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泱元被她逗笑了：“能接济到这份上已实属是大恩，哪还有额外提要求的。”
碧云吐了吐舌头，将字笺收好放进去：“能见一面也行。这辈子若是得见神仙，赔上我的命也值当。”
这念头碧云不是没有起过。那红漆木盒放回去，不日便会消失。碧云为了一睹真容，曾连着几日趴在窗沿上偷看，等着送木盒的人自投罗网。偏生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她困得不行，脑袋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最后没忍住眼睛一合，就这短短一瞬间，再醒过神来时，木盒已经无影无踪。
从那之后碧云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定是神通！
碧云将木盒擦拭干净，恭恭敬敬地放回原位，走前她双手合十，祈愿神仙娘娘多保佑她家姑娘后，方才拿着药方去找李嬷嬷煎药。
另一边，载福堂。
长房不成器，三房没了人，当家的重责自然而然落在最有出息的二房身上。自掌家后，罗氏便做主将二房搬入了窄巷另一头的院子，那原是老太太的住所，地界宽敞，又临着新建的景园，若是开宴做东，也好方便行事。
照说这正该是罗氏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原是侯府庶女，婚事都是嫡姐们挑剩下了给她的。陆家不是名门，勉强只算书香门第，纵使她是庶出女，也是妥妥当当的低嫁。好在当年广平侯挑人还是有眼光，陆吉青才学了得，先是中了会元，后又得了探花，前途可期，一路顺顺利利走到今日，官至正三品礼部侍郎，在朝中也算是个有点名声的人物。
而罗氏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陆二郎承袭了他阿父读书的才能，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任庶吉士，日后出来，相比陆侍郎是只高不低。另一个六姑娘年纪尚小，后年才及笄，被罗氏捧在掌心眼珠子似的疼爱多年，养出一副骄纵的性子，好在相貌不差，有着她父兄在，将来不愁没好人家。罗氏混了多年终于是混出头。眼见着娘家人不敢再轻待她，终于要挺起腰板做人了，没想到罗源一事又将她重新打回原形。
一想起这些日子在侯府受到的冷言冷语，罗氏就止不住恨得牙痒痒。偏生这气不能对着侯府撒，兜兜转转的，可不就剩下陆泱元这一个软柿子好拿捏。
正房抱厦内，罗氏躺在镶云石雕吉祥如意纹的红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她发上勒着抹额，身边一个小丫鬟揉头，一个小丫鬟捏脚。屋内下人个个屏气凝神，做事轻手轻脚，生怕闹出声响。谁都知道罗氏现下在气头上，没人敢在这当口去触她霉头。
然而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扰乱了这份安宁，就像是平静湖面被人掷了小石子，平白地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罗氏倏地睁开眼，一双吊梢眼中藏着森然冷意，但见得一穿着棕褐色如意妆花褙子的婆子匆匆忙忙步入里间。婆子先是一欠身子行过礼，才来到罗氏身边，低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罗氏眉头一皱，伸手让人扶着自己坐起：“问明白是什么事了？”
婆子满脸喜色：“那公公说是好事，只叫咱们去领旨就行。太太觉得，莫不是咱们家二爷又高升了吧？”
“纵使他高升，宣旨也不该宣到内院来。”罗氏尚且还有几分清醒。不过她听闻是好事，已是放了一半的心。
“快去备些赏银，宫里的太监公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轻易怠慢不得。”罗氏说这话时不无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陆家这样的人家，与宫中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不像侯府，算是半个宗亲，故而多有往来。罗氏幼时曾跟着主母进宫，所见所闻至今难忘。
婆子忙不迭应下，一边张罗着丫鬟替罗氏梳妆，一边派人将六姑娘玉锦带来。
“阿娘。”
