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陆侍郎，没什么背景能一路平步青云坐到如今的位置，靠得不单单是一个广平侯女婿的虚名，个中的成算也是极深。听闻自家夫人派了小厮寻他回府，他不动声色地处理好手头的事，方才不紧不慢地坐着马车回来。
一见面，罗氏就将事情一股脑地详细告给了陆侍郎，语毕，她方是忧心道：“上头那位才刚继位不久，你说这事，会不会是他借了中宫娘娘的手在敲打侯府？”
不同于罗氏的心浮气躁，陆侍郎就沉稳多了。他思忖半晌，问她：“临江伯府的三公子是个什么人物，我倒不曾听说过。”
临江伯府的名头不小，是颇有声望的簪缨世族，如今长房当家，官至户部尚书，先皇时差一点入内阁，甚是令人惋惜。而族中子弟多入仕途，后一辈亦是争气，才学了得，监生里排得上名号。相比于广平侯府空有爵位却在走下坡路，临江伯府反是蒸蒸日上。
这样的人家，陆侍郎自然不可能不结交。他知道临江伯有个好儿子，学问做得好，却从没听闻还有个三公子。
罗氏道：“那三公子应是伯府二房的遗孤，听说他以前受了伤，成了个跛子，所以就不大出来走动。京中没几个见过他真容。”
“宫里的到家来，除了这事，可还说了旁的？”
罗氏想了想，摇摇头：“只说后两日下懿旨，叫咱们提前准备，旁的倒不曾说什么。”
陆侍郎略略沉吟，拿了主意：“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若真是借着来敲打侯府，不可能没个话，说不准真是中宫娘娘看上阿元，替她许个亲事罢了。你这个做婶母的好生替她办一办，把人照着旨意送走了就是。”
话虽如此，罗氏的神色却是踌躇不定。陆侍郎看出她的疑虑，道：“又怎么了？”
“我怕我娘家那边不好交代。”罗氏蹙眉，“你也知道落水那事，我想着把老五先送去庄子上暂避风头，对她和罗源都好，如今是走不了了，还被许了人家，可不是要有一阵被人拿话头在背后说道。”
“是中宫娘娘的旨意，也是无法，侯府那边应能谅解。”陆侍郎稍有些不耐，说罢他想起什么，又问道，“阿元落水，你给她请了大夫没？”
罗氏被这么一问，立时心虚起来，支吾两声：“……还没赶上。”
陆侍郎见状哪还能不明白，当即气恼道：“糊涂！还不快去请人来，耽误了懿旨，你和我两颗脑袋都赔不起。”
罗氏对着陆侍郎还是有所忌惮，不似在旁人面前那么嚣张跋扈。她不敢回嘴，只诺诺应声，方是退了下去。
*
五姑娘被指婚一事很快传遍的陆府，单单只有怡夏院的主仆三人还不知情。陆泱元喝了药便是歇下，李嬷嬷与碧云两个人忙里忙外收拾着行装，想尽可能去庄子上好过些。这当头前一朝才传过话的采莲又来了，不同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个医士打扮的人，说是二太太给五姑娘请的大夫。
碧云将信将疑地打量采莲一眼，显然不相信罗氏会这么好心，她挡在门口不让进，唯恐是罗氏又想出什么阴招，好暗地里坑害她们姑娘。
采莲心里已是不耐，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和善的样子：“二太太是五姑娘的婶母，岂会害她不成？你纵使不相信我，总不至于不相信二太太。”
碧云当然是谁都不信。落水后的这半个月，她早已看透了二房都是些什么人。何况前朝才说要将她们送往庄子上，今天就请了大夫来，这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也容不得她不小心。
李嬷嬷却更理智一些，她冷在一旁细细观察着采莲，见她不像是抱有恶意，隐约猜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碧云正待上前理论，李嬷嬷一把抓住了她，笑道：“是我们怠慢了，大夫请吧。”
碧云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方才不情不愿让开道。
李嬷嬷让碧云进去看着，自己同采莲留在了外头。
“碧云同我们姑娘自小一起长大，多些心思也是正常的，还望采莲姑娘不必同她计较。”
采莲笑了笑，没好气地敷衍：“怎会。”
李嬷嬷并不介意她的怠慢，不着痕迹试探道：“行李我们已经打点好了，定了明日出发，想来日后再同采莲姑娘碰不着面了。”
采莲听了这话，倒是来了些兴致，她笑着瞥了李嬷嬷一眼：“那倒不必。夫人开恩，体恤五姑娘尚在病中，庄子不必去了，还是在你们怡夏院慢慢养着吧。”
