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泱元并未再继续深究。她活动一下被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僵硬的脖子,原想着下床去喊人,却发现自己脚麻了。她嘶了一声,勉强扶着拔步床的床沿站起身,还不待说话,就有人先是推门进来。
“夫人!”来的是李嬷嬷和碧云两个,绕过屏风,她们见陆泱元轻蹙着眉头倚在床边,看上去像是在忍耐什么痛苦,还以为怎么着了,赶忙迎过去。
“无碍。”陆泱元道,“腿麻了而已。”
李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让碧云去扶着陆泱元走了几步,方才是缓过劲来。
“这府里好可怕!”碧云不似李嬷嬷那般有成算,一见着自家姑娘,便和个炮仗一样,一股脑地把自己所见所闻讲了出来,“将才有个虎背熊腰的凶狠男子过来,竟是连喜娘的面子也不给,就把我们所有人赶去了中堂。他守在那外面,我被他看着都不敢乱动,一直等到有小厮回话说那位三公子离开了,他才肯放我们进来!”
碧云这话说的,就有些冤枉周时新了,他分明是客客气气将人“请”了出去,甚至害怕吓着对方,连说话声音都没敢太大。可偏生他身材魁梧,又生得一双死鱼眼,故而一脸凶相,难免惹人误会。
陆泱元不知其中底细,但一想见那么漂亮的谢三公子竟有这样粗野的手下,总觉得不甚契合。
李嬷嬷关心着陆泱元,忙问道:“夫人……可是见着姑爷了?”
陆泱元点了点头。
碧云一脸的好奇:“姑爷当真和传闻中……”
她话还未说完,就先被李嬷嬷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头。碧云反应过来,讪讪地看了眼李嬷嬷,在后者不赞成的目光中忙是闭上嘴。
矮子面前不说短话,这种时候提这个,无异于是往伤口上捅刀子。
“再好瞧的相貌也只是副皮囊,两个人过日子,重要的是为人……”李嬷嬷本想宽慰陆泱元,但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这话也有些不对劲,单从今天的种种行为上来看,为人如何还是两说。
李嬷嬷也住了嘴,同碧云双双铩羽而归。陆泱元在想自己的事,一时没注意到,转眸才见她们这副样子,她失笑:“嬷嬷误会了,三公子他……和传闻中并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陆泱元觉着谢长洵不爱出来见人是有原因的,这样的姿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焦点,她多少能体谅这种烦恼。
听她这么说,李嬷嬷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她不求容貌能有多好,至少过得去,不和传闻里似的,她们姑娘也能少点委屈。
李嬷嬷正待再问,外头传来求见的声音。
是个男子。
碧云小声道:“他们这府里侍女婆子少得可怜。我听说今日来引见姑娘的,都是西院老夫人派来的,不是东院自己人。”
陆泱元恍然大悟,这就不难理解缘何后宅的事务会交给男子来管。
陆泱元应了声,周时新快步走入其中,他是练武之人,即便没有佩剑,周身也隐约带着某种属于战场的肃杀气,与精致典雅的闺房格格不入。
他见了礼:“夫人。”
碧云有些怕他,下意识往陆泱元身后躲了躲。
陆泱元倒勉强还好,她瞧着眼前的人虽长得凶狠,细看却不是什么秉性凶神恶煞之人,遂定下心神问他:“何事?”
周时新报了家门,自陈是东院的管事。当然这话不怎么有说服力,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府里的管事也是颇得体面的,至少从外形上看他像武夫,并不太符合常规的认知。
回禀过陆泱元,他让人送了些吃食进来,枣泥山药糕,糖蒸酥酪,碧粳粥,并几样荤菜素菜,恰好是三四个人的分量。
看到这些,李嬷嬷方后知后觉自家姑娘快要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她懊恼不已。这些天着实忙得脚不沾地,罗氏给的人手不多,什么事都要她们亲力亲为,竟是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陆泱元也是稍一怔,旋即想到应是她那位美得不像话的夫君派人送来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公子说夫人劳碌一天,应是累了,他有事要忙,晚些回来,就不打扰夫人先歇下。”周时新的态度很是恭敬,丝毫没有碧云描述中的无礼。
李嬷嬷愣了愣,转头看了陆泱元一眼。
新婚洞房夜,哪有夫妻二人分开睡的道理,若是传出去,岂不又要落人口实。
陆泱元倒是面不改色,甚至不卑不亢谢过这份好意。
别看周时新外表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行事细致的,他看出李嬷嬷面上的不豫之色,委婉地安慰道:“东院自来与外头不相通,里外都是自家人,夫人不必担心。”
也就是在说院里的消息绝对不会传到外头。
陆泱元是信的,见识过谢长洵与传闻不符的美貌,便知所言非虚。
周时新安顿好后拜别告辞。陆泱元由着李嬷嬷卸去发上的冠饰,方开始用膳。李嬷嬷和碧云忙了一整天,东西没吃几口,亦是饥肠辘辘。陆泱元让她们坐下来一起吃,碧云素日就没个规矩,又是心大的,一听吃饭,什么烦恼的都抛却九霄之外。她喜滋滋应下,间或还评判一下哪家的饭更好吃。李嬷嬷却是忧心忡忡,没什么胃口,潦草用过几口,便放下筷子。
“今晚姑爷他……”
还不及她将话说完,陆泱元就先打断道:“府里带来的人都安排在哪里?”
