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在北，伯府居南，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紧跟其后的事陆家陪出的嫁妆，虽算不上是十里红妆，但至少看起来还过得去，尤其有了皇后恩赐的赏物压箱底，增色不少。
喜轿颠簸着落了地，陆泱元心中的忐忑亦是落定。她早知开弓没有回头路，更何况这弓柄还从不曾掌握在她手里。
认命归认命，她从不是个自暴自弃的人，定下神后，心思也逐渐变得清明。
喜娘扶着轿子中的新妇下来，外头有人唱和：“跨火盆——”
在喜娘的提醒下，陆泱元接连迈过了火盆、马鞍、门槛，听周遭的声音应是入了喜堂正厅。大魏的婚俗礼法向来麻烦，尤其身份地位越高，越是如此，陆泱元嫁进来的前夜曾被婆子们教导过，原是做好了折腾的打算，却没料到竟是到此为止，就被引着送往了后堂的洞房。
“三少爷身子弱，那些个繁文缛节就暂且省去不过了，还望夫人见谅。”陪行的婆子低声在陆泱元耳边解释了句，方才又大声招呼着其他人跟上来。
陆泱元对这些素来不怎么看重，并不介意，她只是微微有点诧异，尽管早知道谢三公子身体不太好，但远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总不会嫁过去没多久就要守寡了吧。
身边的婆子似乎也不熟悉东院的地形，磕磕绊绊才是安然无恙地找到了用作婚房的融冬阁。因着两府之中的礼节均略去良多，此时才将傍晚，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伯府请来的喜娘虽做惯这样的差事，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每一样规矩都不守的人家，登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尴尬地说些凑趣的话寒暄。
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下来，救兵终于到了。陆泱元蒙着盖头看不见，只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疏离中透着几分强硬，客客气气将所有人请去了外间候着。这又是一桩怪事，后宅的事怎好由着男子插手，纵使是府里的管事，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于理不合。
然而容不得陆泱元细究，待她们出去没过多久，屏风再次外传来脚步声。
又有人进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定然是她那位没见过面的夫婿。陆泱元不觉稍稍屏住了呼吸，手中的帕子被她绞得不成样子，整颗心怦怦直跳，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那人坐在了她身边，陆泱元紧张极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攥住衣角。她能感觉到对方似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拿起旁边的喜秤，不紧不慢地挑开了她的盖头。
重见光明。
陆泱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后知后觉地抬眸，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时，怔住了。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纵使抱着侥幸的心思幻想过他的模样，陆泱元也只敢往“或许没那么差劲”的方向考虑。可面前的人不仅没有半分的丑陋可怖，相反，却是美得出尘绝艳，不辨性别的美貌恍如天人，轻笑时犹如话本子上提过的谪仙，虽是着一身红衣，却让人不禁望而生畏，可远观不可亵渎。
……这与传闻中的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陆泱元见过的美人不算少，光她自己家里人就个顶个有副好相貌，饶是如此，面对着谢长洵，她还是没由来地心一乱，片刻回不过神。
她的反应自然逃不过谢长洵的眼睛。谢长洵一挑眉，故意笑起来，凤眸潋滟间，遗世独立的仙气少了些，转而多了勾魂夺魄的诡魅，尤其是当他垂下长密的睫毛，目光专注地看向她时，甚是有几分的惑人。
“夫人。”他念出了这两个字，就像把玩在手上的珠玉，婉转而多情。
妖异，明艳，摄人心魂。
陆泱元哪见过这阵仗，明知对方可能没有多余的意思，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这其实也是谢长洵十年来第一次再见到陆泱元。和十年前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相比，现在的她显而易见地沉稳了不少，初初长成，雪肤花容之貌，正是当盛的年纪，害羞时低下头，别有一番风情在。
谢长洵觉得好玩，正待要继续逗她，陆泱元却已是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她抬起眸看向他，烛火的光线映在眼中，像是细碎的星光。