李嬷嬷一愣：“……夫人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许是五姑娘命好吧。”采莲是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戏谑语气说了这话。
皇后懿旨指婚又有什么用，伯府家的三公子是个跛子，入不得仕途，据说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不曾有过婚约，亲眼见过他的人更是寥寥，想来还有旁的地方欠缺，不定是个什么怪模样。所以到底是命好还是命差，当真两说。
李嬷嬷心里咯噔一声：“此话怎讲？”
采莲却是敛了目光，稍稍抬起下巴，眉眼间隐带着倨傲：“这话我不便说，等到明日你们自然就知晓了。”
李嬷嬷知道采莲是故意要吊着她们胃口。她轻蹙了一下眉，没再问下去。
不多时大夫随着碧云出来，闻说没有大碍，采莲引着他款款离去。
李嬷嬷问道：“如何了？”
碧云眉梢难得有几分喜色：“说是无碍了，我看了那大夫开的药方，同姑娘先前吃的差不多。多亏了神仙娘娘显灵，若不然这次就算是不死，怕也要落下病根。”
李嬷嬷忽略掉她神神叨叨的后半句，听得无碍，已是松下口气。
碧云好奇道：“嬷嬷刚才在外面，可听那采莲说了什么？”
李嬷嬷也不瞒她，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语毕她道：“别的院都防贼似防着咱们。我不好出去，你年岁小，认识的人多，倒不妨你出去问问，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提前知道了，明日也好应对。”
碧云自是义不容辞。她走后李嬷嬷进屋，陆泱元靠在一青缎引枕上，轻咳几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嬷嬷知道陆泱元心思缜密，自来想得比旁人多，事情没定论前，她不想让她太过忧心，只道：“我让碧云去问了，姑娘不必担心，再差也差不过被送去庄子，留下来，至少是个指望。”
陆泱元笑着摇摇头，她伸出手，李嬷嬷赶忙将她扶着坐起。
“请了大夫，大抵是怕我没命。不必去庄子，想来生了什么变故。”陆泱元慢悠悠分析着，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莫不是替我许了门婚事吧？”
李嬷嬷心一惊，隐有不好的预感。半月前才出了那事，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纵使二房不计前嫌，愿意给她找门好亲事，可清誉受了损，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能不再三考量。这当口若真有人来提亲，怕不是什么能过眼的。
李嬷嬷能想到的，陆泱元自然不会想不到。但她却处之淡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安慰起李嬷嬷来：“像嬷嬷说的，都这样差了，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书上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是有办法的。”
李嬷嬷听着很是心酸，却又无可奈何。她稍偏开头，转了话题：“我去替姑娘沏盏茶来。”
陆泱元嗯了一声，垂下眼睫，轻轻摩挲起手中玉玦上的花纹，不知在想些什么。玉玦是她阿娘留下的东西，曾经是一对，另一块在她小时不小心遗失了。这些年库里的东西丢的丢，被征用的征用，能还回来都成了次一等的货色，只有这玉玦她留在身边，才没有被人觊觎去。
李嬷嬷端了青灰搪瓷盏回来，茶是新沏的，有些烫嘴，陆泱元小口小口将吃了小半盏，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透着些焦灼，紧接着一打帘子，果不其然是碧云回来了。
李嬷嬷早是心焦不已，忙问道：“怎么样？”
碧云是一路小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说不出话来。
李嬷嬷忙倒了盅泡在蜜罐的梅子酒给她，碧云端着喝下去几口，待气顺了，方道：“是宫里……宫里的皇后娘娘下了懿旨，替姑娘指了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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