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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泱元:“……”
虽然早知自己这位夫君幼稚又任性,但每一次都还是能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陆泱元默叹一声,只得陪着他一起等在外头。倘若他不嫌丢脸,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其实她并非是软弱怯懦之人,之所以不愿去计较,一则是嫌麻烦,觉得不值当罢了,又不是以后要日日相处的人,何必费这个心神,二则是因为,她没有退路。
父母不在了,陆府当家的二叔二婶便是她名义上最亲的人,只要不闹出人命,罗氏再是刻薄她,至多能引来同情,却少有人愿意蹚这浑水。她外家也早就落没了,尚且自顾不暇,更没有闲工夫去帮她这个离了几百里远的外姓女。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一切筹谋都只能自己靠自己,顾虑一多,行事自然放不开手脚。
谢长洵大概不会懂她的处境。
即便他同她一样也失了父母,但他独掌着一院行事,疼爱他的老夫人也还健在,不用处处受人掣肘,当然可以嘲笑她胆小怕事。
陆府。
花梨木雕花落地罩内,瑞兽纹四足香炉中燃着提神醒脑的鼠尾草,罗氏倚在罗汉床上,手中端着一白底青花的茶盏,一面用杯盖刮去浮沫,一面听六姑娘给她讲在侯府遇见的稀奇事。陆泱元出嫁后,侯夫人第二天就派人来将六姑娘接了过去,大约是觉得一劳永逸,也就没了交恶必要,遂主动示好。罗氏含着笑,觉得甚是惬意。那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一出门,家里可不好起来了,早知如此,当初她母亲没了,就该找个借口将她送去庄子上将养,何至于白白浪费这些年。
正当时,有一婆子匆匆入了抱厦来,她将府外的事禀报给罗氏。罗氏闻言坐起身子,当即一把重重将茶盏放在红漆木几上,震出声响。
“在外面等着?”罗氏拧着眉头,“东门不是开着吗?从哪儿进不是进,出嫁还没几天,就学会同我拿架子了!”
婆子嗫喏道:“老奴派了个小厮去劝,不过被伯府东院的一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挡了回来,说是归宁之日只走正门……外头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们是错将周时新认成了护院。谢长洵带在身边的人不多,但光周时新一个,便足是以一抵十,不说话仅仅是杵在那里,都能唬人一跳,再用那双无甚感情的死鱼眼一扫人,分明全身上下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陆家是书香门第,崇文不崇武,虽也有养在府中的护院,但在与周时新这身量相比,底气就不够了。罗氏手下这些人,同她这个主母学得踩低捧高,今天五姑娘回门,本来没几个当成回事,能应付就应付,为了讨好罗氏,不打算给什么好脸,现下因着周时新在,轻慢之心倒是少了不少。
罗氏听着这话简直要怄死了。若陆泱元高嫁还好说,看在姑爷的份上怎么着也得把礼数做全,可现在她不过嫁了个瘸腿的废人,还不知夹起尾巴低调做人,竟是作到了她头上来。
当真是不知好歹。
“能如何是好,还不开正门把人放进来!”罗氏恼怒道。
那婆子愣了愣,没想到罗氏这么好说话,原以为依着她一惯的性情,足要将人晾一阵才肯理会。
罗氏当然也不愿如此。只她们是有脸面的人家,无论如何丢脸不能丢到外面去。不过进来了就是两说了。这里横竖是她的地盘,如何拿捏,还不是她说了算。
旁边的六姑娘不懂其中要害,闻说陆泱元被挡在正门外正要拍手称快,却听她阿娘要把人放进来,当即是不满意了,娇嗔道:“您就让她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嘛,这大冷天的正好能挫挫她的锐气,难不成您忘了先前她仗着皇后娘娘的旨意,是怎样折辱女儿的了?”
“你懂什么。”罗氏点了点六姑娘的额头,又是亲昵又是恨铁不成钢,“让她等着,传出去是咱们礼数不周,怠慢了回门的姑娘。待她进来就不一样了,人进了府,外头还管里面是什么情形吗?”