“夫……夫君。”
她磕巴了下，还是叫了出来。
这次轮到谢长洵一怔。
陆泱元没有谢长洵那么多鬼心思，她单纯觉得既然对方打了招呼，出于礼尚往来，她也应该回应一下。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毕竟被一道圣旨凑成了夫妻，怎么说也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伙伴，搞好关系是应该的。
谢长洵倒是觉得，小姑娘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一些。
他没应声，只是含笑打量着她。陆泱元感受到他的目光，为了不再陷进去，不敢抬头。
正当她想着随便找点什么话题来化解目前的尴尬，不料她肚子咕的叫了一声，以一种更为尴尬的方式，打破了这份沉默。
……陆泱元脸又红了起来。
这一回是臊的。
按照惯例，新妇要从前天晚上开始禁食，算起来她已一整天没有用过膳，先前比较紧张还不觉着，现在才感到饿得发昏。
陆泱元自来是个方方面面都顾虑周全的姑娘，千算万算没想到偏偏是在第一次见面的相公面前出了丑。她有点懊恼，轻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兀自沮丧之际，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方荷包。
陆泱元微怔，再次抬眸看去，谢长洵已经收敛了那种过分妖孽的笑容，正似笑非笑瞧着她。
“给你。”
陆泱元讷讷接过，打开来发现里面是她未曾见过的糖果，样式新奇得很。
“我身边只有这个。”没了故意难为她的心思，谢长洵显得正常不少，“尝一尝。”
陆泱元犹豫一下，拿起一枚放入口中。糖浆在嘴里融化，和平日吃的米糖不同，口味更甜一些。
“这是……”
“金平糖。”谢长洵道，“东瀛那边传来的。”
听说是东瀛传来的，陆泱元清楚这应是极为罕见的贡品，她有些不敢吃了，迟疑地着看向谢长洵。
谢长洵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思，他笑了一声，随意道：“怕什么，吃糖还是能让你吃得起。”
陆泱元怪有点不好意思。她敛眸，不再矫情，一面吃着糖，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
情况也许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糟糕。
初时的慌乱褪下，除了还有些不大适应谢长洵异于常人的美貌，陆泱元在他面前已大抵是能冷静应对，慢慢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待心绪平静些，陆泱元道了谢，将剩下的金平糖包好了还回去。谢长洵看了一眼，却没接，只是懒洋洋地问她：“好吃吗？”
陆泱元一愣，点了点头。
谢长洵笑了下：“那留着吧。”
这一小插曲打破了先前那种暧昧的氛围，谢长洵也没了逗她玩的心思，他扫了眼窗外，发现天色黑了下来，想来差不多到了时候。
“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谢长洵道。
婆子们前日教导过的流程仅止于此，再往后就该册子上的内容，陆泱元正愁该怎么应付，听到谢长洵主动要离去，方才是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她忙不迭点头，一点被怠慢的恼意都没有，倒像是巴不得他快些走似的。
谢长洵察觉出来，不禁轻笑着看她。
陆泱元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些，她不免心虚，只好僵硬地又补了一句：“那……早去早回。”
谢长洵挑了下眉，目光顺着她的脸颊一直落到她纤长白皙的脖颈。陆泱元被他这么注视着很是不自在，但又不敢动，否则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幸好视线到此打住。谢长洵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应她：“好。”
……好。
单单这一个字，却好似又千钧之力，藏着未曾说尽的深意，只让人心慌意乱。陆泱元不敢直视他，慌忙移开了眼，心里却在暗骂自己没用得紧。
谢长洵起身离去，陆泱元这才敢再次望向他。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陆泱元怔愣片刻，方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
跛子。
传闻中谢三公子因故瘸了条腿，所以不入仕途，连书堂也没上过几天。
可她是亲眼目送着他离去，尽管不算一段很长的距离，但显而易见，他的腿并没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又是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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