毕竟是懿旨指婚,场面工夫要做足,光是府里陪嫁过来的丫鬟都好几个,不过她们大多是原先在罗氏那院的粗使丫鬟,同怡夏院的人并不亲近。
李嬷嬷道:“已是安顿在外院,照旧做些粗使的活计,若姑娘见着烦了,等过段时间打发出府也不迟。”
陆泱元点了点头,只叮嘱李嬷嬷放人时多给点银两,除此之外没有异议。她们到底是二太太的人,用着既不趁手又不方便,若其中再有一两个内应,将院里的情况外泄出去,更是得不偿失。
用过膳,碧云伺候着陆泱元去洗漱,李嬷嬷则负责收拾案几上的残羹冷炙,她发现放在案边的合卺酒竟是一口未动,心下一冷,回头悄悄打量了眼陆泱元,后者却是无知无觉,正与碧云有说有笑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李嬷嬷默默叹了口气,只当做不知道,方是将杯盏一并端出去了。
碧云替陆泱元更衣,放在衣袖间的荷包掉出来,她拾起,好奇道:“这是何物?”
陆泱元循声看去,想见将才的事,微一晃神,继而笑起:“东瀛来的金平糖,你尝尝。”
碧云听是好吃的,也顾不得去想陆泱元哪儿来的这稀奇玩意,乐呵呵打开拿了一颗放在嘴里,果然甜得很。
“比前些遭嬷嬷给的麦芽糖还甜。”碧云惊奇,细细尝着,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你若爱吃,就拿去吃。”陆泱元道,说罢她想起什么,又补了句,“把荷包送回来就是。”
碧云开心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收起荷包。她放好嫁衣,一面为陆泱元梳理长发,一面问道:“姑爷今晚上若是不来,我陪姑娘睡吧。”
碧云没有李嬷嬷那么多心思,她年纪小,不经人事,又没有多少顾虑,在她看来姑爷不回来正好,她们照旧还像以前在怡夏院一样过,而且还没了罗氏的嗟磨,别提多畅快。
陆泱元则没由来地想起出嫁前婆子们给的那些册子上的内容,她隐有种没底气的不安在,想着若有碧云陪在身边,兴许会好些。
陆泱元答应了。碧云眉开眼笑,轻快得甚至哼起了小曲,曲调有些耳熟,是陆泱元阿娘在世时常唱给她听的。
陆泱元听着这小曲,渐渐安定下来。她看向妆镜中卸了妆发的自己,不同于昨日,心头多少有了些踩在地面的真实感。
*
第二日,同样一大早,尚在梦乡的陆泱元就被李嬷嬷喊了起来。
昨夜换了地方,加之白日发生的种种,陆泱元很晚才入睡。她迷迷怔怔睁开眼,睡在旁边的碧云则早就起来了,生龙活虎的,和没睡醒而略显恹恹的陆泱元完全不一样。碧云是没心没肺惯了,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再怎么愁也不耽误她睡觉和吃饭。
陆泱元懒洋洋地起了身,微阖着眼任由两个人捣腾。李嬷嬷亦是一宿没睡,她原还担心夫妻二人没有同房,第二天没法用喜帕交差,不想西院的人连问都没问过,好像一早就默认这事不会发生似的。
虽是躲过一劫,李嬷嬷却依旧高兴不起来。她昨日没有亲眼见到谢长洵,只知道自家这位姑爷身体不怎么好,照此推测,恐怕比她预想之中还要更差一些。
收拾齐整,用过早膳,方是到了该去西院请安的时辰。
谢长洵身子欠佳,住在西院的老夫人向来是免了他们这院的晨昏定省,不过今日特殊,新妇理应去奉茶。陆泱元正犹豫要不要派人通报自己那位行迹神秘的夫君一声,就有先小厮在门前禀报。
“公子在暖阁前备了车驾,还请夫人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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