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就算不说谢长洵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冷哼一声，瞥了眼自知犯了错而无比温驯的雪饼，突然觉得十分不顺眼。
“好好洗一洗，脏死了。”说罢他不等周时新来推，就自己转着轮椅先走了。这态度恶劣得很，同今天在马车上简直是天壤之别。陆泱元虽是奇怪，不过想想他上几次不靠谱的行事作风，也就释然了。
只有一旁慢了半拍的周时新却察觉出不同来。谢长洵虽然阴晴不定，但少见会这么直白地发脾气，若当真觉得不爽，整人的法子多了去，他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哪里会像这样使性子。
嗯……
周时新觉得自己了悟了什么，他朝着新夫人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容，便是抱着雪饼匆匆离开。
陆泱元：……她应该知道什么吗？
……怎么整个东院的人，都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
不过陆泱元并没有为此困扰多久，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直到晚上用膳时，李嬷嬷提起明日归宁，平静才再度被打破。
陆泱元都快忘了还有这一桩事。李嬷嬷问道：“姑爷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知会一声？”
陆泱元手托着脸颊，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他不会去的。”
依着她对谢长洵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不喜欢见外人，纵使去西院都要装病早早回来，更不用说坐马车从城南去往城北。
李嬷嬷宽慰陆泱元：“夫人不必担心，二太太那儿大约也不想留着咱们多待，去一去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陆泱元点了点头。横竖不过一日，以前受的委屈折辱不算少，这次忍一忍，往后就再没了交际。
只是……
陆泱元道：“你们两个留在府中罢，初来乍到，要置办的东西多，不必同那些人费工夫。我带几个婶娘赏给我的人去就好。”
李嬷嬷哪能不知道陆泱元的用意，她是不想让她们跟着去受怠慢罢了。
李嬷嬷不依：“她们与夫人不惯，怎能照顾得过来。碧云留下就是，老奴还是跟着一起罢。”
碧云一听也不乐意了：“别把我留下来啊，我还要回去将神仙娘娘接过来呢。往日都是我在祭拜她老人家，没了我，她怎好认路。”
李嬷嬷和陆泱元听了她这说辞，俱没忍住笑出了声。李嬷嬷用手点了点碧云的额头，嗔道：“你这小鬼灵精。”
哪个都不愿意留下，陆泱元只好答应带她们同去。
李嬷嬷和碧云打点好归府用的东西，派人去找了周管事，让他提前备好马车。
将要就寝时，碧云来替陆泱元铺好床被，她将换下的外衣收起，忽然想见什么，道：“昨日姑娘给我的香袋还没还呢。”
陆泱元在看书，闻言放下手里的卷宗，一时没想起来：“什么香袋？”
碧云从自己的袖间拿出来，赫然是先前用来装金平糖的荷包，月白色绸缎，用金线收了边，绣竹叶金色暗纹，针脚细密规整，看上去即是很有质感，不像寻常人家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
碧云并不知这是姑爷的荷包，她还给陆泱元：“喏，我好好洗过了。就是不知那糖是在哪位货郎那里买的？也太好吃了。”
陆泱元笑道：“纵使知道了，怕是也买不起，尝过了就罢了。”
碧云撇撇嘴，见陆泱元不收，顺手搁在了案几上。陆泱元迟疑了一下，方才拿起。她盯着看了半晌，最后夹进书页中，想着等哪日找机会再还给谢长洵。
*
第二日一早陆泱元便是动身。
她心知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无论罗氏还是她，都不希望再见到对方。过了今朝，怕是日后就无缘了。
这么想着，心里轻松了不少。
收拾齐整，待用过早膳，见时候差不多，陆泱元才往二门去坐马车。不想她到时早有个人等在那里。初晨的日光洒落在谢长洵周身，仿佛镀了层金边，却不暖和，只显得清清冷冷，不食烟火一般，映得他整个人比往日还要多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
陆泱元脚步一顿，怔住了。
昨夜落了雪，比前几天冷了些，他穿得很厚，银白织金羽毛缎的斗篷，手里还揣着盏梅花格纹的袖炉。
李嬷嬷却终于是见到了自家姑爷的真容，比她想象中简直好了太多太多，好到她和碧云一样，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
原来这世上真有比她家姑娘还好看的人。
谢长洵懒洋洋笑着，没注意旁人，只看向陆泱元：“见到我很意外吗？”
一开口，谪仙便下了凡。
陆泱元不确定：“……你要与我同去吗？”
