初和鞠明月正姿态悠闲地坐在落地窗前,除了双方不常交谈外,几乎和那些相约来喝咖啡的普通大学生们没什么两样。
“您点的咖啡到了。”面容清秀的服务员眼神空茫,动作僵硬而平稳地放下手中的两杯咖啡。期间,她目光直直地对着正前方,目不斜视,眸光涣散。
鞠明月收回目光,回以礼貌而愉快的微笑:“谢谢。”
服务员没有回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转身径直往回走。走出几步,她的神情忽然带上一些茫然,眼眸灵动起来。
“奇怪……我刚刚把那两杯端到哪里去了?”她疑惑地喃喃道,接着无意中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正好够那两杯咖啡的钱。
鞠明月回过头,笑着对易逢初解释道:“保留关于我与你会面的记忆,对我们三个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诸神从不缺读取记忆、掌握意识的手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易逢初捣了捣杯中的咖啡,发自内心地问道。
于常理而言,在这场身份完全不对等的谈话中,只需要一个占主导地位、一个不得不服从,对方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向他做过多的解释。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平等交流的……在我看来,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至少是忠诚的盟友,”鞠明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找到你的目的,你完全可以直接问的。”
“这恐怕……”易逢初正要委婉推辞。
鞠明月嘴角勾起的弧度向下压了几分,祂沉吟片刻,明智地选择了能对得上易逢初思路的理由:“我掌握窥秘的柄权,一切遮掩和隐瞒在我眼中无形可遁。”
那么试探就没有必要了。
易逢初了然地点了点头,果断地直接开口问道:“好的,我明白了。请问你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我主令我隐匿于暗中窥视你的一举一动,祂似乎有点不耐烦了,”鞠明月提到祂主时语气平淡,笑容中似乎还带上些玩味,“虽然很想多吊吊祂的胃口,但可惜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只手机对你还是太宽厚纵容了。”
“‘时间不多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涉及到一场交易,或者一个赌注。如果将诸神的威能比作灭世的洪水,那么你是最后一只诺亚方舟,”鞠明月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深不见底的漩涡扭曲,语气中透露出淡淡的怜悯,“原谅我不能把关于这个交易的任何事告诉你……在当时,那不是我能参与的博弈。”
“……”易逢初撑着下巴,黑沉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要用这么文艺而抽象的描述?
一阵沉默后,鞠明月尴尬地咳嗽一声,语气无奈:“抱歉,和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混久了,不自觉地带上了祂们的风格——换一个说法吧,你玩过保卫萝卜吗?”
在为眼前这位神明的接地气程度惊叹之余,易逢初点了点头。
“我们的世界就是那个萝卜,你是保卫萝卜的玩家,而诸神就是来啃萝卜的怪物,诸神游乐场是祂们用以啃萝卜的工具。随着时间的流逝,‘萝卜’会被一点点消磨,如果在这之前,身为‘玩家’的你没能驱逐怪物,我们就输了,‘萝卜’的永久所有权归祂们。”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于人类而言,世界还在,但已经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了……那于你而言呢?”
在他眼中,“鞠明月”的状态很特殊,从各个方面来看祂都不是人,诸神游乐场迄今为止存在的时间也根本不够人类中诞生一位神明,但祂又的的确确拥有人类的思维方式……那祂的立场就很耐人寻味了。
记忆尚且可以伪造,但思维方式可不是一朝一夕间能轻易改变的,更不要说是那样无限接近于永恒的存在。
当然,即使可以,也没有必要。
“嗯……你可以理解为,我这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回到穷苦家乡扶贫?”鞠明月自嘲般的苦笑几声,“养育我躯体的土地、构成我人格的文化,这些本来就已经足够了。当然,我也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周围的空间中漾开水波一般的扭曲,祂的身影渐渐虚幻,身后仿佛有层层叠叠的光影。祂微笑着垂眸,目光转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我最后的忠告是,不要被惯性思维拘束。”
良久,手机颤了颤,屏幕上缓缓打出几个字,似乎压抑着某种激动而复杂的情绪:【你知道……在哪里?】
鞠明月没有再看屏幕,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仿佛正望向无穷远处:“这也是‘谜团’的一部分。可我即使全知,却不全能——幸好,诸神也同样如此。”
“趁现在,祂们还无法降临于世,动作快些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被风吹散,等易逢初再抬头,对面的座位上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你们隐瞒了很多事,关于我的。”易逢初戳了戳手机,意味不明地感慨一声,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手机才从刚才那种压抑沉重的气氛中脱离出来,恢复了往日那种处处不忘损人的口吻:【由于你刚才缺乏常识的表现,我决定给你补一补课,免得别人话里话外都暗示透了,你还是听不懂。】
【我们先从了解几位神明开始吧。首先是刚才那位窥视之眼,祂绝对不是敌人,值得信赖。你的潜在盟友还有厄运女神,危险时或许可以尝试着念祂们的尊名。】
【其次是窥视之眼所侍奉的灾厄主宰,祂是仅有的三位主神级之一。】
易逢初敏锐地察觉到手机对这几位神明态度上的差异:“主神和从神是什么关系?”