还没进门，庑廊外就先传来声音。罗氏回头，小姑娘已经跨进了门槛，她眉眼像她阿父，清秀明丽，再加上今日穿着件杏黄色云烟刺绣纹衣裙，愈发衬得活泼娇俏。
罗氏一见着自己的小女儿，脸上的笑容就不觉是融化开了。平心而论，相比于大儿子，罗氏更疼这个小女儿。一来女孩家不求功名，骄纵些也无妨，二来也算是还她心愿。她小时在家里不得宠，相貌也生得平平，因而总是被忽略的一个，现在得了这么个娇娇儿，就像是要弥补当年的自己，自然宝贝得不行。
“等会儿要见宫里的贵人，你可仔细着些，记好了平日教你的规矩，莫让人家小瞧了去。”罗氏让六姑娘坐在妆镜前，亲自从妆奁中挑了顶嵌红宝石花型金簪，比了比，替她钗上。
小姑娘身量未长开，坐在凳子上脚不及地，一晃一晃的，随口应付：“我省得。不过那人来咱们家做什么？是阿父要升官了吗？还是阿兄被挑去做了驸马？”
“小孩子家，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罗氏轻轻拍了下她的头，乜斜一眼旁边的婆子丫鬟，“总也是你们口无遮拦，带着姑娘都学坏了。”
六姑娘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服气。
罗氏将自己的娇娇儿打扮妥帖，方才是心满意足。她领着六姑娘去了前院，果见有一面白无须的内侍侯在花厅，身着青紫绣团花暗纹宫装，身形虽有些矮小，端的是威风，举手投足尽是宫闱之间的神气。
罗氏认出这样的打扮定然是个在宫中颇有分量的大太监，想来不是什么小事。她不禁慌了神，就要跪着接旨。内侍笑着命小太监将主家夫人扶起，方道：“夫人不必多礼，旨意还不曾下来，不过是提前报个信。夫人可有福气了。”
罗氏没经过这流程，不懂里头的规矩，臊得红了脸。她忙稳住心神，问是何事。
内侍笑吟吟道：“皇后娘娘看重你们府里的姑娘，下了懿旨，特指婚与临江伯府的三公子为妻。”
罗氏懵了，自己倒先忘了礼数，急急追问：“敢问是哪一位姑娘？”
“府里的五姑娘，小字泱元。”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人俱变了脸色。尤其是六姑娘，她刚想说话，就被罗氏暗地里掐了一把，只得悻悻闭了嘴。
内侍看出其中的微妙，面上不动声色，仍是笑得和气，话里却有了敲打的意味：“皇后娘娘的懿旨两日后下来。听闻府上的这位五姑娘之前落了水，不知可好些了？”
罗氏硬着头皮回答：“……好些了，不耽搁娘娘的旨意。”
内侍甚是满意，点了点头：“有劳夫人了。”
罗氏笑得很勉强，明知不该，还是多嘴问了句：“只是好端端的，不知娘娘……娘娘为何要下这道旨意？”
内侍似笑非笑觑着她：“上头的事，底下人怎好随意猜测。许是娘娘无意间见了你们家姑娘，觉得合适罢了。况且贵府的五姑娘素无婚配，应是不成问题。”
这是话里有话，罗氏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觉着脸上火辣辣的。她不敢再多问，将备好的赏银奉上，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才蹙着眉一言不发坐回椅子上。
六姑娘早按捺不住，忿忿不平道：“阿娘刚才掐我作甚。”
罗氏瞪她一眼：“我若不掐你，倒不知你又胡言乱语什么。这可和在家里不一样，若得罪了那太监，怕你要得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六姑娘一听这么严重，有些怕了，倒是不怨了。她转而好奇起另一件事：“宫里的皇后娘娘为何要给她指婚？”
她当然指的是陆泱元。六姑娘本就不喜欢这个五姐姐，罗源一事后，她和她阿娘一样坚定认为都是陆泱元蛊惑了她表哥，才铸此大错，索性连姐姐都懒得叫了。
罗氏亦是烦心。她原打算将陆泱元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纵使死不了，拖个几年待风头平息，这事也就过去了，不想宫里的那位这关头竟莫名其妙下了道懿旨指婚，搅乱了她全盘计划。
“我怎么能知道。”罗氏没好气，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事太过蹊跷，也没听说三房家的与中宫有什么牵扯，这突然就下了旨意。
罗氏心头惴惴，觉得事有蹊跷。她毕竟是侯府的姑娘，想问题比寻常人家多一层，当下也顾不得应付六姑娘，一面让嬷嬷将她送回去，一面派人去礼部衙门知会陆侍郎一声，好叫他早些回府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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