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小说:嫁给病弱阁主 作者:鲸久
    陆泱元讲,谢长洵就安静听。这些话说着说着,到最后,连陆泱元也分不清究竟是在讲给谢长洵,还是讲给自己。她明白这趟回门过后,陆家于她没有了牵绊,再想回来难如登天。她住过的地方,留有记忆的东西,也会一同随着消亡。或许被罗氏拿去扔掉,又或许随手用来赏了人,总归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也许是想趁着现在还能记得住,多说一些,多讲一些罢了。

    语毕,两人静默了片刻,只听院中有风声流转。

    “……光听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怕是无趣得紧。”陆泱元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然絮叨了这样久,她忙是歉然道,“我去看他们火盆生好了没……”

    “还好,不算无趣。”再次出乎陆泱元意料,谢长洵没有任何的不耐与厌烦,也没有嘲笑与调侃,他循着她提及的东西一一看去,终于是从字里行间拼凑出当年他曾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和现在端庄受礼的陆泱元截然不同,调皮,顽劣,却又生机勃勃,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

    陆泱元一愣,望着他的侧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会下棋?”谢长洵的视线最终落在院落墙角早用来堆放杂物的棋盘上。

    陆泱元跟着看去,见到了早被收起的陈年旧物,心绪略有些复杂:“我阿爹喜欢,我曾经跟着学过一阵,后来他不在了,身边无人对弈,便收了起来。”语着她想起谢长洵似乎很喜欢看棋谱,不禁是望向他,“你很喜欢吗?我见你时常看这一类的书。”

    谢长洵唔了一声,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算是吧。”

    陆泱元没有继续追问。

    这会儿工夫,碧云从院外回来,怀里抱着漆盒,里面放着从前院要来的木炭。她甚是忿忿不平:“我去问王婆子要银炭,可她却说府里剩的也不多了,还要供着老爷夫人用,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寻了这些出来给。呸,真当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宝贝得这样紧,又成不了她的东西。”

    陆泱元轻车熟路地安抚炸毛的碧云:“下午就回去了,反正日后也碰不到面,没必要同她们那些人置气。”

    碧云很听她的话,点了点头,抱着木盒先进去了。陆泱元忽然想起这事还关乎她身边的谢长洵,这位可是个金贵的主,只怕是忍不了。她尴尬道:“你若嫌那烟呛,我让碧云放进里间熏,应是会好一些。”

    谢长洵一挑眉,上手如愿以偿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嘲笑道:“你倒是没出息得厉害。”

    陆泱元:“……”

    谢长洵叫了周时新进来,特意叮嘱让他去“客客气气”要些银霜炭。周时新领命,凭借着天生的一身匪气,没怎么费力,就是抱了一整盒的银炭回到了怡夏院,同碧云的遭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从旁目睹了全程的陆泱元:“……”

    “那些苦头委屈,我自来不爱吃,也吃不惯。”谢长洵漫不经心道,“你既然嫁给了我,就要夫唱妇随,知道吗?”

    陆泱元微微一怔。

    谢长洵却不管她如何想,先已是转着轮椅,进了屋中。

    *

    陆侍郎一向不大管内宅,故而他今日虽是沐休在家,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上午发生了何事。

    “糊涂。”陆侍郎叹口气,一手拍在紫檀小几上,“你纵使故意也不用做得这么显眼,传出去能有什么好名声?禄儿马上就该议亲,玉锦也不小了,正是你言传身教的时候,你如此行事,她以后去了夫家,难不成也这样照办?”

    “大门除了正月里祭祀和迎接贵客,本就不常开着,侯夫人都走的是侧东门,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家,怎么就走不得了。”

    罗氏也是不悦,只觉得陆泱元才是这始作俑者。若不是她矫情,何至于惹出这么些乱子来。

    陆侍郎教训道:“不说你娘家人,她们来是做客的,阿元是回门,这岂能一样?好歹阿元也曾是府里的姑娘,缘分浅一些,怕是日后都见不着面了,何至于此。”

    罗氏小声嘀咕:“说得这样仁义,平日她在府中,也没见你过问几句,她的事还不是一向交代给我来办。”

    陆侍郎气结:“你……”

    “好了好了。”罗氏先拉下脸来圆场,“不过丁点小事,何须你我这样吵吵嚷嚷。我这个二婶再不好,往日也没短了她吃短了她喝,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你倒不必拿我作伐子。”

