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途中比来时还要煎熬。
许是将才的药丸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他就不咳了，只是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微阖着眼枕在侧壁休息。
昨天见谢长洵时，陆泱元还想着他并不像传闻中病得那么厉害，谁知道真的犯起病来，和平日里是两副样子。
陆泱元在心里默叹一声。她与谢长洵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一想到自己这位身边人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替他倒了盏茶，试过不烫，方才端到他面前：“要不要喝点水？”
谢长洵睁开眼，看向她的漆黑眼眸深不见底。陆泱元一愣，没由来地心头发憷，一时不知道该收回还是就这么端着。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选择，谢长洵先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驱散了将才在东院冷漠阴郁，又成了她所熟悉的那个他。
“到哪儿了？”他问。
陆泱元打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将出了二门。”
谢长洵嗯了一声，就这么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陆泱元回头，谢长洵却已经松开她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多谢夫人。”
陆泱元尴尬地收回了杯盏，又添了温茶，这次没再递过去，而是放在了小几上，要他自己拿。
谢长洵看上去似是好的差不多了，仿佛将才的急症只是她的一场幻觉。陆泱元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你……好了吗？”
谢长洵略一挑眉，抬眸瞧她：“嗯，多亏了夫人的药。”
这……
陆泱元莫名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该不会又是装的吧？
陆泱元想不通其中究竟，又不好直接问，她轻蹙了下眉，心不在焉地拿起小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一抬眼，发现谢长洵正笑眯眯盯着她看。
谢长洵总爱用这种表情捉弄她，几次之后陆泱元差不多已经摸清他的套路，不如一开始那么紧张。她边吃茶边问：“怎么了？”
“你用的茶盏。”他笑道，“好像是我的。”
陆泱元瞬间被呛到：“咳咳咳咳……”
谢长洵笑得更开心了。他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过去。陆泱元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根，说不清是呛的还是臊的，接过帕子后，她没忘道了声谢。
“夫人对我不必这样客气，未免太生疏了。”他笑意稍稍淡去，眉眼间隐有几分悲伤，看上去活像是陆泱元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陆泱元一脸复杂，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谢长洵有些失落，手指略过刚才的杯盏，轻轻垂下了长睫。
美人忧愁，可以说杀伤力无穷。
陆泱元登时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暂且再信他一次，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也是习惯了，无论怎么说……我日后尽量……”
她的表情在谢长洵看来实在太过可爱，谢长洵本来只想逗她玩，现下却是心头微动，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小姑娘还有些婴儿肥，掐起来手感不错。
谢长洵笑起来：“我骗你的。”
陆泱元：……？
陆泱元毕竟是在罗氏跟前安然无恙长到及笄的人，并非全无成算。可自家这位夫君的行事作风实在是捉摸不透，她发现自己前十几年的经验一点都用不上，因为谢长洵出招根本没有章法可循。
谁知道谢长洵又是话锋一转：“你吃茶的杯盏和我用过的不是同一个。”
陆泱元：？？？
谢长洵再次成功地被她的表情愉悦到。他这阴晴不定的性格，向来令身边人头痛不已，心思不光是难以揣测，简直是瞬息万变，就算当下猜到了，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又变得离题万丈。周时新算是在谢长洵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以他多年的经验来说，若想与谢长洵相处，只有一个秘诀。
那就是不要猜。
反正也猜不到。何况就算猜到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自认下风，输给谢长洵总归不是丢脸的事。
陆泱元并不了解这里面的隐情，她单纯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真没想到这位比她年长九岁的夫君会这么幼稚。
陆泱元一时无言以对，干脆不理他了。谢长洵手托着脸，瞧着自来软软糯糯好脾气的小姑娘似乎生了气，愈加是恶向胆边生。
他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回生二回熟，动作熟稔极了：“你生气了吗？”
