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小说:嫁给病弱阁主 作者:鲸久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因着是新皇继位头年过春,京中各处大办,就连宫里的恩赏都比往年多。只有罗氏过得不甚愉快,年关的事项本就繁多,还得抽空顾及陆泱元的婚事,忙得分身乏术。而侯府那边罗源虽是病愈,却还一心挂念着定了亲的陆五姑娘,着实令侯夫人头痛不已,索性迁怒到罗氏身上,罗氏几次递帖子想进府拜访,俱被她找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主家夫人心情不畅,府中的下人也各个噤若寒蝉,连忙收整起素日里的散漫,至少在罗氏眼皮子底下表现得勤快些,免得这关头被看不顺眼打发出府,那可是没处说理。

    至除夕,开宗祠祭祀。罗氏不想见陆泱元,便没让她来,年夜饭也是分开了一份另给她送去的。这对陆泱元来说是好事,表面功夫都省去了。在李嬷嬷的操持下,院里过得还挺有模有样,连外头的粗使小丫鬟都被请进来喝了盅酒,同外头肃然凝重的气氛截然不同。

    陆泱元坐在暖阁间,倚着窗边,看外头几个丫鬟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竟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感。

    李嬷嬷端了果盘进来,见自家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在咧着嘴傻笑,心道她将才喝了两盏椒柏酒,是有些醉了,忙哄着她:“姑娘若是累了,就快回去歇着罢。”

    陆泱元听到声音回头,她的脸颊稍有些泛红,映着檐下的灯笼,竟有些人面桃花的风情在。李嬷嬷看着这样的陆泱元,再想起后日的婚期,莫名有种悲哀袭上心头。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陆泱元的长发,自言自语地喃喃:“但愿姑爷能是个好人,旁的也就不敢强求了……”

    陆泱元眨了眨眼,反应虽因着醉意慢了些,脑子却还算清醒。其实对于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听到过。可到底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再没有亲自见过前,最好还是不必轻易下定论。

    陆泱元顺势靠在李嬷嬷的肩膀上,她望着外面明晃晃的月亮,轻声道:“嬷嬷不用担心。”

    李嬷嬷的眼眶不禁微微湿润。算起来她家姑娘去年才及笄,正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已是忙于应付这些琐事。

    李嬷嬷拍了拍陆泱元的手,叹道:“你阿娘若是在天有灵,见有你若此,定然会欣慰的。”

    同是盛京,相距了几道巷子,谢府东院。

    暖阁之中,隐约听得一墙之隔的西院里爆竹声不断,谢长洵停住笔端,灯火哔剥,但见罩子内的蜡光随之摇曳,映得他面容晦暗不明。

    他抬头,恰巧周时新进里间来替他换盏热茶,谢长洵问:“几时了?”

    “亥正时。”周时新添了茶,照理说这话不该由他讲,可是忍了忍没忍住,他道,“您这些天日日都忙到丑时才歇下,没睡几个时辰又得早起,沈大夫说您这病要休养,纵使年关阁中事务繁要,也该当紧些身子才是。”

    谢长洵没有说话,他抬眸看向周时新,略一挑眉,轻笑了起来。周时新好不容易壮起的胆子就在这友善的笑容中渐渐怂了下去。

    周时新轻咳一声,不自觉后退一步:“属下僭越了。”

    谢长洵难得没有问责。他收回视线,许也是伏案久了,有些累,便道:“推我出去走走。”

    周时新领命,备了手炉,又替他加了件白毛里子的鹤氅。谢长洵本就生得白皙,如此衬得愈加是肤白胜雪,同颈上的狐狸毛颜色相近得一时难以分辨彼此。

    檐下的角灯昏暗,谢长洵喜静,东院庭中一惯的清冷寂静,今日也不例外,同与西院的热闹喧嚷形成对比。

    “这么快就到除夕了……”周时新小声说了一句。

    自十年前谢长洵以少阁主的身份接任千机阁后,他们再没过过这一类的日子,相比旁人,便不甚敏感。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零星飘进庑廊。

    谢长洵没有说话,或许是懒得说。他抬起头,看向穹顶的一轮孤月,面容消融在月色中。从周时新的角度看去,这场面美得简直像副画——当然画中的主人公如果不是他家阁主就完美了。

    周时新一向觉得造化弄人这句话是对的,上天给了他家阁主惊为天人的美貌,同时也赋予了他可以与之相媲美的古怪脾气。十年的时间,他眼见着他从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脾性却是十年如一日的难相处。

    “又下雪了。”谢长洵淡淡道。语毕他想起什么,转头问周时新,“吉日定在何时?”

    周时新一怔:“……就在后日。”说罢他没忍住,又道,“您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谢长洵连掩饰都不乐意,微微眯了下眼,笑道:“有意见?”