    陆侍郎见与她说不通,气得索性不说了。倒不是他与这个侄女有多深的感情,但陆家在外素来有书香门第的声名,最重礼法规范,深谙朱老夫子所言,“礼即理也”,先皇时还曾被树立为治家有方的典范,这种小事在旁人家或许不算什么,但对陆家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孺子不可教也。”陆侍郎摇摇头,背着手要走,走到一半他想起什么,折身返回,“宴席要备得丰盛些,万不可再怠慢了。阿元从前是府里的姑娘,稍稍随意些无妨,可如今她已是别家的人了,回门是做客,理应有待客之道。况且那谢三公子无论如何也是临江伯的侄子,你苛待他,至少也要脑子想想他背后的人。”

    罗氏也被说得动了气:“我好歹也是侯府出来的正经姑娘,这点分寸岂能不知。你处处拿我错处,焉知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何必咄咄逼人。”

    “……我懒得与你再费口舌。”陆侍郎摆摆手,任凭身后罗氏气得都要砸东西,他却是没再回头。

    陆泱元并不知道她二叔二婶也会有为了她而起争执的一日。将至午膳时,罗氏终于是接见了他们,花厅内,六姑娘玉锦坐在离罗氏不远的右首位,她换了身烟粉的罗裙,珠翠翡饰,显然是用心打扮过一番。

    罗氏光顾着与陆侍郎置气,倒是没察觉出六姑娘的与往常的不同。她见到了谢长洵,和其他人一样的反应,先是惊艳,后即遗憾。

    相貌是难得一见的好,不过身体残废是硬伤,入不了仕途,注定没有前途可言。

    思及此,罗氏并没有表现出殷勤的亲切,始终是一副淡淡的疏离模样,尤其她还记恨着今早的事,更加没什么好脸色。

    陆侍郎到后,陆陆续续上了宴。他的为人处世比罗氏周到不少,至少面上笑呵呵不落人口实,言谈中多少有了些亲人间的温情在。

    六姑娘的视线却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离开过谢长洵。小姑娘年少慕艾,春心思动,是一发不可收拾,纵使知道十有八九求而不得,仍旧不懂遮掩。

    这视线过分炙热,除却心情不大爽利的罗氏外,在场众人都或多或少看出点异样来。谢长洵却只是笑着,丝毫没有玩弄人心的愧疚——当然也算不上是玩弄,他充其量不过是对她笑了一下,说了句话而已。

    陆泱元则视若无睹,充分展现了只要我觉得自己是个瞎子你就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嗯,反正不关她的事。

    这一顿饭,乍看之下其乐融融温情款款,实际却是暗潮涌动,各怀心思。

    饭毕,陆家并未多留他们,陆泱元拜辞了婶娘和叔父,便是打道回府。

    周时新取来披风鹤氅,还有新换的手炉一应之物。打理妥当准备上车,六姑娘看着谢长洵将要伸手去接那手炉,忽然想起什么,大喊一声忙是阻拦下来。

    一时所有人都看向她。陆侍郎皱着眉头甚为不悦,心里又暗暗给罗氏添了笔账,认为全是她教女无方,才令六姑娘如此不成体统。他呵斥道:“玉锦,不得无礼。”

    六姑娘悻悻地咬了下唇,抬眸时发现谢长洵在看自己,黑眸之中没有任何的不快与斥责,只有深不见底的温柔与宽容,好似并不介意她的狂诞无礼。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六姑娘忽然勇气倍增,她道:“那手炉不能碰,里面……里面……”

    可话讲到一半,她又顿住了。

    罗源整日游手好闲,结识的三教九流不少,惯有些歪门左道的玩意儿,最近不知他们从何处得到一整蛊用的药粉,人若是碰到,不消片刻便会浑身长满了红疹,疼痛难耐,就医治不好,非得待整整二七十四天才会消下。六姑娘去侯府玩时,听闻了此事,遂趁着她表哥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包回来。她之前让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将药粉洒在了陆泱元他们换下的手炉内,想等着看笑话,后来见了谢长洵的面,倒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六姑娘有苦难言。她不好直说,毕竟是自己犯下浑事,若是摊开了摆在明面上,受责罚事小,毁了形象事大。可她又不愿让自己的心上人受此磨难,进退两难间,没了法子,只能是拧着帕子干着急。

    谢长洵笑意款款,轻声问她:“为何不能碰?”

    这温柔的语气,俨然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六姑娘纠结得就快哭了出来,陆泱元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真是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句。

    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六姑娘结结巴巴:“总之,总之就是不能,里面……里面……”

    谢长洵尚且还没不耐烦,一旁的陆侍郎却是觉得面子丢大了,他声音严厉了不少,俨然是真的动了怒:“玉锦!不准胡闹!”

    六姑娘解释不了,又害怕再没了阻拦的机会。她干脆是心一横,不等陆侍郎回过神阻拦,便是上前一步,将周时新手上的手炉抢了过来,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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