谢长洵点了下头，未加多言，先她一步上了马车。
陆泱元看了看负责在前驾车的周时新，他额上还包扎着伤口，看上去更像一介武夫了。
周时新向陆泱元行了礼：“夫人请上吧。”
陆泱元默叹一声，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许是路途遥远，怕会颠簸，车上铺着好几层软垫。当中梅花朱漆小几上备着攒盒瓜果，还有解闷用的话本子一类，甚是周全。
谢长洵照旧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他膝上盖着毛毡，倚在青缎靠枕上闭目养神。陆泱元为避免惊扰到他，轻手轻脚地落了座——也还是昨天的地方。
等其他人也安顿好，马车徐徐动开。外头的路不比府中好走，虽然连车轮都垫了皮子，还是难免会有些起伏摇晃。
谢长洵在休息，陆泱元便随手拿了一册话本子来看，大抵都是些小姐书生的故事，无趣得紧，瞧了几眼就放了回去。
有昨天的前车之鉴，陆泱元没敢再盯着谢长洵打量。只是她不明白谢长洵为何要跟着她一起去，谢家三公子身患残疾，又身子孱弱，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免了这趟礼数，况且他看起来又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
陆泱元倒不是觉着有这么一个夫婿丢脸，相反，她是怕因为自己连累了他。罗氏什么秉性她再清楚不过，安安稳稳嫁了人，皇后娘娘交代的事就算是了结，自然也不必再像年前那样客客气气，冷落怠慢还在其次，怕就怕六姑娘那么个炮仗性格，发难起她来，谢长洵也要跟着受气。
陆泱元想想一会儿要面对的事就觉得头痛不已。
穿过西坊市，再行了没多久，陆府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前日婚事的装饰已经尽数卸下，明明府里姑娘回门的正经日子，门前却冷落萧条，不仅没有开门迎客，也不见有下人出来等候。
周时新勒住马缰，眯着眼迎着日头又打量过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马车里的陆泱元见停了下来，打起帘子往外瞧了瞧，看此情状倒没什么意外的，温声同周时新道：“管事从东角门进吧，那里常年开着。”
周时新虽不怎么经手姑娘妇人的内宅事，但也不是个傻的，很快反应过来，陆五姑娘从前在陆家就不受重视，这次恐怕是有意被怠慢了。他皱了下眉头，很是替自家新夫人感到忿忿不平，不过碍于陆泱元的面子，只诺诺应下，没有说什么。
陆泱元放下帘子一回头，才发现车里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一瞬不瞬看着她，脸上没了平日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散笑容。
陆泱元见他这副模样多少有点不习惯，她说：“一会儿就到了。你身子可是无碍？”
谢长洵懒懒嗯了一声，轻蹙着眉：“为何正门不开？”
陆泱元一时语塞，这样明摆着的事实，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沉默了片刻，她道：“他们许是忘了吧。”
稳妥地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
陆五姑娘的事谢长洵一直交由周时新去办，并没有亲自关注过。他只知道这姑娘早早失了父母庇护，多少是过得比以往差些，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大户人家看重名节，苛待孤女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倒没想见她那位克二婶母，银子收得不少，却连面子上的工夫都不乐意做。
谢长洵闻言笑了起来，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忘了？陆夫人记性不好就罢了，陆侍郎难道也不懂这规矩吗？”
陆泱元惊奇地看向他。她还以为他天天待在东院，对外面的俗事一概漠不关心呢，没想到竟然还清楚她叔父官居几品。
“走什么东门。”谢长洵道，“今日正门不开，我们便不进去。”
陆泱元却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反正日后同她们也没什么交集了，何必徒生是非，若是传出去，罗氏面上不好看，他们同样不占理。
谢长洵瞧她一副懒得计较的模样，似笑非笑开了口：“夫人同我生起气来不逞多让，怎么对着他们竟和泥捏的一般，就没了气性？”
陆泱元膝盖仿佛中了一箭：“……”
她这叫宽宏大量好不好！
谢长洵却是深谙如何气死人不偿命。他打起帘子命周时新还返正门后，懒洋洋同陆泱元说道：“要走东门你走就是，我可不走。今日他们一时不出来迎客，我便一时不打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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