【这都不是一个概念。“主神”是位格,“从神”是身份,两者并无关联。刚才那位身为灾厄主宰的从神,位格上却是正神。半神之上有次等神,次等神之上有正神,正神之上有主神……传说主神之上还有创造一切的伟大造物主,但或许这只是个传说。】
【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见了敌人首先保全自己,不要痛殴队友就足够了。】
【——其余的,你以后都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手机十分笃定。
……
F国,距离热闹的唐人街不远处,一个大约七八岁的金发女孩手里捏一枚硬币,站在水池边念念有词,稚嫩白嫩的脸上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
水池中央矗立着一尊石像,石刻的面容早已被侵蚀得模糊不清,纷飞的暗色裙摆恍若是摇摆游走的阴影,脚边栖息的黑鸦令石像看上去有几分不祥的意味。
石像之下的青黑底座上,只潦草刻着一句话——“既入祂的国,勿念祂的名”,表明了这是一尊神像。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呀?”提着鸟笼遛弯的老人经过她身边,慈祥地笑着问道。
小姑娘抬起头,注意力被鸟笼中的鹦鹉吸引住了,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听同学说,向这个水池投硬币许愿,就可以幸运一个月。”
老人困惑地看了看水池中央的神像:“黑鸦往往象征着死亡或灾祸,却不像是正统神话中的死神,倒是与希腊神话中的厄运女神本莎芭有几分相似……奇怪,我研究了各大神系半辈子,居然从没见过与之相对应的神明形象。这尊神像究竟是……”
小姑娘不明白老人具体在说什么,但抓住了老人提及神话时语气中的怀念,湛蓝的眼眸微微一亮:“先生,您也喜欢神话故事吗?”
“是啊,”老人从沉思中回过神,微微一笑,眼神愈发柔和,“我儿子小时候也喜欢听我讲神话故事,还吵着长大后要和我一样研究神学。”
小女孩腼腆地红了脸,吞吞吐吐道:“那,那我以后……也可以来这里听您讲神话故事吗?我父母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都不会和我讲这些故事……”
“当然,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就在唐人街12号。”老人目光包容而悠长,似乎正透过眼前这个孩子,注视着什么,“我叫易青河。”
……
“我突然觉得,我和它好像啊。”燕归轻声说。
稚气未脱的童声在寂静狭窄的走道中回响,令人无端地心悸。
罗笙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曾为母女的怪物正纠缠在一起,毫不留情的互相撕咬。
庄园女主人脸上浮肿的血肉被撕扯得块块掉落,一滴浑浊粘稠的血液恰好滴落在女儿脸颊惨白的白骨上,乍一看竟有几分像是女儿流下的血泪。
“……”罗笙乐保持着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猛然回过头,眼神逐渐放空。
她不想深究,作为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燕归到底经历了什么。
洛无听见背后的动静,转头瞥了罗笙乐:“你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
罗笙乐僵硬地牵着燕归的手,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笑容勉强:“呵,是吗?可能是,刚才异能透支了吧?休息一会儿就……”
她顿住了,看着洛无背后一直悄无声息跟随的亡灵新娘猛地颤栗几下,然后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这是怎么了?”
洛无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打量四周:“我也不知道……她只有在感受到无法反抗的危险时,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无法反抗的危险……
说起来,刚才似乎是她拉着燕归靠近后,亡灵新娘才隐匿的?
想到这里,罗笙乐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苦涩了。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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