六姑娘想了想,好似是这么个理,便不闹了。她露出笑容来:“还是阿娘想得周到。”
罗氏轻叹一声:“是你性子太直率了些,事情只肯往简单里想,你也一日日大了起来,以后凡事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六姑娘敷衍地应了声,并没有听进去。她现在在意的只有陆泱元。
她笑道:“不知我那位姐夫有没有跟着一块来,我正好见上一面。”
“许是没有吧,大婚当日都不曾露过面,何必这时来。”罗氏不觉带了些轻蔑的口吻,语罢她想到什么,警告六姑娘道,“你差不多得了,她来这一次,横竖往后就同咱们再没了瓜葛,别费那些没用得小心思,省得横生枝节,最后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
六姑娘哄着她:“阿娘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罗氏听她这么说心软了一半,也就没再念叨下去。
六姑娘嘴上应得好,心里却早盘算起自己的小九九。她可没那么大度,上次的仇一直都还记着呢,就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陆泱元不就是仗着皇后娘娘才敢这么作威作福吗?现下婚事既了,同中宫没了干系,她不信她还能翻起什么浪。
趁着罗氏忙起其他事一时不察,六姑娘偷偷溜出了正房。她叫来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让她照着去办,另一个则派往了长房那边,和四姑娘通报一声。四姑娘云澜这两日也不快得紧,听闻是与谢长礼闹了别扭,六姑娘对这些事不大懂,具体是因着什么也并不清楚,不过她向来与四姑娘关系好,想着叫她一道来看陆泱元的笑话,也算是散散心。
*
僵持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陆府大门终于是开了。小厮们迎在两侧,罗氏身边的张婆子上前来引见,笑呵呵的看上去倒还算是和气,她同周时新道:“老奴有几句话想同三夫人讲,不知可否方便借个道。”
陆泱元正在感慨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听得外头传来求见的声音。周时新向她请示过后,那张婆子近前来,刚想撩起车帷,却被周时新挡住。张婆子一抬头,只对上一双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眼:“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夫人听得见。”
这态度可不怎么友善,甚至算得上生硬,张婆子恨得不行,偏偏当着外头这么多看热闹的人的面,不好发作。她只好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太太命人备了轿子候着,只是没想到夫人这样早来,才是怠慢了。还请姑娘下车,随着老身一道进去罢,夫人早是等着见姑娘呢。”
这话算是圆了场。陆泱元是无所谓,正待要应,却忽然被身边的谢长洵一把抓住了胳膊,她抬头,谢长洵只是笑着看她。
陆泱元会意,她回过头,语气平静地对着外面道:“到二门再下罢,也没几步路远了。”
张婆子也不是没有与怡夏院的五姑娘打过交道,心想不过嫁了个瘸子而已,倒是变得矜贵起来了。她面不改色道:“也好,那老奴派人在前引着。”
陆泱元嗯了一声。张婆子敛起笑容,找了个小厮来,让他在前带路。周时新着实生得高大,即便是坐在车沿上,也将将同那人差不多高,衬托之下对方活像个小鸡仔似的,兢兢战战生怕在这傻大个面前出错。
这伯府东院都是从哪儿寻了这么个怪人来。
周时新的外表本就具有威慑力,一向令旁人敬而远之,这次他因着陆家对新夫人的怠慢,心生不满,故意冷着张脸,杀伤力翻了几成。在前头引路的小厮只觉得后脊发凉,仿佛下一刻身后这人就要拔剑砍过来。
这根本就是一介莽夫,简直……简直是有辱陆家的斯文。
好不容易煎熬着到了二门,那小厮忙是松了马缰,退到一旁,就好像那是什么棘手的东西一样,不敢再碰。
他们鄙视周时新生得不够文雅,周时新还要嘲笑府里这群人腻腻歪歪没个担当,一点也不够爽快利落。他翻身下马,指派人拿了脚凳来,安置妥当,才请示车上的主人家下车。
其实按照罗氏意思,恭恭敬敬把人请进门就罢了,余下的事如何,她不知道,也不会管,言下之意该偷懒的偷懒,该耍滑头的耍滑头,入了府门就不必再这么客气了,可有这么个活阎王在,哪里有人敢不客气,还不是他要什么,便忙不迭取来什么。
周时新并不知道他们一改做派全是因为自己,反倒以为是良心发现,不敢再怠慢他家夫人了。他让碧云上前来,先扶着陆泱元下了车。陆泱元还穿着昨日那套浅紫鸢尾的衣裙,人是美的,但和当初在府中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
陆泱元整了整衣裙,转头等着谢长洵。然而还不待他下来,二门里就先是传出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五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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