陆泱元从他魔爪下挣脱开，双手捂着脸颊，往旁边移了移：“没有。”
接二连三地被捉弄，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忍不住气恼吧。何况依着陆泱元对他近一步的了解，昨天晚上，以及将才来时的路上，他也很有可能都是故意，或许就是为了看她被逗弄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正巧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这一次不用周时新提醒，陆泱元便稍敛起裙摆下了车。
周时新望着匆匆离去的新夫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转头看到笑吟吟神情甚是愉悦的自家阁主，立马明白过来。
周时新：“……”
得，这欺负人的毛病又犯了，还欺负到人小姑娘身上去了。
陆泱元不是个气性大的，步行回到融冬阁，也就差不多消了气。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恼羞成怒，更多的是无奈罢了。在她生长的环境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每句都像是真话，但又每句都不是，真真假假难以捉摸，丝毫没有规律可循。
碧云不晓得马车里发生的事，她还在惊叹于谢长洵的美貌，见没了旁人，才小声道：“姑爷也太好看了，和传闻中一点也不像。”
陆泱元赞同地点了点头。在她心中，谢长洵目前也就剩下这一样好处了。
“可惜他的病和传闻中没有两样。”碧云颇为遗憾。
陆泱元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却是另有想法。
他的病……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吗？
陆泱元忽然是福至心灵，有些不确定地想到，他这么做该不会是在替她解围吧？
细细想来，将才他犯病正好是杨氏提到落水一事没多久，她也因此而免了当众揭短的困境。
这么想着，陆泱元对谢长洵岌岌可危的好感终于是稍有回升。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她大概也只能窥探到两三分。虽然仅仅相识不到两日，陆泱元隐约感觉到谢长洵远比她所想更为复杂，不是她轻易所能看破的。甚至整个东院，也处处都是拆解不透的谜团。
融冬阁中，李嬷嬷正张罗着布置。东院人少，她们从家里带来的人又不能用，周时新便是另派了两个小厮来，给李嬷嬷打下手用。看模样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叫徐左，一个叫徐右。徐左性格腼腆，沉默木讷，徐右却是个话痨，也不怕生，陆泱元去往西院一趟的功夫，他已是与李嬷嬷熟悉起来。
碧云很是好奇，打量着他们两个：“你们是亲兄弟吗？”
徐左徐右异口同声：“不是。”
碧云更奇怪了。
徐左挠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徐右绘声绘色道：“我们以前是一个村子的，后来村子遭了灾，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凑一处讨饭。那荒年，各处都吃不饱，我俩也险些饿死，幸好被周大管事捡了回来。周大管事人可好，不仅给了饭，还留我们在庄子上过活。”
碧云愣了一愣。那周时新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没想到原来是个好人。
陆泱元则听出他们的口音不像是盛京本地人，遂问道：“周管事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你们？”
徐左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徐右却是个没心机的，直接全盘托出：“就在颍州的通县，夫人可有耳闻？”
陆泱元阿爹以前还在时喜欢四处收集游记，故而留了不少的地方通志，她好巧不巧看过有关通县的记载，若没记错颍州应当在盛京的东南方向，离得不算近。
周管事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陆泱元略有些不解，留了个心思在，不过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李嬷嬷一面让二人将博古架子打理好就去休息，一面引着陆泱元回正房去，走出了屋子她方是嘀咕：“说给人手使，倒给我找来两个后生，简直不成个样子。”
话虽这么说，短短两天的时间，足够让李嬷嬷见识到这东院是里里外外透着不寻常，相比之下这点小事倒显得微不足道。
碧云同李嬷嬷念叨起此去的见闻：“我见着了姑爷的面……”
李嬷嬷赶忙丢开自己的抱怨，追问：“如何？”
碧云一时语塞，卡了壳，她光跟着陆泱元识得几个字，想不出什么更为精妙的词语来描述姑爷的美貌，唯一能想见的说法就是他比自家姑娘还要好看——在碧云心中，见到谢长洵之前，陆泱元自来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于是憋了半天，她只生硬地挤出三个字：“挺好的。”
但这三个字完全不足以描绘谢长洵惊为天人的美貌给她留下的震撼。
李嬷嬷却是稍放了心，看来姑娘不是在哄她。
“西院的老夫人和大太太人也都很好。”碧云接着道，“尤其是大太太，还专程问了姑娘生病的事，还说若是不见好，要请御医来替她瞧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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