    周时新立马表明态度:“自是没有。”

    谢长洵冷哼一声,旋即移开了眼。周时新不敢再多言,心里却对那位即将过门的新夫人充满了无限的同情。

    *

    因着是皇家指婚,婚事的吉日由着钦天监定下,在正月初三。

    按着惯例,新妇前一日会被长辈叫入房中教授些人事之道,罗氏对着陆泱元可没这个耐心,叫了两个婆子去,就算是了事。陆泱元虽然早熟,在这方面懂得并不多,难得羞得面红耳赤,碧云见她这样好奇极了,一直想看陆泱元带回来的小册子上画着些什么,被李嬷嬷好一通骂,才是悻悻放弃这个念头。

    陆泱元捧着小册子,同样是犯了难。学堂里流传甚广的话本子她也不是没看过,里面的描述大多隐晦,反而还有种朦胧模糊的美感在。而这册子则描述得详尽细致,每一步如何都写得清清楚楚,间或还有配图,看着只觉得丑陋可怖。

    她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子做这种苟且之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隐约的恐惧,盖过了其他情绪。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煎熬着终于是挨到了第二日。

    天还没亮,陆泱元就被李嬷嬷叫醒,宫中派下来的命妇一早在外等候着,素未谋面的中宫娘娘考虑得周到,倒省了罗氏的麻烦。李嬷嬷打来热水,洗漱一番,才由着命妇簪发绞面上妆,又着凤冠霞帔,忙碌了许久,已至午时,再对着妆镜,俨然像是换了个人。

    陆泱元本就是清丽之姿,这样一打扮,多了分艳色,倒比她平日里看得成熟些。

    碧云也看呆了,怔怔不知作何反应,被旁边的李嬷嬷笑着拍了下头,方才回过神来。

    “姑娘可太好看了。”

    “喊什么姑娘,今日出嫁,再叫要叫夫人了。”李嬷嬷没好气。

    碧云羞赧地笑了笑,乖乖改口:“夫人。”

    只有陆泱元没什么真切感,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府里头的姑娘之中她是第一个出嫁,不管平日如何,来看热闹的却不在少数。六姑娘还记着上次的仇,谎称头痛,都没来送一送。四姑娘倒是来了,云鬓凤钗,明珠璨璨,装扮得丝毫不比她这个新妇差。

    陆泱元落水之后,两人就再没碰过面,冷不丁见了,俱像是恍若隔世。四姑娘笑意款款,说了两句吉利话,至少面上过得去。陆泱元亦是笑着应下。不知情的人看去,只当她们是真的姐妹情深。

    陆泱元父母早就不在了,照例要先去二房,等着谢家来迎亲。罗氏也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许想着送走她之后再无瓜葛,敬茶时没有难为她,和和气气地受了孝敬后,有一搭没一搭讲起场面话。

    至吉时,方有人来报,迎亲的队伍侯在二门外。

    罗氏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正待演完最后一出戏,来报信的婆子又道:“不过听闻姑爷身体微恙,不便上路,所以来接姑娘的是伯府长房的谢五公子。”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稍稍变了脸色。罗氏还好,横竖不是她亲女儿,受不受怠慢也不是她介意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觉得那谢三公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说不准更糟,所以才迟迟不愿露面。

    李嬷嬷微蹙了下眉,竭力忍着那股心酸。她本就觉得这桩婚事委屈了她家姑娘,偏偏姑爷行事又如此不靠谱。

    陆泱元与四姑娘的关注点则在谢五身上。曾经也不是没有发过这样的梦,但陆泱元万没想到竟真的有实现的一天,不过是以这样啼笑皆非的方式。诚然来迎亲的人是他,可她要嫁的却是他的兄长。

    罗氏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体贴道:“既然姑爷身子不爽利,那些虚礼就免了罢,没得让帮着迎亲的人也做那些。”

    婆子应下,转头出去忙活了。李嬷嬷替着陆泱元盖上盖头,当着众人的面,罗氏不好敷衍了事,讲了些叮嘱的话,诸如安心侍奉夫家之类,听得外头又有人来报,她方才让李嬷嬷领着她出去。

    拜别了罗氏,几个丫鬟婆子拥簇着陆泱元跨出门槛。她面上蒙着盖头,视线中什么都看不见,一切但凭身边人指派。这一路走过去,道喜声络绎不绝。陆泱元却只是茫然,每一步都像是踩了空,没着没落,好似永远走不到头。

    终于喜娘将她送入了大红织金绸的喜轿,声音瞬时隔在外头,小了不少,只剩那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卷土重来。自她阿娘去后,陆泱元就很少再哭过,再是天大的委屈,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忍总会过得去,可如今在这分明该是大喜的日子,毫无征兆的,她竟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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